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龍卷】 第一百一十章【人性】(下)


擁藍關守將胡國恩此刻正在大廳之中長籲短歎,眼看吐蕃人就要前來進犯,這擁藍關早晚都要守不住,他剛剛揮淚送別了家眷,一個人正反複思量,自己究竟是走還是留?

門外忽然傳來親兵馬傳驚慌不已的聲音:“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胡國恩不禁皺起了眉頭,右手向身邊的茶幾之上拂去,當啷一聲茶幾上的茶盞落在地上,細瓷茶盞摔了個粉碎,茶水濺了一地。

馬傳走入廳內剛好看到了眼前的一幕,有些惶恐的跪在地上,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邊上氣不接下氣道:“大人,援……軍來了!”

胡國恩怒道:“援軍來了是大好事啊,你為何表現的如此慌張?”

馬傳穩定了一下情緒道:“我們護送夫人……她們出城剛好和趙子服碰了個正著……”

“什麼?”胡國恩霍然站起身來,臉色頃刻間變得蒼白無比,他雖然沒有親自逃走,可是大戰之前首先將自己的家眷和財產轉移已然犯了大忌,若是真正追究下來,自己的罪責恐怕不小。

馬傳小聲道:“袁將軍看到勢頭不對,便決定讓車隊先返城再說了。”

胡國恩緩緩點了點頭道:“快去准備,跟我去迎接趙軍師他們!”趙子服和狄驚雷在袁秋堂的陪同下已經進入擁藍關的西門,放眼望去整個城池依照山勢而建,分成內外兩個部分,外城居住的多數都是普通百姓,因為整座城池建立在山上,所以街道也是節節升高,趙子服和狄驚雷所騎乘的馬匹都是從北方買來的胡馬。身軀高大,爆發力極強,可是在這山路之上便顯露出缺點。反觀袁秋堂和那幫士兵,他們的坐騎乃是矮小地川馬,在平路之上奔跑速度不行,可是在這傾斜的山道之上,川馬的耐力和靈活便表現了出來。

狄驚雷道:“想不到這小矮馬耐力倒是很強!”

趙子服微笑道:“咱們已經有了一個優勢!”

身邊袁秋堂點了點頭道:“吐蕃人的馬匹也是高大神駿,可是在這山路之上,他們也發揮不出本來的威力。來到這里就算當真有十萬鐵騎,也只能當成步兵使用!”

趙子服微笑點頭。

此時前方一陣駿馬嘶鳴,卻見擁藍關守將胡國恩一身黑色甲胄,率領二十名親隨武士向他們飛馳而來。遠遠望去,盔甲森嚴,旌旗招展倒也顯出幾分威風。袁秋堂慌忙向趙子服和狄驚雷介紹道:“胡大人來了!”

那胡國恩轉瞬間已經來到他們的馬隊前方,翻身下馬,抱拳行禮道:“擁藍關守將胡國恩參見軍師!請恕在下甲胄在身不能全禮!”

趙子服微微頷首,漫不經心的問道:“胡大人,你穿的這般整齊是不是要去打仗?”

胡國恩被他問得尷尬非常。連他自己也覺得換上這身盔甲未免有些表現的過火,腦筋一轉,低聲道:“吐蕃人地大軍就要臨近,我平日里除了睡覺以外都將甲胄穿著,隨時准備和吐蕃人拼死一戰。”

他這番話回答的極其巧妙,連趙子服也不得不佩服他的狡猾,趙子服翻身下馬。一瘸一拐來到胡國恩面前道:“胡大人如此忠心,若是讓主公知道必然會為你加官進爵!”

胡國恩道:“在下凡事只想做好自己的本分,能夠將吐蕃人阻擋于擁藍關外,保住這一方百姓的平安,我便已經心滿意足,什麼高官厚爵對胡某而言宛若云煙!”

狄驚雷看到他誇誇其談,臉上連一絲慚愧都沒有,這樣的臉皮當真比擁藍關的城牆還要厚。忍不住大聲道:“胡國恩,你說的好聽,今日轉移家眷和財產的車隊又作何解釋?”

