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兩天就是元宵節了.
天上的月亮雖還不是最圓,但也趨近圓滿.
在這樣美麗的明月下,人不能不想到死,想到永恒,想到自身的渺小.
但章耀輝覺得至少半年,他都無法再心平氣和地直視月亮了.
最近那句【今晚的月色真美】不斷擴散,他潛伏在女兒的粉絲群里,一天至少能看到三次這句話.那個何塗也真是的,非得賣弄舊時代語文試卷上的閱讀理解能力嗎?
現在一把【月亮】和【美】結合起來,章耀輝就很容易想起那句話,然後就很煩.
月色已再無意境.
章耀輝轉身離開窗戶,坐到角落的單體沙發上,繼續對手機說:"最快什麼時候能開始制作?"
"得等到《I AM A SINGER》結束吧.韓覺那邊說節目里出現的所有歌曲都可以放到專輯里,他有顧安的授權,"【美利堅艾都】負責藝人部的經理杜克,說著地道的華夏語,語氣相當感歎,"現在全美利堅的音樂公司都想拿下韓覺的第一張唱片,然而誰也想不到我們已經搶先一步."
章耀輝被說眼光精准,內心卻毫無波瀾.他問道:"專輯簽售會,歌友會,宣傳行程規劃都沒放松吧?"
"沒有,這個扯了很久,最後我們讓了些利,才按照您的要求拿下了合同,"杜克一想起關溢的難纏,就有點不爽,"就是演唱會還沒有……"
"不急,"章耀輝端起一旁的溫酒,小酌一口,淡淡地說,"足夠了."
再囑托了幾句,章耀輝便掛斷了電話.
至此,給韓覺那家伙下的套,算是初步完成了.後續就等在過程中做些無傷大雅的手腳,讓韓覺疲于奔命的同時,又給公司做創收了.
【美利堅艾都】在章耀輝的授意下,主動拿出了大量的資源給韓覺.各種節目,各種巡回歌友會和宣傳,就等著韓覺去上了.而韓覺那邊的工作室,除了時間和作品,幾乎不用付出什麼.
關溢也是反複確認了好幾遍,才接受這看似優渥實則超優渥的誠意.工作室對這次談判是滿意的,只是,胡亂接私活打亂工作室計劃的韓覺到時候要受累了,就有點于心不忍.然而韓覺一聽條件那麼好,說對方幾乎在做慈善,那他就是爆肝也要兼顧行程啊.
章耀輝的這番操作,于公于私都挺好.
這不僅能把韓覺牢牢拖在美利堅,還美其名曰體現了對韓覺的重視,展示了公司的誠意.
【美利堅艾都】在去年業績慘淡,今年急需翻盤.認為那些資源與其放在手中浪費,給內部爛泥扶不上牆的藝人,還不如換來韓覺的第一張全國為之期待的唱片.所以公司的人一點也不覺得章耀輝亂來,只覺得章耀輝不愧是集團的二當家,下一任的大當家,也不愧是韓覺的"岳父",輕輕松松就把韓覺第一張唱片約拿下了.
章耀輝看到這種論調,表面上微微一笑,內心其實氣到翻白眼.
他才不承認自己是韓覺那家伙的岳父!
章耀輝很不喜歡韓覺.
之前跟閨女出去旅游,倆人游山玩水多開心.自從閨女認識了韓覺之後,就總是【大叔大叔大叔】的,【大叔說過……】,【大叔喜歡……】,聽得章耀輝煩死了.
弄得章耀輝旅游的興致都少了百分之五十一點六.
章耀輝不喜歡韓覺,大概還和他不再是女兒心目中唯一的英雄有關.
現在閨女出演的節目越來越多了,他也不能每個節目都陪女兒守在電視機前一起看了.但是《我們戀愛吧》這個節目是章耀輝重點盯查的對象,一期不落,有時還會二刷,三刷,就為了找韓覺的茬,然後用小號去黑韓覺.
前幾天,章耀輝陪著女兒看了【見家長】的那一期《我們戀愛吧》.節目組在他們見面前,把章耀輝渲染得氣勢洶洶,大佬的氣場讓人感覺他很不好相處.章依曼看了都忍不住指著電視里的他,對身邊的章耀輝說:【爸爸,你怎麼那麼壞啊!】
章耀輝氣到吐血,差點脫口而出【我其實還可以更壞!】,但他忍住了,他還不能暴露自己的壞,因為他的人設目前是欣賞韓覺的岳父.于是章耀輝只能悶悶地聽女兒數落自己.
