黨爭,曆朝曆代都難以幸免,大吳王朝當然也不例外.
目前的朝堂上,大概能分為三黨,其中內閣首輔,寒門出身的大學士嚴松,代表著萬千寒門學子的利益,被稱為寒黨.
寒黨,隨著嚴松的崛起實力大增,這個出身寒門,起于微末的黨派,深知土地兼並的禍端.
嚴松主持的新政,便是針對土地兼並的改革,人稱嚴松新政.
新政主要針對三點,第一,方田均稅法.
天下間,擁有土地的士紳,或多或少都會隱瞞實際土地,以圖減少交稅.
方田均稅,便是要重新丈量土地,核實土地所有者,並將土地按土質的好壞為五等,作為征收田賦的依據.
第二,農田水利法.
鼓勵墾荒,興修水利,費用由當地住戶按貧富等級高下出資興修水利,也可向州縣政府貸款,促進耕地面積的增加,一定程度上,緩解天災對地方造成的破壞.
第三,青苗法.
在每年二月,五月青黃不接時,由官府給農民貸款,貸糧,每半年取利息二分或三分,分別隨夏秋兩稅歸還,降低民間高利貸對農民的壓迫.
新政好不好,當然好了,對農民來說絕對是好的.
可惜,上有對策,下有政策.
這三條政策,有一條算一條,全都在侵犯士紳階級的利益.
以前,青苗法沒有出現之前,百姓買不起種子,就得跟當地的地主借錢.
這個錢還不上,只能拿自己的田產抵債,甚至有的地主會故意使壞,讓你還不上錢,從而收走你的土地.
青苗法一出,鄉紳的利益就被損害了.
另外兩條,方田均稅法,針對的是大地主,跟那些良田萬頃的世家.
這些世家,乃是當地郡縣的名門望族,家家都跟官府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或者本身就是官宦人家.
上面有人罩著,當然不會老實繳稅,現代都有逃稅漏稅的,更何況是古代.
有些喪心病狂的,實報的田畝數量,只有真實數量的二分之一.
種一萬頃地,只有五千頃交糧稅,剩下五千頃當做隱田避而不交.
方田均稅法一出,大地主與世家大族的利益就被損害了,至此鄉紳與大地主之間,已經被新法得罪了個干淨.
至于農田水利法,得罪的則是當地商賈.
商賈之家,經商為業,並不直接參與農耕.
農田水利法,是按照當地貧富等級高下,統一出資興建水利.
商賈就說了,我又不靠農耕吃飯,你讓我出錢,我出的是什麼錢.
新法三政,是從鄉紳,商賈,世家大族之中,挖肉給朝廷和普通百姓吃.
百姓高興了,朝廷高興了,鄉紳,商賈,世家大族就不高興了.
而值得玩味的是,掌握話語的階層,是統治階層,老百姓是發不出聲音的,他們只是被代表者.
所以,新法推行五年,越發的舉步維艱,攻訐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
王旭這一方,乃至薛牧山這一方,代表的都是士紳階層,被稱為朱黨,暗指朱門酒肉臭之意.
屁股決定腦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修身與齊家,擺在治國與天天下之前,說明治國與平天下的先天條件,是不能損害我自家的利益.
這麼說可能有些自私,但是又有幾個能不這樣.
王旭觀史,張居正了不起吧.
12歲中秀才,16歲中舉人,23歲中進士,封侯拜相,主持一條鞭法案,立志要改變明朝後期的積弱局面.
可是在他死後三個月,新政便被廢,張家抄家滅族,連張居正的尸體,都被人挖出來鞭尸了,這不是對一條鞭法案的諷刺嗎.
張居正尚且如此,可想而知,嚴松的下場也好不了多少.
只等嚴松失勢,寒黨遭貶,作為清流與士紳階層代表的朱黨,必定會重返朝堂.
寒黨,朱黨,乃是根深蒂固的兩大黨派,而在兩黨之外還有第三黨,邊黨.
邊黨,不是邊緣,而是暗指邊鎮.
極北之地有妖族,十萬大山有蠻族,一直是人類的心腹大患.
儒界中,文士當道,文才便是力量,詩詞便是神通.
不是所有人,都對名利感興趣,于是就出現了不參與黨爭,一心鎮守邊關的邊黨.
邊黨游離在寒黨與朱黨之外,不管當家的是哪個黨派,只管要錢,要糧,要人馬,鎮守邊境.
從名聲來說,寒黨與朱黨聲勢浩大,以力量來說,邊黨才是力量最強的.
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封侯,乃是文人的至高追求,古往今來,唯有軍功可封侯,哪怕內閣首輔嚴松,身上也是沒有爵位的.
鎮守邊關的儒士,都是一群戰爭狂人,朝廷可以沒有朱黨,也可以沒有寒黨,卻不能沒有邊黨.
一但有大戰發生,朱黨與寒黨都得退位讓賢,全國上下都要被邊黨接手.
"新政艱難,嚴松要失勢,對我來說是個好消息啊."
王旭的屁股,坐在士紳階層上,當然不會痛哭嚴松一去,新政反複,天下百姓又將受苦之類的話.
嚴松要是失勢了,自家老師便能上位.
薛牧山歸隱之前,是正二品的左都禦史,言官領袖,因為反對新政而告老還鄉.
寒黨失勢,朱黨論功尋賞,作為朱黨急先鋒的薛牧山,總不能官複原職就行了吧.
左都禦史,與六部尚書齊平,身為言官,往六部上調的可能性很低,再往上只能是入閣.
入閣,執掌朝綱!
想到妙處,王旭都忍不住偷著樂,上面有閣老罩著,未來的路想不通順都不行.
"胡志明真是這麼對你說的?"
返回九泉鎮,王旭拜見了薛牧山,將聽到的消息告訴了他.
聽到王旭的話,薛牧山卻沒顯得太高興,反而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老師,您不高興嗎?"
"高興?怎麼高興?"
薛牧山眉頭緊鎖,手上拿著本中庸,輕聲道:"你可知,新政推行了幾年?"
"五年吧?"王旭對新政不太了解,只知道青苗法是五年前出現的.
"是啊,五年,還不是時候啊!"
薛牧山將中庸放在桌子上,自言自語道:"時間太短了,如今新法剛見成效,寒黨失利,新法必定被廢.要廢新法我不反對,可現在不是廢除新法的時機,依我之見,新法怎麼也要推行十年才是."
說到這里,薛牧山轉頭看向王旭,問道:"你可知為什麼?"
"弟子不知..."王旭微微搖頭.
其實,他知道一點,只是不好說.
新法讓利于民,貧士紳,富國庫,這些年來,國庫漸豐,連往邊鎮的撥款都多了不少.
曆史上,張居正變法之後,保證了萬曆年間的國庫充盈,實現了萬曆中興,為萬曆三大征打下了基礎.
嚴松變法也是如此,變法之前,朝廷基本上入不敷出,而現在卻是國庫充盈.
朱黨之中,未必沒有這種見識,但是他們的身份,位置,不允許他們實行新法.
如果讓嚴松與寒黨,實行新政十年,二十年,再將新政打落塵埃,新政留下的家底,又將保證數百年的穩定.
數百年之後,再次陷入入不敷出的輪回,到時候,又該是新一輪的變法了.
寒黨,朱黨,周而複始,猶如夏冬交替,才保證了王朝穩定.
現在就打落新政,確實是早了點,朝廷還沒有積累出過冬的家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