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零零】餐廳在紐約算是小有名氣.拋去聞名遐邇的鋼琴演奏,餐廳的食物和環境也是不俗.
優雅和臃腫的外衣並不匹配,于是餐廳內暖氣開得充足,溫暖如春,卻也不至于使人感覺沉悶.顧客們輕裝上陣,在寒冬里伴著優雅的音樂,遍體暖烘烘地吃上一頓午餐,是一種相當好的就餐體驗.
餐廳位于高處,大面積的透明玻璃讓人居高臨下,一覽繁華都市的現代風景.來光顧這里生意的,都是些懂享受的.正午時分,盡管沒有太陽直射進來,但也通體明亮.
鋼琴師結束了一場高質量的精彩演奏,顧客並會不吝嗇他們的掌聲.
剛才章依曼就說這位鋼琴師水平很厲害.韓覺也仔細聽了聽,卻因為鋼琴造詣不高的原因,在技法上沒法多做評判,只本能感受到爵士樂的慵懶和妙曼.
然而此時,那鋼琴聲對于韓覺章依曼兩人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為什麼我沒有早點遇到你啊?"對面那個伏案的小姑娘聲音悶悶的.紅色的頭發從肩膀散落,蓋住手臂,也遮住了表情.
若不是韓覺耳朵靈敏,她這聲委屈幾乎就要淹沒在周遭的掌聲里.
琴師站起來向大家致意之後,離開了鋼琴.
沒有琴聲打底,人們交談的聲音和笑聲就響亮了幾分.
于清晰而熱鬧的嘈雜聲中,只有那幾聲若有若無顫抖著的呼吸聲,在證實韓覺對面那個小姑娘的傷心.
韓覺不知道章依曼剛才在那幾分鍾里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回來就問這個,更不知道她為什麼傷心.但韓覺知道,小姑娘的啜泣,讓他感覺自己的心都被揪住了.
此事並不適合說上幾句俏皮話逗對方開心.他應該認真地對人家小姑娘的傷心做出回應.
"為什麼這麼問呢?"韓覺柔聲地說.
【因為……】章依曼蒙著眼睛,張了張口.
她吸了一口氣.
【因為很多很多.】
因為她覺得,如果她早點認識了韓覺,她就在認識韓覺的第一天跟他表白,韓覺答應也好,不答應就追求他,直到他答應為止.接著和韓覺談一場甜甜蜜蜜的戀愛.
她喜歡韓覺身上的味道,也喜歡和韓覺肌膚相觸的感覺,那她就天天膩在韓覺的邊上,聽他講笑話逗自己笑,一起去完成她計劃已久的【情侶必做的一百件事】.
不止教他吉他和唱歌,還要教他鋼琴,二胡,小提琴.他寫歌的話,要讓他創作的每首歌都關于她,她來唱,或者他自己唱.住在一起後,韓覺如果講些【生活小常識】,她就打他,她講就可以.
一星期和韓覺互相交換一次日記看,然後她會把韓覺的日記保管得安安穩穩的,誰也沒法拍照片,她就在自己的日記里一天寫一百個他的名字,因為她一天里想了他一百次.
再養一只狗,最好是哈士奇,一年旅游兩次,要帶上狗.
平時上節目就一起參加,他那麼聰明,就不會讓她被主持人欺負了.這樣還不會讓他有認識其他女藝人的機會.
然後永遠不分手,這樣誰也搶不走韓覺.
不存在前任,不存在傷痛,也不存在遺憾.
然而,
然而.
這些她統統不能說.
于是章依曼只搖搖頭,抖了抖她那紅如玫瑰綻放的頭發,沒有回答.她的眼淚滲在黑色的針織衫上面,也不會被人看見.
【以後也不會有機會了.】她悲痛地想.
韓覺安靜了一會兒,沒有等來章依曼的回答.
韓覺他們是在場部分人關注的對象.此時周遭的顧客似乎有人注意到了他們這邊的動靜,便悄悄地用目光指指點點,更有甚者,已經拿起手機在拍照了.
放在韓覺和章依曼兩個人中央的冰淇淋,正在溫暖的環境里慢慢融化.
"小曼?"韓覺喊了一聲.
章依曼沒有動靜,只是肩膀偶爾無聲地顫抖著.
韓覺摸著下巴,思索了一會兒,然後看著章依曼慢慢開口道:
"我啊,倒是覺得我們遇見的時機不早也不晚,剛剛好啊."