說起來,章耀輝出現在綜藝的次數寥寥無幾.早期他帶藝人跑行程的時候會偶爾被鏡頭帶到,出鏡便驚豔路人,讓人以為是明星.公司也有問他要不要轉行當藝人,但他無心出道.後來從經紀人轉型管理人員,再一步步身居高位,除了新聞,就干脆沒有再出鏡過了.
這次為了閨女而參加節目,圈內圈外的人都沒想到.
在最新這一期《我們戀愛吧》節目里,章耀輝之前被渲染地來勢洶洶,然而真和韓覺見面後,形象來了個大反轉,竟然出人意料的平易近人,風度翩翩,妙語連珠,金句迭出,絲毫沒有董事的包袱,且很有綜藝感.不得不讓人覺得,章耀輝在某種程度上是終極版的韓覺.很有翁婿相……
節目播出後,章耀輝迅速圈了不少粉.
偶爾有人戲言希望章父直接出道,大家盡管知道不可能,但也希望章父多多出現在《戀愛吧》中.
但坑挖好了,章耀輝也不會再親自下場了.
章耀輝放下手機,時間大概已經快十一點了,而閨女去錄節目還沒有回來.
他現在等閨女回家,就跟閨女小時候等他回家一樣.他拿過平板,點進了女兒的粉絲論壇,進行日複一日的潛水.
然而今天論壇卻很熱鬧.
首頁的每條帖子的最晚回複時間都很接近,刷新一下,又輪換了一批陌生的帖子.這說明幾乎每秒都有人在發帖和回帖.
平時論壇雖然也很熱鬧,但今天這樣就格外熱鬧.
章耀輝想了想,一般只有女兒的綜藝播出,才會有這種陣勢.而他記得今天沒有節目要播出吧?
章耀輝自認不會出現記錯女兒節目播出日子的這種低級失誤.
冷哼一聲,他就仔細去看大家發了什麼.
最新熱貼:【有誰想建一個章三的微特號嗎?沒有的話我就建咯?】
章三是誰?
【有爭寵的來了!小綠黨速速集合!!】
這一個個在說啥玩意?
章耀輝實在不明白.突然看到管理員設置了的置頂帖子:【章老師開直播了!大家快去看啊!】
章耀輝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閨女弄了直播.
不過今天是錄《我們戀愛吧》的日子,這時候錄制視頻……
然後章耀輝就看到了一條帖子--【韓覺也太能扯了吧!】
章耀輝雙眼一凝,迅速切換到微特小號的頁面,點進唯一一個特別關注【章老師】.
直播已經結束,粉絲可以看重播.
章耀輝點開之後,就看到韓覺和閨女坐在地上.他們倆和大家打了個招呼之後,就開始吃茶幾上的飯.
閨女時不時想要抬頭和觀眾說話,而韓覺就不讓她說,夾了菜給她要她趕緊吃,等人多點再開始互動.
"哼."章耀輝冷哼一聲,覺得韓覺太不是個東西了,早先進去的粉絲難道不是粉絲嗎?那些粉絲的心情難道就不用顧及嗎?
其實還真不用,早來的粉絲光是看這畫面就心滿意足了.
"對了,"章依曼突然放下筷子,對著鏡頭說,"大家一定好奇大叔給我的禮物是什麼吧?"
評論里就迅速刷期待期待.
章耀輝也很想知道,什麼禮物.因為閨女在旅游的時候猜了一路,他都快被煩死了.
"先別說,"韓覺阻止了章依曼的禮物大公開,用滿口食物的嘴含糊道,"人太少,等人多了再說."
"噢!"章依曼乖乖低頭吃飯.
章耀輝想打韓覺.
這時候,章耀輝突然聽到了院子外汽車經過的動靜.
從窗戶上一看,是閨女回來了.
章耀輝再無心看直播了,不慌不忙地放下平板之後,走出書房坐到客廳的沙發上,去迎接女兒的回家.
過了一分鍾,門口響起了電子鎖解鎖的聲音.
他聽到了閨女開心地哼著小曲.
"外面冷吧?廚房煲了湯……"章耀輝扭著頭話還沒說完,就看到女兒抱著一團黑白色的糯米進了門.
身後的跟班助理則大包小包的拿著東西進來將東西放下.
章依曼看到她爹也很開心,然後就把那團"糯米團"展開給親爹看:"爸爸你看!"
章耀輝就看到了一只迷你版的,跟他閨女的某個抱枕像極了的……
哈士奇.
"這是什麼!"章耀輝一下子彈起來.
大概在閨女很小的時候,具體有多小章耀輝已經記不得了,但至少已經不再夢想成為一只小浣熊了.
