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龍卷】 第一百四十一章【弦斷】(中)


汪福隆想了想方才道:“我曾經悄悄打聽過這件事,聽說慕容深和袁九生的妹子在康都城破之日,便悄然離去,至于去了哪里,只怕沒有人知道。”

龍淵想起慕容深對袁沁蘭的那份深情,不覺露出會心一笑,說起來兩人的緣分還是自己一力促成,慕容深理應感謝自己才對。

當晚他又設宴款待汪福隆一行,一直喝到午夜方才離開。

回到住處,發覺邱富海仍然在那里候著,醒酒湯已經准備好了,邱富海恭恭敬敬將龍淵扶到太師椅上坐下,將醒酒湯送到他的手中,輕聲道:“主子快喝些醒酒湯,老奴給您泡泡腳!”

龍淵望著他斑白的兩鬢,想起當初在大康皇宮之時,邱富海的頭上還沒有那麼多的白發,心中不覺生出莫名感觸,低聲道:“邱公公也老了!”

邱富海小心為龍淵除去長靴、棉襪,將他的雙足浸泡在熱水之中,微笑道:“人哪有不老的道理,奴才雖然老了幾歲,可是身子骨還硬朗得很,能夠伺候主子重新坐上龍椅的那一天。”

龍淵緩緩點了點頭,低聲道:“秉善去了……”

邱富海愣了愣,之前他已經從祥貴的口中知道了這件事,雖然過去他和秉善之間並沒有太多的感情交流,可是同為侍奉龍淵的太監,又同是忠于大康的兩個,再次聽到秉善離去的消息,仍然不免生出兔死狐悲的感覺,渾濁的雙目之中流露出兩絲淒涼的淚光,沉默片刻方才道:“他去的安穩嗎?”

龍淵點了點頭:“他死在朕的懷中!”很久以來他都沒有用朕這個字眼來稱呼自己,今次在邱富海地面前又自然而然地說了出來。

邱富海笑了笑:“奴才死的時候也希望陛下能夠看到,那是何等的榮耀……”

龍淵抿起嘴唇。身軀向後靠倒在寬厚的太師椅背上:“朕會在西山為你選一塊清淨的地方。等你老的時候便葬在那里,沒事的時候,朕可以上去看看,轉轉,陪你說說話。”

邱富海花白的頭顱垂下,兩顆熱淚無聲落在腳盆之中,蕩漾起兩圈漣漪,瘦削地肩頭微微抖動著。

龍淵輕輕拍了拍他的雙肩。輕聲道:“想看著朕重新登上帝位,你這老家伙一定要好好的保重身體!”

“陛下不讓老奴走,老奴絕不敢走!”邱富海顫抖著說出這句話,在龍淵的耳中這句話無異于是所聽到的最赤膽忠心的表白。夜已二更,龍淵仍然沒有睡去,不知為了什麼,他的心境始終無法平靜,不僅僅因為是邱富海這位故人出現的緣故。他默默從床頭爬起,披上長袍,今夜獨眠,月光從窗格中透入。首發.com留下斑駁稀疏地月影,燭火早熄,室內仍然殘留著一絲蠟灰的味道。

龍淵躡手躡腳走出房去。守在外面的邱富海想來也累了,躺在小床上已經進入了夢鄉,聽著邱富海輕微的鼾聲,龍淵不覺露出一絲會心地微笑。

來到竹影婆娑的院落之中,龍淵舒展雙臂,遙望空中的那闕明月,僅有地那點兒睡意也被風吹去,巴蜀現在的局勢如同這個月夜。平靜而美好。周遭平靜,內部卻已經煥發出勃勃生機。眼前的發展更驗證了趙子服當初眼光的正確,選擇巴蜀不但可以避開中原三強的紛爭,而且可以利用這里天賜之資迅速的發展,幾場戰役的接連勝利更讓將士和百姓的信心都達到了最高點。可是這仍然不夠,龍淵並沒有被勝利沖昏頭腦,他清醒地認識到,真正憑借實力取得地勝利只有對大理之戰,對吐蕃的勝利更多地依靠地利,對梁氏的水軍勝利又幸虧了梁軒宇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紈绔子,當然趙子服和諸葛運春的智謀在其中起到關鍵的作用,不過運氣也始終站在他的一方。以他今時今日的能力已經完全可以自保,可是想要滅掉梁氏、蕭氏、藍氏任何一家只怕還沒有任何的可能,梁氏和藍氏的聯姻讓他未來的道路更加曲折艱難。

