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凡走出電梯之後,遠遠就看到了走廊等候區聚著一堆表情古怪的人.
說古怪是因為他們大多面帶擔憂,眉頭緊鎖,只不過偶爾交換一個眼神,沉默幾秒立馬錯開,似乎再看下去,下一秒就會爆笑出來.
顧凡走近那邊,和節目組的人都打了個招呼,然後問小周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大家表情都怪怪的.小周連比帶劃地就把事件的來龍去脈都解釋了一遍.說比武的場面有多嚴肅,說章依曼當時的演技有多浮誇,摔倒的姿勢有多假,說老董事長的臉色有多僵硬,還說當時的氣氛有多……
"哈哈哈!"顧凡毫無准備之下,聽完立馬笑了.他完全能夠想象當時場面有多尷尬.其尷尬程度,應該僅次于韓覺當眾摘老董事長假發.
顧凡饒有趣味地評價道:"厲害!用幽默的表演化解武裝沖突,進而讓韓哥避免陷入不知道給誰加油的境地……"
小周十分擔心自家上司,就讓顧凡快別評價了,"快去救救章老師吧!"
"知道了知道了."顧凡笑了笑,掀起衣服,讓小透明幫他佩戴收音設備.
老董事長對韓覺的溺愛全公司上下獨一份,而老董事長對韓覺有多寵,相應的對章依曼就會有多嚴厲.這跟章耀輝的想法是一樣的.
顧凡作為韓覺這方的家屬,從他被叫來一起見章依曼的那一刻起,他就十分明白自己肩負的任務是什麼--幫章依曼在老爺子面前賺印象分.至于顧凡本人,他雖然不喜章依曼分走了韓覺大量的閑暇,但看著章依曼和韓覺共同堅持經曆了那麼多那麼久,心里早就承認了章依曼.
今天章依曼第一次來見老爺子,經驗不足,他還是得幫幫章依曼的.
走進辦公室,顧凡看到了會客的沙發那邊,老董事長坐一邊,韓覺和章依曼坐一邊.周圍是架好的攝像機,和王導.
老董事長捧著一杯熱茶喝著,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章依曼在斜對面坐著端端正正,雙手扶在膝上,看起來像隨時等著被老師提問的好學生.事實上,如果不看她回答質量,章依曼的確很像好學生了.
老董事長問:"除了那個旅游節目,最近電視上都沒看到你啊."
章依曼眼睛一亮.她把老爺子拋來的話以一秒鍾十遍的速度,在心里仔細咀嚼,拆解,最後覺得實在沒有問題了,便神情一振,自信答道:"不對!其實我有很多廣告在……"
韓覺在一旁連忙截住話頭,補充道:"拿獎之後她公司安排她休息幾個月,所以行程比較少."
章依曼聽完恍然大悟,作出【原來是在問這個啊!】的表情.
老董事長耷拉著眼皮吹了吹熱茶的水汽,輕呷一口,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對茶滿意還是對回答滿意……
【應該是茶.】顧凡心里想著,就往沙發那邊走去,在老董事長身旁坐下.
"我沒遲到吧?"顧凡笑著跟節目組和韓覺他們打了個招呼,收獲來王導和韓覺的欣喜.
顧凡的本意是想讓自己的介入使氣氛不要那麼凝重,然而老董事長對他的到來只是點了點頭,依然板著臉,要問章依曼一些問題.
老董事長問道:"明年有什麼打算?"
章依曼似乎吃夠的苦頭,仔細盯著老董事長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回答,每個字音拖得很長,似乎老爺子表情稍有不滿,她就立刻把話收回來:"唱……片……結……婚……節……目……還……沒……想……好……"
韓覺聽不下去了,借著給章依曼倒茶的動作,他接過話來,說:"她今年發了一張唱片,明年可能還會再發一張,我當制作人.其他時間我們可能要一起去旅游,然後再一起上些節目也說不一定."
老董事長不動如山地只品著茶,不作回應.
"對對對."章依曼急忙點頭.她注意到了對面顧凡投來的視線,于是用眼神瘋狂示意顧凡快幫幫她!她要完了!