某天閨女放學回家,猛然發現身後悄然跟著一只黑白的大狗,一開始她有點怕,就忐忑地把手里寶貴的烤腸喂了出去,那只大狗就干脆利落地一口吞下,吃完了就蹦蹦跳跳地繞著她打轉.她先是嚇了一跳,然後發現自己竟也沒被咬死,就很興奮.漸漸不害怕後,干脆家也不回了,就跟大狗玩了一個下午.
等意外提早下班的章耀輝出來焦急地尋找閨女的時候,就發現閨女跟那只哈士奇玩得很開心.最後走的時候還抱著那只哈士奇舍不得回家.也虧那只哈士奇的主人及時趕到,哈士奇沒能一並被帶回他們那小小的家.但從那以後,章依曼便對哈士奇流露出情有獨鍾的意向,一直說要養一只.
女兒想養狗,當爹的自然要滿足.
章耀輝第二天去找同事打聽哈士奇的口碑,同事就告訴他,說哈士奇乃狗中翹楚,小孩子跟這狗在一起,腦子會秀逗,不正常的.章耀輝聽了一驚,他昨天找到閨女的時候,確實看到閨女在和哈士奇有來有回地對話.沒想到才待那麼一下午,女兒的腦子就瓦塌了,實在無法想象養它個幾年後果會怎樣.
家里沒有當媽的照看閨女,于是章耀輝就一直沒敢給女兒買哈士奇.說換別的狗養吧,章依曼不肯,不肯就哭.最後章耀輝好說歹說,讓她長大了再養,現在不養是在保護她的腦子.章依曼哭哭啼啼卻也懂事,就答應了.弄了只哈士奇形狀的抱枕當個念想,聊以慰藉.一抱就是好幾年.
"你這哪里弄來的?!"章耀輝十分震驚地看著那團黑白夢魘般的哈士奇.
"這是我男朋友送給我的~"章依曼抱著傻狗,語氣很炫耀.
"你男朋友送你的?!"章耀輝氣得渾身發抖,想抓起手邊的哈士奇抱枕猛擊他女兒的腦袋.
"嗯!"
"好好好,"章耀輝氣極反笑,"你連你自己都養不好,還敢養狗?"
"我怎麼就養不好自己啦?我除了我自己,還把你也養得很好呢.為什麼不能養狗?"章依曼不服了.
"……!!!"章耀輝此刻有萬千句話想脫口而出說,但因為對方是自己女兒,不能說.于是就被噎得說不出來.
"那也不能養哈士奇吧……"章耀輝深呼吸,決定讓一步.
"誰讓你騙我的!說好的三年,三年之後又三年,九年啦爸爸!你到現在都還沒有給我買!"章依曼說到這里就來氣,小孩子雖然小,但最討厭被敷衍了,況且一敷衍就九年.
"我不讓你養是有原因的呀."章耀輝心里也苦,他敷衍閨女,其實都是為了這個家啊!
閨女一直讓他感覺長不大,他就一直沒讓養.本身就已經很傻了,再養條傻狗,估計這個家沒法回了.
"我知道了,"章依曼十分嚴肅地分析,"爸爸你就是怕我對你的關心減少了."
"我……"
"你放心吧,我還是會把你照顧得很好的."
"哈……"章耀輝牽強一笑,決定不再爭論,怕年紀輕輕就被腦中風氣死.他臉色蒼白,腳步飄忽地往書房走去,"廚房里有湯……別忘了喝……"
留下身後歡聲笑語的傻閨女在領著傻狗參觀它的新家.
章耀輝坐到沙發後面,目光炯炯地打開電腦,拿出曾經當經紀人時候給手下藝人規劃發展路線的勁頭.
對章耀輝來說,韓覺不僅奪走了閨女的關愛,還進一步毀了他的家!
這是戰爭啊!
【我親自來排你的行程!】
章耀輝咬牙切齒的,決定和韓覺勢不兩立.
……
……
"過幾天就是元宵了,"小周開著新車,雙手握著方向盤,很有儀式感,"關哥,有沒有紅包啊?"
坐在副駕駛座的關溢閉著眼睛回答道:"有."
小周很開心,肩膀一扭一扭的,因為他可以拿兩份紅包.他最近在計劃韓覺去片場之後,他跟過去混個場務之類的職位,再多干一份工.
"我聽說,今年的元宵好像有【打樹花】的隊伍來魔都表演."小周心情很好,就開始閑聊.
以往車里只有韓覺和關溢的時候,關溢交代韓覺幾句關于錄制的問題,往往就不再說話了.現在有了小周,幾乎就沒有冷場的情況.
"打樹花?"韓覺不會覺得【樹花】是個人,因為他隱隱覺得這個名詞很熟悉.
韓覺想起來了,他在前世聽說過這個.
