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個子不高,人也清瘦,一身藏青色亞麻複古長衫像套在竹竿里晃蕩.頭發白的大大方方,梳得一絲不苟.從大門走來,老人行動盡管緩慢如老龜,神色上卻沒有太多人至古稀的疲憊.
老人迎面看到韓覺和顧凡兩人後,本就緩慢的步子干脆不走了,站定,下一刻宛如穿堂風大,他下意識伸出手壓住了頭頂的頭發.
"嗯?"顧凡認出了眼前的老人,看到老人撫頂的動作之後笑了笑.
韓覺也認出了這個老人.
韓覺這時候再無剛才面對三名隊友時的氣定神閑.他不動聲色地長吸一口氣,屏住,壓下心中的異樣.
當初剛到這個世界不久,韓覺惴惴不安,最怕和前身有關聯的人突然找過來.在從翁楠希那里拿到日記之後,韓覺有過一番梳理,把日記里出現的人名都列了出來.
日記里出現過一次的人名大概有百來個.他們有些人只有綽號,不知道是江湖稱號還是前身擅自起的,有些人有名字,曇花一現,總之是人生的過客,韓覺將這些人忽略不計.
出現過三次以上十次以下的人名,有近四十個,但是能和通訊錄里對應的寥寥無幾,在手機里備注幾乎都是【烤鴨店老板】,【外賣阿彪】之類的"生意相關人士".
出現二十次以上的人,大概有十來個.除去父母,里面有【W.I.N.4】的三個隊友,有【藍鯨】的老師,有不入流二代俱樂部的狐朋狗友,有一些下落不明的人.
出現了五十次以上的,只有顧凡.
在前世寫得隨心所欲的日記里,出現過八十次的顧凡已經讓韓覺很是驚訝了.
但這還不是最多的.
因為一個叫【董事長】的人,出現了三百余次.
…………
【排隊浪費了我一下午,進去兩分鍾就通過了,太不專業了.聽說公司的董事長以前是個偶像,剛才上網查了一下,真挫啊!這樣的人都能當偶像?我終于理解為什麼是個人就想著當偶像賺大錢.】
【昨天網上搜了那個董事長的照片,今天早上看到他的時候差點沒認出來!大腹便便,酒囊飯袋,肚子好挺,真想打一拳試試看啊!】
【……】
【網上講老板跟員工談夢想就是耍流氓.所以董事長今天問我有什麼夢想,我說我要錢,很多錢.後來董事長又問我,除了錢我最想要什麼.我說我不知道.他就問我想不想要有一千萬個粉絲.我想了一下,說想.董事長就笑著說那以後什麼都得按照他說的做,比如出道會晚一點.我答應了,然後說如果沒有一千萬個粉絲,我就揍他.他立馬不笑了.我就知道他是個騙子,在耍流氓.】
【董事長還真的開始管我了.我就納悶了,你一個董事長總是盯著我不放干嘛啊?今天在樓梯抽煙被董事長抓到了.他說我嗓子和舞蹈都很好,不准我抽煙喝酒打架.他以為他是誰啊,他管著麼?】
【……】
【真是笑死我了!董事長經過一棵樹的時候,假發被樹枝掛起來了!哈哈哈哈哈哈!可惜沒有拍下來,不然以後他再要我學表演我就拿這個威脅他.】
【董事長今天又吃吃空了,突然要我一個月看一個本書,看完了還要寫感想.我覺得他腦子有問題,我如果願意看書的話,還來當什麼偶像?】
【……】
【煩啊煩啊,我借個錢又沒打人,你情我願的事情都管,管管管,一天管到晚!我當場把他假發摘下來,看他以後還敢不敢管我.】
【算他厲害,今天戴帽子來.還以為多硬氣咧,中午就悄悄跟我說什麼人多,要給他這個董事長一點面子.唉,如果不是看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確實可憐,我指不定挑個日子當眾把他帽子連假發一起摘下來了.不過他後來一定要我多學一種舞,說是懲罰,不是摘假發的懲罰,是跟人強行借錢的懲罰.我威脅他再摘他假發,他還是不妥協.唉,又要少睡一個小時了.】
【……】
【又不讓我出道!又不讓我出道!都多少年了!這能叫作稍微晚一點出道?????他這個董事長又不是總經理,又不是總裁,一天到晚在公司游手好閑,售貨機吞錢不管,飲水機壞了不管,琴房太少也不管.那麼多事情就只管我,我真的服了!】
【終于!這特麼都幾年了!太特麼不容易了!哈哈哈哈!今天楊老師說公司弄了個比賽,我去問董事長,他說拿前三名就可以出道了.前三也太容易了,我到時候拿個冠軍當禮物給他好了.】
【……】
【草!還要特麼的磨合!狗屁董事長我去你大爺的!】
…………
顧凡看到老人之後,立馬帶著笑容應了上去.
韓覺慢慢走在後面.
"陳董,上半年個星期【藍鯨】和浙省電視台合作的選秀項目已經啟動,昨天【化羽】和京城電視台也宣布合作一個有關原創音樂人的選秀節目.您認為目前素人選秀的市場是個什麼樣情況呢?您對于選秀節目里越來越多的外裔面孔有什麼看法呢?"
老人邊上的那個年輕姑娘似乎是名記者,一邊跟在老人的邊上一邊語速急促地說出一大串問題.
見到老人停下腳步之後,還以為老人願意接受采訪,心下便是一喜.
這次的采訪不是按照正常流程預約的.這位年輕記者剛入職不久,很有抱負.聽聞【藍鯨】董事長有晨練的習慣,于是弄清地點,一大清早就蹲在公園等著偶遇董事長.最終也確實是讓她等到了.她一臉朝氣地表明來曆之後,老人並未擺出拒絕采訪的姿態.記者以為有戲,就問這位屹立在偶像界頂端數十年的大佬,對于目前層出不窮的選秀節目有什麼看法,對于某某組合又有何看法.結果老人笑眯眯地聽著,就是不作聲,只顧著自己的鍛煉.記者年輕氣盛,問題石沉大海難免有些憤懣,開始故意問一些帶刺的問題,逼老人作答,但老人竟也不怎麼生氣,開始絮絮叨叨說起他拳法上的心得,還邀請她打他一拳試試.
記者當時真的很想打一拳試試,但她新聞系出身,腦子不壞,覺得老人中了一拳之後很可能假裝人被打壞,讓她不好意思把采訪進行不下去.她沒打,她在一邊候著老人鍛煉,等著老人吃完早飯,又一路鍥而不舍地跟著老人到了【藍鯨】公司.但老人始終沒有松口接受采訪.
眼看著老人要進電梯了,年輕記者立馬把問題又問了一遍.
老人停下腳步,終于回答了.
老人轉頭看著這位初出茅廬的年輕記者,說:"小姑娘,不是用疑問句說出口的話就叫問題的.你不能總是問這種我得用一本書來回答的大問題.你啊,回去重新准備好問題,下次再來找我."
年輕記者咬咬嘴唇,心有不甘,卻也沒辦法.不過這次得了老人【下次再來找我】的口頭承諾,從早至今的幾個小時的軟磨硬泡也就不算白白浪費了.
就在記者收拾好心情,准備離開的時候,她轉頭看到了迎面走來的顧凡和韓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