胡國恩臉色不見有任何慌張。雙手抱拳向狄驚雷行禮道:“這位一定是狄大將軍,屬下早已抱定以身殉城之心,可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怎能人心讓我的妻子兒女陪著我一起送死?所以才決定在吐蕃人來犯之前,將家人送走,這樣做地確是自私了一點,可是也只有這樣,才能讓我自己做到心無旁騖,了無牽掛……”他說到動情之處,連眼圈都紅了,連狄驚雷都覺著這胡國恩送走家人也是情有可原。主動上前拍了拍胡國恩的肩膀道:“算了,當我誤會了你,不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若是換成我。八成也會這樣做。”

胡國恩裝作感動萬分的樣子道:“多謝狄將軍!”

趙子服冷眼看著胡國恩的表演。心中暗道:“這老狐狸當真狡猾得很,想要讓這擁藍關上下一心。同仇敵愾,點燃將士們旺盛的斗志,只怕還要費一些功夫。”


胡國恩道:“軍師和狄大將軍請隨我回府去用茶!”

趙子服淡然道:“不必了,我想先去城牆上看看!”

胡國恩道:“我陪軍師過去。”

趙子服搖了搖頭道:“馬上秦暉將軍和楊云起將軍率領士卒就要抵達,胡大人還是留在這里接待他們,讓袁將軍陪我過去就行了!”

狄驚雷道:“我呢?”

趙子服微笑道:“你了解一下城內的情況!”

胡國恩何其老道,馬上察覺到趙子服對自己的反感,心中暗叫不妙,他這次運走地不單單是家眷,還有數目驚人的財富,現在被趙子服給擋了回來,這死瘸子如此精明。只怕自己的事情早晚都會敗露,倘若他想要拿自己問罪,這件事恐怕不妙,胡國恩越想越是害怕,目光落在狄驚雷身上,他知道狄驚雷是黃遠的結拜大哥,若是攀上了狄驚雷,這些麻煩肯定會輕易化解,想到這里。頓時有了主意,微笑道:“狄大將軍,我看秦將軍他們過來還得有一段時間,不如咱們先回到我府上,喝茶聊天,順便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擁藍關的情況如何?”

狄驚雷連連點頭,這擁藍關雖然不大,可是讓他在這錯綜複雜地街道之上轉,也無從轉起,還是聽胡國恩給他講解省事。

胡國恩恭恭敬敬將狄驚雷請到了自己的府邸。兩人來到大廳落座,胡國恩向馬傳耳語了幾句,馬傳慌忙去了,不多時,帶領幾名仆傭端著酒菜上來。

狄驚雷雖然好酒,可是心中也明白剛剛來到擁藍關顯然不是喝酒的時候,慌忙推辭道:“胡大人。咱們還是飲茶吧!”

胡國恩笑道:“我早就聽說狄大將軍海量,你風塵仆仆來到擁藍關,我不盡地主之誼豈不是說不過去?狄大將軍不必過慮,那吐蕃人離這兒還遠呢,咱們今日絕不多飲,小酌幾杯,無傷大雅!”

狄驚雷想了想,胡國恩的這番話也很有道理,當下點了點頭道:“小酌幾杯,絕不可多飲!”

胡國恩連連點頭。

兩人在桌前坐了。狄驚雷望去,那桌上所擺的菜肴十分簡單,只有兩葷兩素,不過酒卻是上好地劍南春,胡國恩歎了口氣道:“邊疆小城,沒有什麼好東西可以招待客人,狄將軍將就一些。”

狄驚雷只要有美酒就行,對菜肴並不講究,呵呵笑道:“小酌幾杯,有沒有菜都無所謂!”

兩人推杯換盞對飲起來。沒想到胡國恩的酒量居然很好,狄驚雷喝起酒來便無法控制住自己,沒用多久時間,那一壇美酒已經喝了精光,胡國恩向門外道:“再拿一壇酒來!”

狄驚雷作勢搖頭道:“不要了!”

胡國恩故意道:“難道這點酒能醉倒狄將軍嗎?”

狄驚雷本來就想飲酒。加上被他的這句話一激。什麼事情都已經拋到了腦後,大聲道:“喝就喝。難得遇到胡大人這麼相投的酒友,咱們多喝兩杯!”

