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順流】(上)

帆沿著嘉陵江順流而下,這條長江最大的支流之一,嶺,來自關西鳳縣的東源與天水的西漢水彙合後,西南流經略陽,穿大巴山,至巴蜀廣元昭化納入白龍江,向南流經南充到合川先後與江、渠江彙合,最終彙入長江。 嘉陵江上游河谷狹窄,水流湍急,常有滑波、泥石流現象。中游河床平緩,水面寬闊,河曲發育。下游河道流向與巴蜀盆地東部平行嶺谷相交,形成著名的「小三峽」,峽谷陡峻,階地河灘相間。 龍淵一行從宣城一路西行,繞過關中,欣賞沿途風物的同時,趙子服也在他做著實地形勢的剖析,這一路走來,印象不可不謂之深刻,連原本對趙子服頗為輕視的狄驚雷和陳武陽,也對趙子服的學識智慧深深折服。 曆經近兩個月的艱苦跋涉,他們乘坐的帆船進入了泊滿大小舟船的火山口碼頭區范圍,碼頭上,數以千計搬運貨物的腳夫,穿梭在舟船之間,此往彼來,泊在碼頭的船有卸下貨物運往碼頭上,也有裝上貨物准備開走的,其興旺頻繁程度竟毫不遜色于康都碼頭,不過若是論到規模和氣勢卻是大大的不如。 趙子服仍然穿著一身灰色的粗布衣服,他的模樣橫豎看上去都不像一個智者,不過現在整個人已經變得齊整了許多,身上的汙垢洗淨之後,他膚色白皙,頭發梳理的前所未有地整齊,用黃楊木發冠束了。頜下也多出了三縷清髯,這是聽從了狄驚雷的建議,這樣裝扮多少能增加一些儒雅睿智的味道。已經盲掉的左眼用黑色皮革眼罩罩住,雖然還是貌不驚人,可是比起過去那幅丑陋模樣已經有了天淵之別。 龍淵站在船頭好奇的俯視眼前的這座大港,在他的概念中根本想像不到巴蜀之地竟然會擁有這麼大的港口,自從離開康都以來,他地意志在不斷地考驗中變得益發堅強。路途中。他沒有一刻停止過對自己地鍛煉。趙子服可以教給他天下的形勢與相應的辦法,陳武陽和狄驚雷兩位兄長將他們擅長的武學毫無保留的教給龍淵,而龍淵的武功和應變,也在和兩位高手的不斷切磋中飛速提高著。 他犀利地眼神隱去鋒芒,變得平和但更為神秘莫測,他的微笑友善而平淡,讓人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他曾經是這片土地的王者。 長期的烈日曝曬已經讓龍淵的膚色變成健康的古銅色。他的身材又長高了一些,比起離開康都之時健壯了不少,整個人已經開始褪去昔日的青澀和幼稚,隨之褪去地還有與生俱來地浮華之色。 由于天氣炎熱,龍淵身穿棉布褡褂,前襟敞開,露出健碩的胸膛,多日來艱苦的訓練。讓他地肌肉變得輪廓分明。充滿陽剛之美。支撐在憑欄上的雙臂,也隆起健美的肌肉。他現在這番模樣,即便是回到康都應該也很少有人能夠認出。這個突然成熟的男子就是昔日懦弱無能的小皇帝。 狄驚雷來到龍淵的身邊,他因為討厭天熱,干脆精赤著上身,周身肌肉極其發達,在加上胸膛上漆黑濃重的胸毛,顯得彪悍至極。他搖了搖手中的破爛蒲扇,大聲道:“火山口,姥姥的,當真是名符其實,熱得我連屁股都要焦了!” 龍淵淡然一笑,他的目光仍然在巡視著這座嘉陵江上的最大港口,越過港口前破破爛爛的箭樓,不遠處已經可以看到很多在焦土中建起的新樓,焦土之上雖然吐露出不少的新綠,可是仍然有不少的地方裸露出黑黃相間的土壤,與綠色的對比更加鮮明,這里應該在不久前經曆了一場戰亂。 他們乘坐的帆船開始減速,緩緩駛入港口之中,遠方水道之中,一條小舟破浪而來,小舟之上,一名男子操舟,另外一名男子站在船頭揮舞著黑色三角小旗,上面繡著一個荊字。 龍淵並沒有覺得什麼,狄驚雷卻是微微一怔,低聲道:“娘的!火山口啥時候改成姓荊的了?” 龍淵微皺眉頭:“大哥,火山口原來不姓荊嗎?” 狄驚雷點了點頭道:“姓楚!”他上次前來這里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感覺眼前的火山口改變巨大,頗有些物似人非的感覺。 此時那小舟已經行進,揮舞小旗的男子大聲叫道:“我家主人有命,但凡進入港口的船只,必須繳納停泊稅,按照規定,你們的船只需繳納五十兩銀子,方才能夠進入港內。” 