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灘的角落里.
大塊大塊的岩石覆蓋著綠色的植被,空氣是相當清新的.
但演員們看著在前方雙手環抱著在等著演員們過去的韓覺,覺得那邊的空氣並不美妙.他們踩在松軟的沙灘上,頓時感覺有點腿軟.
等到主要角色都過來在韓覺面前站定了之後,韓覺並沒有急切地開始責罵.甚至都沒有開口.
有的演員低著頭,有的演員老油條了,直視著韓覺.
韓覺把每個人的眼睛都看了一遍.即便面前站著年紀比他大的多的演員,韓覺也絲毫不露怯.
最後,韓覺悠然地環顧著諸位演員,盡量用溫和的眼神照顧到每個人.他十分和氣地用英語說著:
"你們表現得很糟糕,特別糟糕.我不想聽什麼解釋,也懶得罵你們.我只告訴大家一句話,你們可以不珍惜這個機會,但還請早點告訴我,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可以代替你們的人多的是.今天拍攝結束.Get your shit together,明天見."
"?!!!"演員們聽到韓覺最後那句類似華夏語【呵呵】一般亦正亦邪的句子,一下子不知道韓覺是讓他們振作起來,還在是罵他們……
韓覺說完之後,不理會演員們神色各異的表情,轉身讓助理和場記通知大家說今天的拍攝結束了.
場記猶豫了一下,底氣十分不足地喊著,讓各工作人員收拾設備,回旅館.
"今天的拍攝結束了!"
眾人面面相覷,沒想到韓覺拉著一群美利堅人訓話,結果訓出了這麼個搞笑的決定回來.
開機第一天,才拍了一場戲,幾個鏡頭,就結束了???
大家看看韓覺的表情,一點也不像是為了刺激演員的激將法.再看看演員們,他們一個個眼神游移,肢體僵硬,不知所措.
【是真的結束了?】工作人員就眼巴巴轉頭去看夏原.
夏原聽到拍攝結束,和韓覺對視了幾秒後,並沒有出聲干涉,而是招呼著眾人小心收拾器材.
眾人帶著驚疑不定的神色,你看我我看你,拖拖拉拉地開始動手收拾著器材.
韓覺慢悠悠地走到夏原身邊:"你都不問問我為什麼?"
"為什麼要問?"夏原的短發在海風中貼著臉颯颯飛舞,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在發絲後面若隱若現,"反正是賈倫斯付工資."
韓覺也跟著笑了一下.他知道了夏原的態度,是真的對他的創作不加干涉,于是韓覺很感動,想給夏原點煙來表達感激之情.
夏原避開,一腳踹了過來.
倒是孫副導演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賠笑,然後見縫插針地用委婉的語氣,對韓覺如此溫和,如此不像導演的手段表示了擔憂.
韓覺擺擺手,依舊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說"休息休息也好".
孫副導演嘴里說著"也好也好",臉上卻很頹唐,心情就類似古代忠臣空有一番抱負,結果頂頭上司是個昏君.
韓覺不知道華夏文化里,為什麼總是覺得要咄咄逼人,讓人說不出話來才叫領導力.韓覺認為外在的凶狠只能展現一個人內心的不安全感.
其實韓覺現在的心情其實一點不像他平靜的臉龐.
可以說他是相當生氣的.
這是他第一部電影,還是他准備的禮物.電影不順了,他比誰都要在意.
他看到演員不想演的樣子,其實也快要爆炸了.但是韓覺終究不是菜鳥,前世的經驗讓他冷靜了下來.
韓覺前世剛入行的時候,接了個活,導演是一位非常年輕的青年,大大咧咧,很有個性.兩人彼此也算聊得來.開始合作之後,有一主角當天就遲到特別嚴重,全組都在等他,等了半天.
韓覺家里有女朋友,有狗,他等得都快原地爆炸了,結果這衣服上寫著【相當暴躁】的年輕導演一點也不暴躁,等到主角來了之後,導演也不罵他,就笑呵呵的讓劇組開始工作.
韓覺抽空問這導演怎麼能忍住,要知道劇組里一些老江湖都在破口大罵,而他怎麼能忍住不罵.這年輕的導演就說:"像我們這種作為劇組里的帶頭大哥,絕對要做好情緒管理,發火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會讓眾人知道你對全局沒有把控."
韓覺那時年輕氣盛,覺得這導演怕事,膽小,不像個導演.
後來韓覺在接下來的幾年里,還在其他片場待了不少的日子.他看到過幾個往日光鮮亮麗的流量演員,各種不專業,在開拍前幾分鍾才拿起劇本匆匆翻看,就算開拍了也各種狀況百出.
而導演也什麼辦法,在笑話一般的【演員中心制】的劇組里,饒是這位據說往日話里不帶髒字就不會講話的老導演,也只能連哄帶騙地把流量演員們送到鏡頭前面完成相應的表演.
久而久之,韓覺明白了有些事發飆是沒什麼用的,是解決不了事情的.作為一個團隊的首腦,有霹靂手段,又有菩薩心腸,才能走得更久長.