據說曾經的暖泉鎮有好多鐵匠作坊,每逢年節,富人們燃放煙花慶祝,鐵匠們也想慶祝一番,但買不起煙花,他們就把熔化的鐵水潑灑到古堡城門上方的磚牆上,用朵朵盛開的鐵水代替煙花.
當初韓覺看視頻的時候大為震撼.
但韓覺在電視里看關于【打樹花】的介紹時,只看到一位打樹花的老師父滿臉落寞地說生活條件好了,招不到學徒,這樣的手藝恐怕難以傳承了.
如今在這個世界看到幾乎要斷的手藝,韓覺大為興奮,連忙問小周:"在哪里表演的?我到時候去看看."
小周說了地址之後,好奇道:"韓哥你到時候一個人去?"
"為什麼問這個?"
"我只是奇怪……你放假都不出門約會的."小周語氣怪怪的.
"我是藝人啊,怎麼能談戀愛."韓覺大義凜然,仿佛他不談戀愛都是為了這個團隊.
"藝人也可以談啊."關溢默默地說.
"什麼?"韓覺十分驚訝關溢竟然如此之渣,改口如此只快,前後說辭都不一樣的,"你之前不是還要我別談戀愛麼?說我是所有粉絲的男朋友?"
"那是因為你剛複出的時候,是按照偶像去發展的,里里外外都是商品,所以才要求你不要談戀愛,不要文身,"關溢平靜道,"你現在是音樂人,運氣好一點的話,電影不拍砸可能還是個導演.靠作品吃飯,不用靠臉吃飯,找女朋友是沒關系的."
"韓哥,你就沒考慮過章老師麼?她很適合你啊."小周心直口快,問了出來.
但小周剛問完就後悔了.雖然進工作室也是簽了保密條約,但他才進工作室幾天,依舊屬于基層人員,這種私事哪里是能隨便告訴他的.
車內的空氣頓時安靜了下來.
關溢睜開眼,瞥了眼小周:"不該問的別問."
"噢噢噢!"小周連忙應下,目不斜視地專心開車.
車內的空氣依然安靜,連小周都不好使了.
關溢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竟然就剛才的話題開始自顧自地說:
"章依曼的話,雖然她也是歌手,不靠粉絲吃飯,但現階段肯定不適合談戀愛的.你們差八歲,這在圈內不是什麼事.但21歲時候差的八歲,和25歲時候差的八歲,對民眾來說感覺是不一樣的.況且你們的人氣也不一樣,輿論到時候對你會比較不友好.
其次,【艾都】現在的天後半隱退,都不出來活動了,【艾都】新的支柱就指望章依曼撐起來了,現在恐怕章依曼之後幾年的計劃【艾都】也已經排好了,他們不會允許章依曼在勢頭正旺的上升期就談戀愛的.因為戀愛里的小女孩會出什麼亂子,這誰也說不准的.
最重要的是,章依曼她爹就在【艾都】的決策層.執行總裁馬上就要退下來了,圈子里都說章耀輝最有希望接任.雖然到了那個位置,單靠章依曼一個天後沒法幫章耀輝板上釘釘地升職,但至少能讓那個可能性穩一些.別看章耀輝上次跟你很聊得來,但他十年就走到二當家的位置上,到時候該怎麼選擇,他肯定分得清的.
所以,章依曼不適合談戀愛.至少目前不適合."
關溢目視前方,卻對著身後的韓覺說了這麼一大串話.
韓覺認真聽著.
他以前只想著不要害了傻妞,影響對方前程,卻沒想到就算他接受了傻妞的心意,而這段感情的背後還有那麼多注定的"身不由已"在等著他們.
韓覺悠悠地呼出一口氣,說:"我明白的."
他明白的.
"嗯."關溢應了一聲,就不再說話.
關溢也不是隨便說這段話的.關溢在錄制的時候,一直在觀察所有人.這里面就包括章依曼和秦姐.
關溢無疑是聰明的人,所以早就從蛛絲馬跡里看出章依曼喜歡韓覺了,是那種真喜歡,而不是演綜藝.
但韓覺對于章依曼是什麼想法,關溢不知道,但他有必要提醒一下.但也只是提醒一下.因為關溢認為韓覺能夠把事情理清楚,做到心里有數.
小周一言不發地專心開車.車子里只有窗外隱隱的喧嘩聲.
韓覺安靜地思考著什麼,無人知曉.
突然,他的手機亮了一下.
韓覺拿起來一看.
手機里,是章依曼發來的一張照片.
照片是一張自拍.照片里,章依曼正躺在床上,腦袋的左邊是丑熊,右邊是傻狗,她在中間對著鏡頭笑得燦爛.
照片邊上,配上一行字:
【很喜歡.】
很喜歡生日禮物,
也很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