【你也知道要完啊……】顧凡無聲地歎了口氣.他知道章依曼平時被韓覺叫作【傻妞】但不至于這麼傻,主要原因,應該是在老爺子面前緊張了,畢竟老爺子板著臉的時候那氣場不是開玩笑的,況且十幾分鍾之前她還出過那樣的烏龍.
斜對面,韓覺也悄悄遞來求助的視線,顧凡覺得他再不幫幫忙的話,這次見面節目效果一流,實際效果估計得完.
于是,在一個對話的縫隙里,顧凡恰到好處地加入了進來,他好奇地問著章依曼:"你們錄的這期節目什麼時候播?"
章依曼立馬咧嘴一笑:"大概半個月之後就播!算是正式公開!"
顧凡調了調坐姿,又問:"怎麼選在節目里公開啊?"
"畢竟這個節目對我和大叔都很有意義啊."章依曼轉頭對著韓覺溫柔地笑了一笑.
不知是提問的人變成了顧凡,還是因為提出的問題正中章依曼的心坎,章依曼思路清晰,語調正常,說話終于不再傻乎乎跟拍喜劇的一樣了.
章依曼說她和韓覺也想過用什麼方式公開.開發布會顯得過于鄭重其事,發新聞稿又太過突然,其實最恰當的方式是在維特上講,發完消息之後電腦一關,紛紛擾擾都過不來.但她和韓覺想了想,最後決定在《我戀》這個改變了他們彼此命運的地方公開.
一方面算是還願,重新回到意義非凡,陪伴了他們最多,見證了他們最多的節目里.另一方面,是給一直陪伴著他們兩個人的粉絲們一個交代.
近一年來,【職場情侶】的粉絲處境並不好.他們下車之後,有粉絲複盤歸責,說這里面一大半原因要歸于憤怒的情侶粉.其實只要稍微多等幾天,稍微聽聽韓覺的解釋,【職場情侶】就不必下車的.被指責的粉絲當然不認,說自己也是被輿論帶偏的受害者.粉絲互相埋怨著,紛紛擾擾,一來二去凝聚力就沒了,粉絲群散了大半,論壇貼吧里一片亂象.
之後韓章對唱《當愛已成往事》,章依曼《少女的心事》里幾首分手的歌,韓覺和林芩的緋聞,又陸續勸走了一大批情侶粉.里面甚至有幾個是當初抽獎抽到了簽名版瓊省相冊集的老粉絲,他們留下長評後惆悵離去.
看著粉絲們一個又一個失望離去,韓覺和章依曼心里都是難受的.
只有不多的一些粉絲,仍聚在一起或散落在各地,相信著【職場情侶】有朝一日還能重新在一起.
現在韓覺和章依曼選擇回來拍攝【職場情侶】真正的最後一集,算是告訴這些堅守的粉絲們--
"謝謝你們,你們其實沒有白等."章依曼握著韓覺的手,和韓覺一起對著鏡頭微微鞠躬.
王導感性地抹了抹眼角.
顧凡在一旁感慨,真好真好,弄得他也想參加戀愛節目了.
老董事長看著韓覺輕柔地鼓勵章依曼,他喝光了杯子里的茶,打斷溫馨時刻,問章依曼:"你爸爸怎麼說?"
"啊,我爸爸已經同意了!"章依曼立馬再次繃緊神經坐直身子.
老董事長問:"他有沒有道歉?"
"啊?"章依曼愣了一下.
"他耽誤你們那麼久,有沒有道歉?"老董事長一字一句語氣雖然平淡,但認真的神態足夠讓人意識到他不是在開玩笑.老爺子的氣場透過一個個字在廣闊的辦公室里膨脹開來,壓得所有人大氣不敢喘上一句.
章依曼大腦有些轉不起來,她動動嘴唇,想要說些什麼.
"我也不是要為難你,"老董事長跟章依曼說,"我就是站在小韓家里人的角度,幫自家的孩子問上一聲."
章依曼咬了咬下唇.