此時門外一名妙齡女郎婷婷嫋嫋來到他們面前,手中地酒壇緩緩放在桌上,狄驚雷看到那雙細膩潔白的小手不由得一呆,他抬起頭來,卻見那女郎云鬢高挽,眉目如畫,肌膚勝雪,妖嬈可人,不覺一陣心跳加速。

胡國恩看在眼里,唇角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故意道:“春嵐,還不快給狄大將軍倒酒!”

那春嵐原本是胡國恩老婆的丫鬟,胡國恩貪她美色,本想納為妾侍,卻被他老婆一通大鬧未能得逞,本盤算著將家眷送走之後,可以好好享用這妮子,不曾想中間又出了這個岔子。

春嵐為狄驚雷斟滿美酒,狄驚雷乃是一個血氣方剛的漢子,聞到她身上傳來的淡淡幽香,整個人宛如癡了一般。

“狄將軍!狄將軍!”胡國恩連喊了他兩聲,方才將狄驚雷驚醒。


狄驚雷尷尬笑道:“來!喝酒,喝酒!”

胡國恩呵呵笑了起來,他陪同狄驚雷將這杯飲盡,這才故意歎了口氣道:“狄將軍看我這個干女兒怎樣?”

春嵐聽到他們談到自己,羞得垂下頭去,更顯嬌嫩可人。

狄驚雷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過了一會兒方才道:“很好!”此言一出,那春嵐羞得向門外逃去。

胡國恩樂呵呵將春嵐叫住,向狄驚雷道:“這亂世之中,一個女孩子越是出色,她地處境便越是危險,我最擔心的就是這些兒女啊!”他歎了口氣道:“狄將軍,我有個不情之請!”

狄驚雷道:“胡大人請說,只要狄某能夠做到,一定會幫你!”胡國恩道:“狄將軍英武蓋世,一定可以好好保護自己身邊的女子,我想將我這干女兒春嵐許配給你為妻,不知你意下如何?”

狄驚雷慌忙擺手道:“那怎麼可以!”

“莫不是狄將軍看不上我的女兒?”

狄驚雷紅著臉道:“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咱們馬上便要上戰場。豈能談兒女私情?”

胡國恩笑道:“我當是什麼要緊事,仗自然要打,可是這婚姻大事也不能耽擱了,我看這麼著,你和春嵐先定下婚約,等這場仗打完,擇吉日完婚如何?”

狄驚雷原本對春嵐便有好感,看到胡國恩將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自然不好繼續拒絕。點了點頭道:“全憑胡大人做主!”

胡國恩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春嵐啊!快來見見你地未來相公!”

那春嵐含羞從門外走了進來,狄驚雷看著春嵐地嬌俏模樣,內心歡喜非常,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胡國恩看在眼里,心中暗自嗟歎,白白將一個美人兒送給了狄驚雷,真是有些不甘心,可是想到自己一家老小地安危,眼前也只能這樣做。

他端起酒杯道:“賢婿啊!咱們干了這一杯。以後春嵐便交給你了!”這可倒好,轉眼的功夫狄驚雷便從大將軍變成了賢婿,愣是矮上了一輩,不過他稱呼地一沒錯,春嵐是他的干女兒,狄驚雷和她定親,自然要叫他岳父。

趙子服在袁秋堂的引領下走上擁藍關地城牆。發現城牆早已殘破不堪,有許多地方竟然因為塌陷而出現了缺口。趙子服來到一個丈許長度的缺口處停下腳步,袁秋堂暗叫不妙,快步跟了上去,陪笑道:“軍師有什麼吩咐?”

趙子服道:“吐蕃大軍即將來到這里,不知備戰情況怎樣了?”

袁秋堂低聲道:“正在進行……”

“正在進行?”趙子服臉上的笑容立時收斂,他指了指城牆的巨大缺口道:“便是這樣准備的嗎?”

袁秋堂額頭之上滿是汗水,咬了咬下唇方道:“修葺城牆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這三樣我們目前都沒有。”

趙子服冷笑了一聲,目光投向前方地山道:“吐蕃人若是進攻。想必會從這條道路經過?”