現在,韓覺盡管能把那些美利堅演員罵得找不著北,羞愧欲絕,但那樣無濟于事,所以選擇了另一種方式.
……
劇組在距離別墅不遠的小鎮里包下了一家旅館,幾十號工作的同事住在一起,那是很熱鬧的事情.
大家不工作的時候,就湊在一起聊天.而今天聊天的焦點,就是韓覺.
"嘿,我早上還以為韓覺會發脾氣來著,罵爹罵娘."
"我他a媽也以為韓覺要殺雞儆猴來著!"
"韓覺就是打人我都不稀奇.不過沒有罵也沒有打,有點沒想到."
"拉倒吧,絕比是一卡就不拍了,太任性了,嘖嘖,業余,忒業余."
"再往後面拍,估計要瘋掉嘍."
"最好多發任性幾次,這樣我們好多拿點工資."
"哈哈哈哈!這個可以有!"
導演這個位置,有種魔力.平常生活里溫和的好脾氣人,一旦在片場坐在導演馬紮上,那就會化身惡魔,跟另一個人似的.而那些生活里脾氣本就不好的,就會變得更加暴躁.
而韓覺冷靜,甚至冷漠的處理方式,出乎了大家意料,被當成了一種逃避的方式,佐證了韓覺的業余.
晚上的時候,韓覺在房間里記錄著新的拍攝想法,就收到演員們接二連三的道歉短信.
這里面還包括傑克的.
其實所有演員里,今天只有傑克是認真准備角色了的.但是韓覺為了傑克不被孤立,沒有把傑克提出來樹靶子.只是回了短信讓傑克保持水平,好好准備,繼續努力.
今天,其他演員心不在焉,水准大跌,韓覺能猜到為什麼.
他們多半是受到了網上輿論的影響.畢竟網上大部分證據和分析,都支持著所有人不看好這部電影能夠進電影節,不相信這部電影能夠上映.
所以演員們就開始懷疑,他們繼續拍下去,是否在浪費時間?這個劇組值得他們揮霍嗎?
心里一旦動搖,質疑,後悔了,落到行動上就是表演松松垮垮,大打折扣.
韓覺沒打算跟他們一個個談心,促膝長談苦口婆心地說電影保證能好,他們保證能成功.
那樣沒意義,也浪費時間.因為在沒有相應的實力之前,空談是無用的.要人相信電影大賣,難度和用一個隨手做出來的PPT去談幾億的天使輪融資差不多.
晚上的時候,韓覺就和阿曼達,裴清,孫副導演等一眾主創,不停地商討著畫面和拍攝手法,以及各種可能性.
韓覺雖然寫出了劇本,但不完全記得,相當一部分他是自己寫的.而且電影要符合這個世界的調子,韓覺還得做一些修改和改善.
也是忙得很.
第二天,韓覺到片場的時候,就看到了昨天那撥演員,今天都聚精會神地在位置上看著劇本,互相交流著.
等到開拍的時候,演員們的表現明顯比昨天好多了.
工作人員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用眼神無聲交流地交流,畫風很詭異.他們今天早上的時候還暗戳戳猜測今天演員會不會又表現不好,韓覺會不會又任性一下,他們會不會又可以早點回旅館休息.結果演員擺爛的難題不聲不響被韓覺這個菜鳥給解決掉了?
接下來的時間,工作人員們就忙得沒有時間揣測韓覺,看韓覺笑話了.
韓覺云淡風輕地繼續指導著,絲毫不掩飾自己在導演位置上專業水平的不足.一場戲里如果突然有想法,就叫來阿曼達和孫副導演,商量一陣,然後再拍出來.
甯願浪費時間和進度,也不著急.
慢慢的,工作人員們竟然發現韓覺在一點一點掌握這個片場.
等他們驚覺的時候,相當不可思議.
對演員的表演要求,對場面調度的每一個准確指令,甚至是一些專業的黑話……韓覺雖然生澀,但毫不慌亂地在表達著,力求把他腦子里的畫面,落實到鏡頭里.
【噢喲喲!這是什麼情況?】
【他還懂拍電影?!】
【偷偷摸摸學的???】
工作人員越拍越心驚,實在想不明白.
韓覺如果知道他們在想什麼,一定會翻白眼.他只是不懂怎麼當一個導演,又不是不懂電影怎麼運作,不然前世的十年在片場是白泡的嗎?
雖然導演是第一次當,但身邊一群專業人士圍繞著,三天下來,韓覺已經能稍微感覺到他在一點一點理解導演的職責了.
拍戲跟做設計有一點是差不多的.
一個首領,要帶領眾手下,做出一個之前從來沒有過的東西,沒有標准,也沒有參考.
但是人一多,每個人腦袋里想出來的東西都是不一樣的.這時候,主創團隊里的每個人,能不能處在同一個思維頻道就顯得格外重要.
韓覺現在在做的,就如同一個霸道的產品經理,輕飄飄說一句【我不管,我提出來了這個想法,你們給我實現它】,然後不顧工程師或者程序員的苦苦哀求,以死相逼.只看成果.
于是一天天累個半死的工作人員們,再不敢把韓覺當成菜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