龍淵在最初聽說藍氏和梁氏聯姻的消息甚至動過要對紓秀下手的念頭,可是最終他仍然否決了這個計劃,因為這件事的可行性實在太低。雙方既然如此注重這次的和親,一定會在途中布置相當強大的力量,龍淵不想冒險,他今日的實力來之不易,任何盲目的冒險都是不可取的。

龍淵並不擔心梁氏和藍氏聯姻之後,將首要的目標瞄准自己,因為他清楚自己和蕭氏相比顯然對兩家的誘惑力還不夠,也引不起他們足夠的重視,兩家十有八九會在消滅蕭氏之後,才會興起對付自己的念頭。

“一個人想太多的事容易過早衰老!”虛慧妍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龍淵轉身望去,虛慧妍身穿粉色長裙,外披同色外氅來到身後,她展開手中拿著的黑色外氅,為龍淵披在肩頭,輕聲嗔怪道:“你就是不懂愛惜自己的身子,這半夜三更的,一個人跑到院子里做什麼?”


龍淵握住虛慧妍的纖手,將她攬入自己的懷中:“總是睡不著,不知道為了什麼,我總覺得有什麼事情發生,內心中始終忐忑不安的。虛慧妍柔聲道:“想來是你終日擔心國事累了,改日我們幾個陪著你出去走走,游曆一下山水,放松一下心情。”

龍淵笑道:“也許是在這回龍溝呆長了,自己心里開始胡思亂想了,好,過兩天我去彙水源走走。順便巡視一下周圍的情況。”

“聽說你派秦暉去了南郡?”

龍淵點了點頭:“讓他去給梁靖那老兒送些賀禮。順便拜會一下你爺爺。”

提起家人,虛慧妍不禁黯然神傷,親人仍在,自己卻無法侍奉身旁,不能不責怪自己的不孝。

龍淵將她的嬌軀向懷中又摟緊了一些,輕聲道:“放心,距離你們重逢的一天不會太遠!”

楚王梁靖身穿葛黃色衣袍靜靜坐在水榭之中,不時向水中投擲著魚兒。望著那群五彩繽紛的錦鯉攪亂了一池碧波,藍氏送親隊伍在軒衡山被伏擊之事已經傳入了他的耳中,這件事讓他很不開心,可是梁靖從不將自己地喜怒哀樂暴露出來,盡管他十分地不開心,表面上卻仍然顯得平靜溫和,不了解他的人一定會認為他是一個敦厚溫和的長者,往常這種時候。他肯定會選擇老友虛無我一訴煩惱,可是虛無我的長期抱病已經耗盡了他的耐性,面對這個出工不處理的老家伙,梁靖也顯得無可奈何。

他又向水中扔了一顆魚餌。池水宛如沸騰一般滾動起來,梁靖忽然聯想到了大康的江山,如果說那顆魚餌就是大康的江山。那麼這群錦鯉就是他們這些勢力,梁靖搖了搖頭,低聲罵了一句:“混賬!”

身後響起丘朗地聲音:“大王在罵我嗎?”他早就已經來到了這里,只不過看到梁靖如此入神,所以沒有打擾他。

梁靖將盆中剩下的魚餌全都傾倒了下去,轉身看著丘朗,臉上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就算罵,我也會罵那個真正混賬的小子。”

丘朗和梁靖同時笑了起來。他們都明白梁靖所說的是誰。

梁靖拍了拍一旁的石凳。示意丘朗來到他的身邊坐下。

丘朗在梁靖面前也沒有太多君臣之間的拘泥,爽快地在梁靖身邊坐了。微笑道:“藍家小姐已經來了!”

梁靖點了點頭:“來了就好!”

丘朗又道:“只是藍家小姐自己來了!”

梁靖內心微微一怔,可是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平靜道:“平安就好!”

丘朗笑了起來。

梁靖笑出聲來,停下笑聲方才道:“藍紓秀怎樣?”

丘朗想了想方才道:“不同尋常!”

梁靖眉頭不禁皺起,能讓丘朗說出這四個字的女子肯定是非同尋常,他又道:“配得上我家軒宇嗎?”


丘朗咬了咬下唇。

這細微的表情變化並沒有躲過梁靖的眼睛,梁靖低聲道:“你不必顧忌,有什麼話,便說什麼話,我不會怪你。”

丘朗這才道:“以旁觀者地角度,軒宇配不上她!”

梁靖一雙花白的眉毛微微聳動,他並沒有感到任何的意外,雖然他疼愛這個孫子,可是對這個孫子地品性卻是再了解不過。

丘朗低聲道:“藍紓秀只怕是藍循諸多女兒之中最出色的一個!”

梁靖禁不住笑了起來:“好個藍循,我就知道他不會這樣便宜我!”