袁秋堂道:“這里是必經之路。”他向趙子服靠近了兩步恭敬道:“軍師請看,這條山道穿行于石人峽之中,石人峽最狹窄的地方不到兩丈,就算吐蕃的十萬兵馬當真攻來,咱們也應當可以守上一陣子。”

趙子服遠眺那條山道,卻見山路蜿蜒迂曲,穿行于石人峽之中,地形比起他印象中更加險峻,心中暗暗道:“這石人峽之中便可以設下第一道防線。”他又看了看峽谷兩旁的高山,低聲道:“這兩座山都是什麼名目?”


“左邊地叫熊耳山。右邊的叫黑松山。”

“有沒有道路可以繞過石人峽?”

袁秋堂想了想,方才點了點頭道:“熊耳山原來曾經有一條棧道能夠繞過峽谷,可是因為年久失修已經廢棄不用了。”

“你親眼見到過?”

袁秋堂搖了搖頭:“我聽當地樵夫所說,決不會有錯!”

趙子服冷笑道:“聽說?除非自己親眼看到,聽任何人說的都不可靠!”

袁秋堂心中更覺得這位獨眼軍師不好應付。暗忖道:“日後還是多做事少說話。免得有錯處落在他的手中。”

趙子服花了整整兩個時辰的功夫沿著城牆之上圍繞擁藍關走了一圈,對擁藍關的情況大概有了一個了解。他雖然剛剛才來到擁藍關,可是單單從城牆地狀況便能夠知道城守胡國恩並沒有做什麼事情,趙子服暗自惱怒,城守都是如此,手下人對這場戰爭的態度可想而知,他務必要做些事情,盡快將百姓和將士的士氣提升起來。

袁秋堂看到太陽就快落山,恭敬道:“軍師,天就要黑了,咱們是不是回去?”

趙子服點了點頭,和袁秋堂並肩向城牆下走去,剛剛來到下面,便有士兵前來稟報,秦暉、楊云起的人馬已經到了,趙子服笑道:“走咱們先過去跟他們會和!”

袁秋堂自然不敢有任何地反對,和趙子服一起來到了擁藍關東門,果然看到一支隊伍排列著整齊的陣型進入城內,袁秋堂武將出身,看到隊伍的人數雖然不多,可是步伐一致,隊列整齊,進入城內之後,士兵地腳步盡量放輕,彼此間沒有任何交談,這是秦暉特地要求,讓所有士卒不得擾民。

石娃子看到趙子服策馬來到他的身邊,笑道:“趙先生,我干爹呢?”

趙子服笑道:“胡大人陪他去巡視城內情況了,咱們去將軍府跟他會和。”

秦暉翻身下馬,將馬缰拋給手下士兵,笑著向趙子服道:“趙先生,如果我沒有猜錯,你來到這擁藍關之後,一定是里里外外轉了一個遍。”

趙子服哈哈笑道:“只是在城牆上轉了轉,這還要多虧了袁將軍,不然我只怕已然迷路了!”

眾人同聲大笑,袁秋堂走到秦暉面前,恭敬道:“袁秋堂參見秦將秦暉看到袁秋堂不覺一怔,想了一會兒方才記起:“你過去是馮志遠將軍地副將?”

袁秋堂欣喜萬分道:“秦將軍好記性,我兩年前調到這里地。”

秦暉親切的拍了拍他地肩膀道:“馮將軍不日也將抵達擁藍關,這下咱們又可以並肩戰斗了!”

袁秋堂心中一陣激蕩,自從得知吐蕃大軍將要進犯的消息,他一直都在想著撤退的事情,畢竟他們過去隸屬于西南軍,新近方才糊里糊塗的歸附了龍淵,對這個新主人並不了解,自然缺乏為他賣命的想法,胡國恩老奸巨猾,始終透露自己地真正想法,沒有人知道他是戰是降?從他轉移家眷之事可以看出,胡國恩絕沒有和吐蕃人拼死一戰的想法,統領尚且如此,讓屬下又怎能燃起斗志?

秦暉的話又讓袁秋堂想起過去和馮志遠並肩戰斗的日子,他冷卻許久的血液忽然開始升溫,他想到,自己是一個軍人,如果這樣窩窩囊囊的逃走,又有何顏面去面對自己的列祖列宗?

趙子服笑道:“袁將軍,這些將士安置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袁秋堂點了點頭道:“軍師只管放心,一切都已經准備好了!”

趙子服道:“秦暉,石娃子,咱們去見胡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