一旁的韓覺似乎有些不忍章依曼承受這樣的壓力,剛想要開口,卻被章依曼一只手給握住,用力捏了捏.韓覺知道她這是在說【沒關系】的意思.看著章依曼認真直面老爺子的神色,韓覺最後把話都吞了回去,只是握住了手心里的她的手.
老董事長繼續說:"你今天覺得怎麼,很緊張?乘以十倍,你應該就能想到小韓以前有多辛苦了.其實你算好的了,小韓老早跟我講,我如果今天對你不好,他就要跟我離家出走,所以我也不好說你什麼,只能說說你爸."
"爸爸他其實只是……比較擔心我."章依曼辯解道.
"當然,當然,"老董事長點點頭,"我知道你爸爸之前在擔憂什麼,我也都能理解,但我不能接受.你爸爸看得太遠了.看得太遠,就會看不清腳下的路的.他連你現在在想什麼都不一定知道,竟然大言不慚還敢說知道怎麼怎麼樣會對以後的你一定有好處?呵呵.
你們之前去法蘭西旅游,那里很好,我也去過.你爸爸他懂很多,也看了很多書,現在是什麼【國民岳父】,【育子教科書】.他在節目里提到過一個叫盧梭的法蘭西思想家,他強烈推薦介紹了這個思想家寫的一本有關教育的書,說他很多理念和書里的差不多.這本書叫《愛彌兒》,正好我也看過.
我記得書里面有句話大概是這樣講的--在變化無常的人生中,我們要特別避免那種【為了將來而犧牲現在】的過于謹慎,畏首畏尾的做法,因為這種做法往往是為了將來根本得不到的東西,而犧牲現在能夠得到的東西."
老董事長對著鏡頭說話,似乎要透過鏡頭跟到時候看著此時此景的章耀輝隔空對話.說到這里,他轉頭跟韓覺等人說:
"有個詞叫作【風險共擔】,小韓你聽一下.可以簡單理解成--對那些給你建議的人,不管他們講的建議聽起來有多對,先別急著聽,可以先看看他們自己有沒有為這個建議承擔風險.比如開藥的醫生,他自己生了同樣的病會不會吃這個藥?比如推薦股票的,給人推薦的股票,他自己有沒有買?再比如一本正經散播自己教育理念的,他自己有沒有按照自己說的教育體系教育孩子?如果有,可以聽.如果沒有,千萬別聽."
老爺子突然借韓覺的非法小課堂開課了,然而誰都沒有不許他開.因為這段話里的潛台詞都聽得出來.這是屬于大佬的交鋒,辦公室里一眾小字輩根本話都不敢講.
王導苦著臉,覺得自己要瘋了,這段話剪了怕是要得罪老爺子,不剪又肯定會得罪章耀輝.他好難啊.更難的是,如果老爺子不同意韓覺和章依曼在一起,那今天這期可以說是完全作廢了!
顧凡苦笑著歎了一口氣.
韓覺一臉平靜地探身給老爺子倒茶,希望老爺子多喝熱水消消火氣.
章依曼欲哭無淚,十分委屈.雖然她知道自己的爸爸對韓覺並不算好,她今天在來【藍鯨】的路上也做好了被老爺子教訓一頓的心理准備.但如果老爺子只是因為看她爸爸不爽,就要連帶著看她不爽,把之前大叔吃過的苦重複一遍施加在她身上,不讓他們在一起,那章依曼真的要哭死了.
就在章依曼覺得自己和大叔的這個愛情,可能要淪為兩個大人爭斗的犧牲品時,老董事長像是能知道她在想什麼似的,語氣一緩,開口說道:"不用擔心我會跟你爸一樣妨礙你們什麼."
章依曼回神,嚯地一下抬起頭,一臉驚訝地看著老爺子.
"小韓這麼費勁才換來今天這個局面,我可不能攪和了.我只是和章董事在教育理念上有些分歧,妨礙不了你們."老董事跟章依曼和韓覺說:"所以你們兩個要好好的,如果你們最後沒有在一起,這就說明章董事的擔憂成真了.這樣我會很沒面子."