丘朗道:“軒衡山伏擊之事我已經查清,大司馬趙瑟大人的門客就在其中。”他雖然沒有指明,可是也間接告訴梁靖這件事跟趙瑟有關。

梁靖皺了皺眉頭,複又歎了口氣道:“他是我的兄弟,也是為我好啊!”

丘朗道:“若是藍紓秀死了,便是為蕭氏好,便是為龍淵好!”

梁靖目光一凜,僅僅是片刻便一切如常。他拍了拍丘朗的肩膀,站起身來,在水榭中來回踱了幾步駐足不前道:“你覺得藍家小姐和軒宇相配嗎?”

“大王的家事,臣不敢說!”

梁靖瞪了丘朗一眼道:“有什麼不敢說?你是我外甥,我是你舅舅,咱們本來就是一家人,有什麼你只管說出來!”

“應該……不是……那麼……相配……”

梁靖又瞪了丘朗一眼:“你這小子。總是在我面前奸猾了一些。”

丘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梁靖歎了口氣道:“軒宇那小子。你跟我都是清楚的,和親是我提出地,可是我沒想到發生了這麼多事,更沒有想到藍循居然派來了一個干女兒,這兩日大臣們在我地面前吵,軒宇那個混賬東西也在我面前鬧,也只有在這里,我才能夠得到片刻地清淨。”

“大王高瞻遠矚。又豈是他們能夠看得透地!”

梁靖罵道:“在我面前,你來拍馬溜須的那一套,其實,我心里也***不舒服,藍循這個混蛋東西當真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我這次表示了足夠的誠意,可他卻給我來了那麼一手,殺了我五位使臣就算了,他送了個干女兒給我。他女兒是親生的,難道我孫子是撿來的嗎?”

丘朗知道梁靖是一肚子的火氣,干脆由得他發泄,此時並不方便插話。


梁靖伸出手掌重重在水榭柱頭拍了一掌道:“都是鼠目寸光。我和藍氏聯姻,礙著他們什麼事情,一個個自以為對我忠肝義膽。背著我做出這等愚蠢大膽的事情,簡直混賬!”

丘朗聽他說出這樣地話,已經料到梁靖不打算繼續追究這件事,微笑道:“希望他們能夠體諒大王的苦心最好!”

梁靖感歎道:“在我身邊真正能夠體諒我心思的,已經越來越少了。”他看了看丘朗:“你算一個!”

“承蒙大王厚愛,丘朗愧不敢當。”

梁靖搖了搖頭:“丘朗,翠影走了多久了?”

丘朗神情一黯,很少有人敢在他的面前提起這段傷心事。然而梁靖說出來。他不能表現出任何的不快,只能老老實實回答道:“三年了!”

梁靖點了點頭:“你正當壯年。說起來也應當考慮續弦了。”

丘朗從梁靖的這番話中敏銳的覺察到了什麼,可是他又不敢斷定,梁靖身為一國之主,應當不會做出如此荒唐的決斷,慌忙岔開話題道:“臣心中想得是大楚國地社稷,其他的事情臣早已忘了。”

“你忘了,可是我這個做舅舅的卻不能忘!”

梁靖語重心長道:“這些年,你為我東征西戰,立下了無數功勞,若論戰功大楚國舍你其誰?可是你一心為國卻忽略了自己的事情,我忽然有個想法。”

丘朗慌忙道:“臣不敢聽!”

梁靖呵呵笑了起來:“你不是不敢,而是不想聽吧!”

“臣不敢!”

梁靖道:“我聽說了那藍家小姐地一些事情,這些日子本來就在猶豫,你剛才的那番話讓我堅定了決心。”

“臣信口胡說,大王千萬不可當真!”丘朗緊張的額頭之上冒出無數汗珠。

梁靖道:“平心而論,軒宇和藍家小姐地婚事無所謂配得上還是配不上,可是藍循來了這麼一手,無論藍家小姐如何優秀,我若是聽之任之,讓一切順利進行下去,就算你會心服,我手下的這幫大臣們必然不會心服。”

丘朗默然不語,內心中卻是忐忑不安,尋找不出一個合適的托詞應對。

梁靖一面觀察著丘朗的表情,一面緩緩說道:“丘朗啊,拋卻軒宇的身份不言,以他自身而論,的確配不上那個睿智多謀的藍家小姐。”

丘朗早已猜出了梁靖的意思,可是卻沒有出口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這並非是不敢,而是不願,想起藍紓秀地模樣,心中竟然生出一絲難言地溫暖和幸福,若是她當真可以不嫁給梁軒宇,倒也是一件好事。

梁靖道:“開始我還以為藍循是舍不得自己的親生女兒,現在看來,他根本就是想在我身邊送上一顆棋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