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莫斯科


娜蒂亞從廚房里走出來,拿著一瓶伏特加和兩只玻璃酒杯。她的手在發抖。


路金問道:“你真的認為你需要喝酒嗎?”


“我需要。你也一樣。”


“或許我應該叫個醫生來給你看看。”


她搖了搖她的頭。“今天晚上一個傷病員就已經夠了。坐下,尤里。”


她的語氣里是一種命令的口吻,這是路金以前從沒聽到過的。他坐在沙發上,娜蒂亞倒了兩杯酒,走過來跟他坐在一起。


當路金坐在那里時,他只覺得內心一片麻木。剛才發生的一切真是糟透了。他們將帕沙留在一個他熟悉的蒙古醫生的外科診所里。一粒子彈刮擦了他的肩胛骨,但那傷口不是致命傷。那醫生給他打了針嗎啡,清洗了傷口,然後帕沙將路金叫到一邊。


“快回去,尤里。我離開這里時會打電話給你的。去照顧娜蒂亞。她看起來氣色很是不好。”


“你真的沒事嗎?”


帕沙抬起他的手臂立即痛得咧起嘴。“我只是得學著用我的左手來喝酒了。”路金知道那說笑也是硬裝出來的。他過去詢問那醫生。


“他失了點血,”醫生說道:“但我了解這個瘋子。他是打不死的。你和你妻子怎麼樣?你們兩個人看上去都是搖搖晃晃的。”


路金不想把事情再搞複雜了。那醫生知道得越少越好。但他還是讓醫生帶娜蒂亞到隔壁房間去檢查了一番。


當醫生回來時他說道:“你妻子的情緒狀態很不穩定。因為她懷孕了,我給了些她低副作用的鎮靜劑幫她放松。一定要讓她吃了這藥。你想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路金搖了搖他的頭。“她有沒有受傷?”


“身體上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她只是需要靜臥休息。你怎麼樣?”


“只是確保照顧好帕沙。要是有人問起來,你就說他的傷是因為意外事故。”


此刻路金坐在沙發上,將頭埋在他的手里。他感到全身都空了,腦子里充滿的只是疲勞和緊張。


“把這喝了。”


他抬起頭來。娜蒂亞遞給他一杯伏特加。


當他喝了一口後,她坐在他旁邊望著。


“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告訴我為什麼這個人要綁架我。”她看著他。“你的手又是怎麼回事?”


當她瞪著他時,路金聽出她話音里的惱火。


“你最好把一切告訴我,尤里。因為你要是不說,我這就收拾我的東西離開。我的生命都被置于危險之中了。還有我們孩子的生命。”


“娜蒂亞……”他想去碰她,但她一把將他推開。


他明白。一開始,她的反應是害怕和驚駭,而現在是一陣氣惱,因為他將他們的生活拖入危險之中了。


他軟弱無助地搖了搖他的頭。“娜蒂亞……工作規定不允許我……”


“我是認真的,尤里。今晚這樣的事後,你是欠我的,必須得告訴我一切。讓你的那些工作規定見鬼去吧。幸虧那個瘋子放了我,要是他不放我怎麼辦?”


“帕沙會想法跟著他的。”


“可這仍然將我的生命置于危險之中。”


“娜蒂亞,這也是沒辦法……”


“告訴我這整個真相,要麼就別管我,尤里,就象我全心全意愛你一樣,我現在要全心全意地離開。那個人是誰?”


