玉封秦好像絲毫沒有注意到倪子涵的殺意.
他在春謠的攙扶下,緩緩道:"倪道友,想不想知道後天大道的道心,如何產生?"
只一句話,倪子涵身上的殺氣瞬間消散.
奪了這一個道心,和知道道心產出的方式,傻子也知道怎麼選擇!
"想."
玉封秦聞言一笑,道:"好."
看到玉封秦這般干脆,倪子涵反倒是有些躊躇.
"你沒有什麼要求?"
"沒有."
玉封秦淡淡道:"將死之人,身後事也安排好了."
"只是,比預想的要提前了些."
"又能有什麼要求?"
說著,玉封秦看向東海的方向道:"只是,怕是不能給我那小師叔告辭了."
很顯然,經過東海以及海淵一行,玉封秦最初的想法,改變了.
此刻,玉封秦緩緩道:"還記得我之前給你說的心猿嗎?"
"自然."
玉封秦點了點頭,道:"無論是行者還是方士,成仙斬三尸的時候,會將行者心猿,或者方士鬼彘一並斬殺."
"那時候,心神萬象,盡在掌控."
"但是這般做法,卻是斷了潛力."
"哦?"
倪子涵眉頭微皺,之前她對玉封秦的說法毫不在意,但是隨著劍之道心的凝結,她也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玉封秦淡淡道:"自上而下是為神,自下而上是為仙."
"倪道友,這點你應該認可吧?"
"嗯."
這沒有什麼好說的,通過對中古蛇文的了解,上古神明,都是天生的.
它們一出生下來,身上就有"祂"的種子.
凡人想要長生,要想超脫,只能修仙.
修到極致,也只是掌控大道.
想要繼續,就需要尋找祂的遺跡殘留.
"那麼,倪道友認為陽宮境是仙的盡頭嗎?"
"自然不是."
陽宮仙人之後,還有道尊,道尊九重天,其上更有神明之道.
"那為何,在仙人就要將凡人的一切斬掉?"
玉封秦淡淡道:"自下而上是為仙."
"對應的,是自上而下是為神."
"上對下,下對上."
"那麼,自然是神對仙."
"若是理解沒錯的話,神和仙,應該是對等的境界."
"是中古修士,為了超越那祂境的神明而走出的修行之路."
"但是現在的仙,距離那傳聞中的祂境,卻差了兩個大境界.這,還是對等嗎?"
玉封秦緩緩道:"至少,屬于'人’的痕跡,不應該在這個境界就徹底斬斷."
說著,玉封秦突然有些自嘲道:"雖然我這麼說,但是在今天之前,我雖從摯友那里聽到了他的這個猜測,但是卻並沒有去嘗試."
"不過,人總歸是要在這個世界上留下點什麼."
玉封秦說著,額頭之上道心脫落.
他凝視著自己手中,那一柄指尖大小,晶瑩剔透的翠劍,目光溫柔.
而倪子涵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說,心猿,鬼彘都不應該斬掉,應該留著,作為修士繼續突破的契機?"
"你可以這麼理解."
玉封秦點了點頭,道:"至少,通過和你戰斗,將全身所有的靈氣壓榨干淨,將心猿壓縮進了道心後,作為後天大道的它沒有消散."
"行者生心猿,方士生鬼彘.它們,其實就是修士本身."
倪子涵喃喃道:"利用行者的心猿或者方士的鬼彘凝結後天大道嗎……"
玉封秦點了點頭.
倪子涵看著他道:"為什麼告訴我."
玉封秦笑了笑,沒有回答她,只是淡淡道:"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
"公子!"
此刻,春謠的雙眼之中,淚水滑落.
玉封秦的發絲,開始化為灰燼.
它們在飄散.
被時間侵蝕已深的他,在失去道源之後,已經徹底腐朽.
此刻還能站在這里,完全是依仗春謠的靈氣.
倪子涵眼神閃爍,她緩緩道:"玉道友,我會將你的妻子帶回來."
"但是,我要你的道心和劍."
玉封秦淡淡一笑,毫不意外.
"多謝道友好意."
"但是人不需要你救,而其他的,則不屬于我."
玉封秦看向春謠,伸出已經開始剝落的手掌,捏了捏她的臉頰道:"別哭了."
"幾千歲的人了."
春謠狠狠搖了搖頭,顫抖的說不出話來.
倪子涵眼神複雜,緩緩道:"抱歉."
"玉道友,你不給,我也要了."
說著,白色空間之中,一個巨大的手掌浮現,瞬間抓向了春謠.
但是就在那手掌逼近的瞬間,突然崩潰.
倪子涵猛然回頭,在白色空間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站著一個背著棺材的和尚.
"你……"
玉封秦看著來人,輕笑一聲,道:"神音她……"
"她很好."
說著,和尚輕輕抬手.
轟!
一聲悶響,整個白色空間除了三人腳下,盡皆崩潰.
此刻,暴雨已經停下.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玉封秦這才發現,自己站在一個手掌之上.
不恨和尚抬手震碎的,是六臂蛇人的五指.
之前自己在出了東海後,便被萬仞之巨的煙霧蛇人握在了手心.
巍峨蛇人屹立浩瀚滄海.
海面上咆哮的春龍,不過它一個手指大小.
而在平靜下來的海面上,一葉扁舟飄搖.
那自己夢寐以求的面孔,被云之嬛攙扶著,站在扁舟之上.
女子藍袍飄搖,面容如玉,雙眸如金.
那英氣的面孔,此刻卻淚流滿面.
"神音……"
玉封秦張了張口,聲音沙啞而低沉.
他的喉嚨開始腐爛.
但是那英氣的女子卻猛然縱身,沖天而起.
只是,此刻的蛇人太大.
哪怕是她心燈巔峰的修為,想要從蛇人尾巴沖上手掌,也需要太久了.
這個時間,足夠自己化為灰燼.
但是此刻,巍峨蛇人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托起神音,將她猛然抬起!
是倪子涵.
此刻,她沒有說什麼,只是看了玉封秦一眼.
"別!"
此刻,沖上來的神音,卻是顫抖的挽留.
她沖上前來,剛剛握住玉封秦的手,他的四肢便化為灰燼.
神音死死抱住他的身體.
兩人對視.
玉封秦和她額頭相抵,笑了笑.
"抱歉."
"不!"
神音顫巍巍的摸著他的面孔,玉封秦溫柔道:"讓我自私這一回吧."
"不許!"
神音渾身顫抖,但是和玉封秦對視後,卻是笑了.
只是笑容中滿是淚水.
玉封秦蹭了蹭她的臉龐,道:"先再見了."
"一定,還會再見."
一陣海風吹來,他最後的身體,也直接散開.
神音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阿彌陀佛."
不恨和尚在後面輕輕開口.
他的手中緩緩轉著念珠,只是不知為何用力過猛,每數一顆,便捏碎一顆.
手掌的關節,因為用力而雪白.
此刻,晨曦破曉.
萬頃蒼茫,海天初露.
天空之上,有朝霞輝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