章依曼愣了一下,連忙點頭,"我們一定不會給您丟臉的!"
"那你爸的臉呢?"
"……暫時丟一下他會理解的!"
老董事長稍感滿意地點了點頭.
一旁的韓覺,則是一臉毫不驚喜的模樣,似乎早就知道最後的結局會是這樣.
"我是不是過關了?"章依曼小聲問著韓覺.
"做得很好."韓覺誇了一句章依曼.
老董事長不知是否吃味了,就撇撇嘴說:
"哪有什麼過關不過關的.
我一看到小韓看著你的眼神,就知道不管其他人怎麼說,你們最後都會在一起.那我再說什麼有用嗎?沒用.我可不想小韓再離家出走了."
章依曼喜笑顏開,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在散發著喜悅.
王導和顧凡哈哈笑著,笑聲里滿是虛驚一場劫後余生的喜悅.
韓覺掛著祥和的笑容,在給大家添茶.
只有章依曼喜悅過後,一臉好奇地問著老董事長:"既然早就准備讓我們在一起,那您之前說那麼多是……"
王導,顧凡和韓覺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要遭.
果然,只見老爺子臉色猛地一變,盯著章依曼看了幾秒,最後他緩緩呼出一口氣,平靜地看著韓覺,慈祥道:"小韓啊,你可能又要離家出走一趟了,辛苦你了."
韓覺:"……"
……
……
"大叔,你如果真的離家出走,我把你撿走,到時候是不是可以住到一起了呀?"從【藍鯨】出來之後,章依曼就像考完了高考的高中生一樣,笑容肆意,覺得天地萬物的一切都十分可愛,十分好笑.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吃完晚飯.
"你是不是傻?"韓覺斜躺在老伙計--沙發上,把玩著章依曼的頭發,說,"就算我不離家出走,也可以住一起啊."
"那我們快點住一起吧!"章依曼似乎就在等這句話了,她興奮道:"到時候我從家里搬出來,你也從家里搬出來."
"等等,我家現在就是我一個人住,為什麼還要搬出來?"
"因為那里太小啦,都不夠章三散步."章依曼像是很早就計劃過一切了,考慮到了事情的方方面面.
"……為什麼章三也要帶過來?"韓覺想到了那只狗,突然對同居計劃遲疑起來,"你走之後你爸爸一個人多寂寞,把它留在你爸邊上陪你爸不是很好嗎"
"不行啊,爸爸會欺負它的……"章依曼認真道.
【因為我要一個外援幫我把你家那只貓引開啊!】
"這樣啊."韓覺點了點頭.雖然那只狗符合韓覺對傻狗的一切想象,但看到章依曼對傻狗的感情那麼深,他作為前世也養過狗的人,知道那種感情,于是也不好再說些無情的話.
"那我過幾天找找看房子吧."韓覺說.
"不用這麼麻煩呀,"章依曼從韓覺的懷里抬起頭,"我從爸爸那里要一棟來就好啦!"
"唔,一棟……"
"到時候我們兩人一狗,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
"是不是少了點什麼?"
"噢,對,還有章二!"
"不是……我家那只黑色的."
"啊,你千萬別說要把賈倫斯帶上!"
"我說的是貓啊,貓.你怎麼不說話了?它是貓啊,你是人啊,人怎麼還吃貓的醋?"
"我倒希望它不是貓呢!就因為它是貓我才沒有辦法嘛!"
"……"
"……"
"大叔,錄制等下就要結束啦,我們就這樣一直躺著啊?"
"這就是我們拍這一期的目的啊--跟平常一樣.今天這個最後一集,看起來是結束,但其實更是一個平平淡淡的開始,我們現實愛情的開始.相比起電視電影里那種在一起的幸福結局,其實我更喜歡男女主角在一起之後的故事.以後呢,我們兩個就是【職場情侶】的導演,是【職場情侶】的演員,也是觀眾了.章老師,接下來的日子還請你多多指教啦."
"韓老師,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