路金看見她臉上的表情,知道她會說到做到的。他緩緩放下他的酒杯,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又吐出來。


“是一個美國刺客。他的名字叫埃曆克斯;;;史朗斯基。他也被叫做為狼。他來莫斯科是想殺約瑟夫;;;斯大林。”


娜蒂亞的臉立即發白。她放下她的酒杯,臉上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路金告訴了她一切。等他講完了後,娜蒂亞站起身來並脫口道,“噢,我的上帝。”


“今晚過後局面是不可收拾了。等貝利亞知道我放了那女人,他會把我抓起來並槍斃。不管我這樣做是因為你的生命處在危險當中。對貝利亞來說,這沒什麼理由的。職責第一。而且他也會把你當作為同謀一起懲罰。”


他看見他妻子臉上痛苦的神情便說道:“娜蒂亞,你要實情,我就都告訴給你了。”


“我……我不相信這是真的。”


他感到身上的汗在他襯衫里淌下。“聽我說,娜蒂亞。不管你怎麼看這件事,我是死定了,並且你也在危險之中。用不了多久貝利亞就會發覺事情真相的。最遲明天。我要你離開莫斯科。去你不會被發現的地方。走得遠遠的。烏拉爾,高加索。我會安排一些假證件的。你拿著我們所有的盧布。這是你唯一的希望。如果你留下來,你會被槍斃或被送去勞改營。走了你至少還有一個機會。”


“我不要把你一個人留下。”


“你必須得這樣,哪怕也只是為了我們孩子著想。”


“那你准備干什麼?”


“我留在莫斯科。要是我們一起離開,他們絕不會放過我們的。但如果我留下,貝利亞可能不會再費神找你。”


此時娜蒂亞看起來是傷心欲絕,路金看見她臉上滿是淚水。她痛苦地將手臂圍在他的脖子上,他緊緊地摟住她。


“別哭了,娜蒂亞。求求你……”


“你不走,我也不走。”


“那麼想想我們的孩子吧。”


她推開他,悲泣著。路金站起身來。看著她那個樣子,真比殺了他還難受。


“告訴我今天早晨發生的事。史朗斯基對你干了什麼?”


娜蒂亞擦著她的淚眼。“他來到門口便硬闖進來。他將什麼東西捂在我嘴上,然後我就昏過去了。當我醒過來時,他用一把槍指著我的腦袋。他說他要殺了我們倆,要是我不照他說的做。我還以為他是個逃出來的瘋子。”


“他有沒有傷害你?”


“沒有。”


“告訴我他帶你出這個門後發生的事。”


她告訴了他,路金問道:“當史朗斯基把你帶到車上時 ,他是一個人嗎?”


“不,有個人在駕駛座位上等著。”


“什麼人?”


“我看不見。我仍然在頭暈。一當我進到後座,他就把我眼睛蒙上。這之後我知道的就是我在一個房間里。我能記起的就這些了。”


“你還記得是什麼樣的汽車嗎。”


“我……我不能肯定。”


“想想,娜蒂亞。是什麼樣子的?什麼顏色?”


“事情來得太突然了。我記不起是什麼樣子。”


“那你能想起是什麼顏色嗎?”


“可能是灰色。也可能是綠色。我不能肯定。”


“那車牌號碼是什麼?你有沒有看見那車牌號碼?”


“沒有。”


路金歎了口氣。“你還記得那個司機的任何樣子嗎?”


“他背對著我。”


“想想,娜蒂亞。求求你了。”


“當那藥味過去了後,我能聞到另外一種……”


“什麼?”


“一種清新的味道。就象香水……但我不能肯定。”


“那個司機會是女的嗎?”


娜蒂亞搖了搖她的頭。“我不知道。我猜是吧,但我真的不知道。我們可以停止了嗎?求你了,尤里……”


路金看見她臉上的緊張乏力感。她已近于崩潰了,但他需要一點線索,一點可以幫助他的東西。


“告訴我你呆過的那房間。”


“我說了,我被蒙上了眼睛。”


他將手放在他妻子臉上,蒙上她的眼睛。她想要掙開,但路金緊按住她不動。“娜蒂亞,這很重要。再想象一下你在那房間里的情境。想象你被蒙上眼睛的感覺。那里的氣味是怎麼樣的?有什麼聲音?”


“沒有……沒有交通車輛的聲音。我聽到外面有鳥叫,但周圍非常的靜。就象是在鄉村里,但這是在莫斯科,我能肯定這點。”


“為什麼你能肯定?”