狄驚雷低聲罵了一句:“娘的!居然敢如此貪婪!這姓荊的三頭六臂嗎?”他之所以罵這一句實屬正常,這火山口雖然地處西荒,卻從未向外來船只收過通行費用,想不到這荊姓主人不但開收費之先河,而且一收就是五十兩。 龍淵並不想節外生枝,低聲向狄驚雷道:“大哥,取五十兩銀子給他,這筆賬我們日後再要回來。” 狄驚雷雖然為人粗豪,可是並不愚魯,當然清楚在別人的地盤上不可以輕易動武的道理,點了點頭,取了五十兩銀子作為入港之資。 帆船總算得以順利靠岸,狄驚雷和陳武陽兩人取了行李,龍淵則和趙子服兩人先行走下帆船,剛剛來到港口之上,便有七名身穿灰色武士勁裝的健壯武士迎了上來,為首一人年約三旬,白面無須,笑容和藹道:“這位公子有禮了,在下陸喬三,乃是這座碼頭的管事,不知你們一共有幾人在火山口登岸呢?” “四人!”趙子服答道。 陸喬三嘿嘿笑了一聲:“那就應該實收四百兩銀子!” 龍淵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剛剛繳納了五十兩地入港停泊稅。一轉眼又要繳納四百兩的人頭稅,即便是大康稅收最為苛刻之時,也只能自歎弗如,這里名為收稅實際上和搶劫已經沒有任何的分別。 趙子服不慌不忙道:“不知陸當家是人人都收取這一百兩銀子,還是覺著我們人生地疏,特地關照我們幾個呢?” 陸喬三陰測測笑道:“走上火山口的土地,便要遵從我們火山口的規矩,看在你瞎眼瘸腿的份上。今日我只收你半份錢。繳給我三百五十兩銀子就是!” 趙子服被他如此侮辱。尚能做到不動聲色,可是身後的狄驚雷卻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憤怒,大吼道:“混賬東西,你他娘的再說一遍!” 龍淵對趙子服相當敬重,潛意識之中已經將他視為自己地師長,聽到陸喬三如此侮辱趙子服,心中也是義憤填膺。他冷冷道:“陸喬三,銀子我可以給你,你必須為剛才對我兄長地不敬正式致歉!” 陸喬三哈哈大笑起來,冷哼一聲道:“你也不看看在誰地地盤上,讓我向一個又瘸又瞎的家伙道歉?你們在癡人說夢嗎?” 趙子服不想這件事鬧大,輕聲道:“公子,算了!” 早已按捺不住的狄驚雷猛然從一側沖了上來,沒等陸喬三做出任何的防禦動作。一把已經將他的衣領抓住。雙臂 陸喬三的身軀高舉在半空之中,暴喝一聲,宛如空中雷:“娘的!老子摔死你這雜碎!” 事發倉促。等陸喬三手下地六名武士反應過來,陸喬三已經被狄驚雷完全制住,幾人本想上前,可是看到狄驚雷不可一世的霸道模樣,再看龍淵和陳武陽二人手掌都已經按壓在刀柄之上,只要他們膽敢妄動,說不定就會血濺當場,幾人被龍淵等人的威勢嚇住,竟然不敢上前。 那陸喬三更嚇得面無人色,整個人瑟瑟發抖,剛才的威風模樣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顫聲道:“大……大爺……開個玩笑……而……而已,先放我下來再說……” 遠處又有一隊武士向他們的方向奔跑過來,陳武陽冷冷道:“看來當真有人趕著前來送死!” 狄驚雷哈哈大笑道:“二弟,這火山口上最多也不過百多名武士,等我摔死這雜碎,咱們比比看究竟誰殺的多!” “好!”陳武陽大聲答道,冷酷的目光掃過周圍武士地面龐,逼人地殺氣讓這幫武士不由自主的向後又退了兩步。 趙子服低聲道:“公子,這又何必?” 龍淵淡然一笑道:“趙先生,在我心中早已將你當成兄長,當成老師,誰人敢對你不敬,我第一個不會放過他!” 趙子服內心中一股暖流激蕩,他雖然知道龍淵的這句話有三分真情,七分更是為了籠絡自己,可是這三分真情已經難能可貴,擁有一個如此顧及自身感受和尊嚴地主公,他趙子服還有什麼祈求呢? 此時一名身軀高大的男子推開一幫武士,大聲道:“做什麼?竟然在自己的碼頭鬧事?全都給我散開!” 陳武陽聽到那聲音,只覺得極為熟悉,他舉目望去,目光與那名男子在虛空中相遇,兩人都是同時一震,雙目中迸射出難以置信的光芒。 陳武陽激動大叫道:“秦暉!” “陳武陽!”那名男子准確無誤的叫出陳武陽的名字,兩人大笑著沖向對方,握住對方的臂膀,重重拍了兩下。 