章依曼的背脊快慢不一的起伏著.
韓覺探手將章依曼耷在桌面上的頭發斂了斂,免得它們沾到湯湯水水.
"太遲了,一點也不剛剛好……"章依曼帶著鼻音的話里滿是委屈.覺得韓覺一點也不理解她,而她也無法訴說她的心事,心里便充斥著煩躁,只能用力跺了跺腳.
"好好好,太遲了太遲了."韓覺看章依曼反應激烈,便順著她的話,連忙安撫.
然而章依曼聽韓覺竟然也說【太遲了】,于是哇的一聲,就更難過了.
韓覺一看自己的話起了反效果,手忙腳亂的,也很無奈啊.他沒有正兒八經地安慰女孩子的經驗,一時之間只能干焦急.
連忙回憶以往章依曼哭了的時候,他是怎麼度過難關的.
抖機靈不行,偷笑更不行,順著對方的意思現在看來也行不通……甚至還會起到反效果.
不知不覺中,章依曼已經進化到【難以琢磨】的階段了.
現在不是感歎的時候,韓覺趕緊穩住章依曼.
"開玩笑的,是剛剛好,剛剛好,真的,"韓覺忙解釋道,"你看啊,以前的我是個什麼樣子的人,你也是知道的,客觀點講,基本跟網上說得差不多糟糕.所以早一點遇到我是不行的,那樣我可能會變成你最討厭的人;而如果我們遇到的時候再晚一點的話,我們未必有交集,因為我可能就已經退出娛樂圈了,不會成為現在會彈吉他又會唱歌的歌手了.而你也不會……得到丑熊.所以啊,我就是在最好的時候,不早也不晚的,剛剛好和你相遇啊."
章依曼覺得似乎真的像韓覺說的那麼一回事,于是她好半晌才幽幽地說:"它叫小綠,才不叫丑熊啦."
"……"
韓覺忽略掉傻妞強大的抓重點能力,繼續道:
"你別看我現在帥氣,風趣,有才華,善解人意,溫柔體貼……但一年前的我還不是這樣的.如果你認識以前的我,你就會慶幸只認識現在的我."
章依曼不同意了,她倔強地說:"不會的,我就算認識以前的大叔,也絕對不會討厭他的!"
韓覺笑了笑,不置可否.年輕人總是憑借一腔熱血急于證明自己,然而現實往往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如果章依曼認識前身,她一定會受傷的.
或許也不一定,因為章父肯定不會坐看自己的女兒被人傷害吧……
此時兩人面前的冰淇淋已經化成了一攤糖分含量極高的液體.其他桌就餐的顧客也完成了進食,來來往往,新的顧客代替了舊的顧客.
章依曼這時候已經不哭了,只是斷斷續續地平複著呼吸.
韓覺就問起了最根源的問題:"不過你為什麼希望早點認識我呢?"
章依曼不知道怎麼回答.
來的時候,章依曼明明想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但是終究一下子沒忍住.
"因為……"章依曼欲言又止.
"因為什麼?"韓覺好奇道.
在韓覺看不到的地方,章依曼的眼睛就飛快地轉呀轉,快速地眨,在拼命想一個理由.
"因為……因為現在全球正在變暖……而專家說……"章依曼含著鼻音,磕磕巴巴地編著.
韓覺認為他需要喝點冰淇淋水才能忍住不在那個小腦袋上拍西瓜一樣拍下去.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他們這一桌的邊上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來者說得是英文.
韓覺抬起頭,發現是剛才演奏的那位鋼琴師.
此事距離近了,韓覺才發現這位鋼琴師是一個眼神異常干淨的俊俏年輕人.實力不俗卻沒有半點倨傲,氣場很低調.
"韓先生,能拜托您幫我簽個名嗎?"年輕人稍顯靦腆地遞出一本冊子和一只記號筆,然後撓撓頭說,"我的女朋友很喜歡你的歌."
對方大概是很少向明星索要簽名,所以也不知道明星在吃飯時一般不喜歡被人打擾,特別是在約會的時候.
然而韓覺接過冊子,說:"可以."
"謝謝."年輕人雙手握拳,有點開心,然後報出了他女朋友的名字.
章依曼聽不懂他們的話,就一直趴著沒有露頭.
"對了,"韓覺把冊子還給對方的時候,心里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你們餐廳的鋼琴,現在沒人使用的話,我能借用一下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