“當我被帶到公墓時我仍被蒙著眼睛,但我在車上不會超過半個小時。但我們從哪里開出來……我就不知道了……這可能是任何地方。”


“想想。你還能記起什麼來?”


娜蒂亞想要推開他的手,但他仍按在那里。


“尤里,求求你……我再也受不了了,求求……”


路金移開了他的手。娜蒂亞放聲哭了起來,淚如泉湧。他將她拉近身邊,緊緊地抱住她。


“好了,親愛的,好了。去臥室里,想法睡著。”


她擦了擦她的臉,將他推開。“聽你講了這一切,我怎麼能睡得著?”


“因為你需要。吃一粒醫生給你的藥片。”他站起身來,看見她臉上頓顯緊張表情。


“你要去哪里?”


“娜蒂亞,我得找到史朗斯基。他不會再回到這里來了,他不會冒這個險的。但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叫一個人過來呆在這里。但別跟他說任何東西,我走後把門鎖上。”他拿起那咖啡色瓶子。“這是史朗斯基用來讓你暈倒的——乙醚。這是控購物品,是一種麻醉溶劑。也就是說這只能通過合法的渠道才能得到。我需要檢查一下那些異議分子名單里是否有藥劑員或者醫生,或者在醫院工作的,那些地方他們可以得到這類物品,或者看有沒有被偷的報警。這不會有很大用處,但這是我能想到做的全部。要是帕沙打電話來,告訴他我去哪里。我一到辦公室就會盡快叫人過來。”


“尤里,千萬小心。”


他吻了下她的前額。“當然。現在好好去休息。”


路金看著她走向臥室門口。她轉過身來看著他,那驚惶無助的神情幾乎要撕裂了他的心,然後她走進了臥室。


他將他的手按在前額上並坐在那里,心里亂紛紛。所有的事都搞糟了。那乙醚只是條極細微的線索,但他得給娜蒂亞一點希望。他必須得找到史朗斯基而且要盡快找到他,在貝利亞發現那女人不見之前。他發覺他已很難集中起精神來思考那些線索。


娜蒂亞提供的情況並不多。這或許是在莫斯科郊外一所房子里,一個沒有什麼交通的鄉村地方;或許是個別墅。或許有個女人參與在內。這再也沒什麼更多的可想了。沒有了。


他需要實實在在的線索。他低頭看著那乙醚瓶子。目前為止,他有的線索只有這個了。


這天晚上將近十點,一架圖 4 軍用飛機從維也納飛來降落在莫斯科烏諾克夫機場那積雪的跑道上。


那天晚上在那清一色的軍人乘客里,有一個四十出頭、身材壯實並留著平板式灰發的人。他穿著套空軍上校的制服,在這一路顛簸的四小時飛行途中幾乎不說一句話,一直在機艙後面他的座位上假裝睡覺,不象其他軍人乘客喝酒打牌,或者來回在過道走動跟人搭訕解悶。


此刻他帶著長長的軍用帆布袋走下鐵梯,一輛光亮奪目的黑色吉斯轎車停靠在那架圖式飛機旁,一名身著空軍制服的年輕中尉自我介紹了一番,然後帶引著那上校鑽進那等候著的轎車。


離開機場差不多化了十分鍾時間,在專門留作軍用車輛通行的特別出口,中尉出示的證件被徹底仔細地檢查了遍。不過證件一切都正常,吉斯被揮手放行。


半個小時以後,這輛轎車停在莫斯科郊外一條黑漆漆的路上。那年輕的軍官朝四周張望了一下,然後微笑了一下。


“這里就是我被吩咐送你下車的地方,長官。”


那上校看了下車窗外下雪的夜景並問道:“你肯定就是這個地方?”


“肯定的,上校同志。”


麥西默默地鑽出車外拖著他身後那長長的軍用帆布袋。那中尉看著他消失在夜色中,擋風玻璃外,雪花輕悠悠地飄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