龍淵馬上明白,陳武陽和這個名叫秦暉的男子必有極深的淵源,想不到來到西荒的第一天就能夠遇到故人,也許預示著自己在西荒的未來將會擁有一個美好的前景。 秦暉向陳武陽小聲說了一句,陳武陽笑著點了點頭道:“大哥,把他放下吧!” 狄驚雷固執道:“不成,他還沒有向趙先生道歉呢!” 陸喬三倒是很識時務,苦苦哀求道:“我錯了,我不該辱罵那位大爺……您……您權當我是一個臭屁,就將我放了吧!” 狄驚雷鄙夷的啐了一口,將陸喬三扔到一邊,那陸喬三狼狽不堪的從地上爬起來,揉著腰腹向遠方逃去。 秦暉歎了口氣道:“各位兄弟,剛才多有冒犯,還請各位看在秦暉的份上不要見怪!” 龍淵笑道:“既然是我二哥的朋友,大家就是兄弟,這些話說得客氣了。” 秦暉叫來幾名精壯的腳夫,又找來兩輛車馬,親自將龍淵等人送到附近的西川古鎮之上,安頓他們幾個在鎮上最大的西江客棧落腳。 安頓停當之後,秦暉又在客棧隔壁的望江樓設下酒宴,為龍淵一行接風洗塵,當然他今晚所宴請的主客乃是陳武陽。 他們五人在明宇閣落座之後,一輪明月剛好從天際升起,明宇閣四面牆上,全都開有格窗,憑窗眺望,風景各不相同。 從龍淵的角度正看到嘉陵江寬闊的江面在夜色中靜靜奔流,月光灑在江面之上,波光粼粼,宛如一條銀色長龍出沒于深藍色夜景之中,當真是賞心悅目,神清氣爽。 秦暉舉起拳碗,此碗乃是當地土窯生產的粗磁,碗口拳頭般大小,故而得名,瓷質發青,色深淺不一,別有一番古樸味道,倒滿之後大概有二兩酒水的摸樣。秦暉微笑道:“想不到在這窮鄉僻壤竟然能夠得遇故友新朋,我秦暉不勝歡喜,來!大伙兒同干了這一杯!” 狄驚雷率先響應,他為人豪爽,酒量更大,仰首將碗中酒水飲了個一干二淨,只覺酒水入喉綿甜,滿腹聲香,一股暖融融的感覺在五髒六腑間蔓延開來,不禁大聲贊道:“好酒!真是好酒!我若是沒有猜錯,這一定是玉泉墟的兩泉春?” 秦暉哈哈大笑:“狄兄果然酒道高手也,此酒的確是產自玉泉墟的兩泉春,而且是窖藏十年的兩泉春!” 龍淵自從結識狄驚雷之後,酒量也增長了不少,跟隨他也學會了一些品酒的學問,品了品兩泉春的味道,的確綿甜甘醇,後味雋永,微笑道:“秦大哥和我二哥看來認識了很久!” 秦暉點了點頭道:“我和武陽同時入伍,在一同訓練了兩年,後來武陽常駐京師,而我卻被派往了西南護軍司馬雄麾下!” 龍淵內心一怔,想不到秦暉竟然是大康西南軍的將領,低聲道:“司馬雄?他不是已經死在雁門關了嗎?” 秦暉黯然歎了一口氣道:“黃兄弟說得不錯,當日,司馬將軍奉聖命前往雁門關接替藍循的軍權,我也是隨行將領之一,誰想到藍循表面上平和恭順,內心卻陰狠歹毒,趁著司馬將軍不備,一劍將司馬將軍斬殺于威虎堂前。” 龍淵雖然知道司馬雄被藍循殺死,卻並沒有親眼見到當日的情景,如今聽到秦暉說起,仍然倒吸了一口冷氣,藍循的陰險毒辣可見一斑。 陳武陽端起酒碗道:“說起這件事,我倒要敬你一杯,後來我才知道,當日藍循斬下司馬雄的首級之後,所有跟隨前去的將領都嚇得膽戰心驚,唯有你秦暉甯折不彎,不但不向藍循屈從,而且凜然大義向藍循要走了司馬雄的首級,還他一個全尸!” 秦暉謙然笑道:“身為司馬將軍的屬下,自然要維護他的尊嚴,這本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龍淵和狄驚雷、趙子服同時舉杯道:“秦兄高義讓人佩服,我們也敬你一杯!” 秦暉卻之不恭,只能接受了眾人的敬酒。 趙子服微笑道:“子服有件事搞不明白,秦兄帶回了司馬雄的尸首,等于為西南軍立下大功一件,緣何會來到這巴蜀西荒?難不成火山口已經被西南軍統管?” 秦暉歎了一口氣,緩緩放下酒碗道:“我帶著司馬將軍的骸骨返回軍中之後,誰想到新任護軍劉祿禪竟然將罪責全都推到我的身上,還說我是藍循派來的奸細,讓人將我下獄!” 狄驚雷大怒,不禁在桌上擊了一拳,震得碗兒碟兒都跳了起來:“真是豈有此理,這幫昏庸無用的將領除了會耍些見不得人的手段,論到戰場殺敵,全都是個頂個的膿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