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集 第八章


東帝天,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無論他是一個人類,還是成為了亡靈,這個名字都具有相當震懾力,更何況阿倫和鳳慕雪還是他親自調教出來的弟子。

兩人都安靜了下來,很有默契地懷著某種虔誠的敬意,默默向這位恩師致敬。

帶著熾熱氣息的夏風拂來,阿倫在無聲中歎了口氣,淡淡道:“陛下,你說我還應否相信你?”

鳳慕雪正容道:“我從不敢歪曲與老師相關的任何事情!”

阿倫不由得牽了牽嘴角,說:“老師對你還真是與眾不同,什麼事情都能對你坦誠相告。”

鳳慕雪微微垂首,低聲歎道:“這是我一生最大的榮幸……”

阿倫暗暗觀察,只見鳳慕雪低回不已,真情流露,心中不禁感觸了一下,東帝天老師,你到底有沒有發覺這個神龍女皇對你的特別情懷呢……

前面雙方緊張的氣氛,因為一個名字而緩和了下來,鳳慕雪也不自覺地將“朕”改成了“我”,但阿倫的聲音仍是平淡如水,轉了個話題,問:“陛下的銀色沸騰點是什麼時候呢?”

這樣平靜的語氣更像是在問對方的服飾是在哪里裁剪,而不像是在問對方的死期,但鳳慕雪面不改色,也是很平靜她回答了這個問穎,“最快三個星期,幸運三個月。”

阿倫失笑道,“這樣的情況下,陛下還想踏平疾風國土,是不是太過狂妄了呢?”

一回到這個話題,鳳慕雪玉容立即轉寒,說,‘約翰,太古曾有一言,‘生有何懼,死有何哀’,正是因為我的生命之火即將熄滅,我才要為我的子民爭取利益,不然,回歸星辰後,朕如何面對神龍的列代先王啊!”

阿倫說:“哈!陛下大過主觀了吧,似乎只要你願意,疾風就是你囊中之物。只怕你眼中的綿羊最後變成了狼,令你措手不及,尤其你還有隨時駕崩的可能,到時神龍軍隊倉皇後撤,漫長的戰線將躺滿了神龍將士,對方還不依不饒,踏進神龍土地窮追猛打,到那時,傷了國之根本,陛下才難以去面對神龍曆代先王啊!”

他的聲音抑揚頓挫,令聽者眼前仿佛真的浮現出神龍倉皇撤退,死傷慘重,千里戰線上鋪滿將士的尸體,夭空回蕩著傷者哀號的隆烈場面。

這令鳳慕雪臉上泛過怒色,井助戴道:“約翰,要不是你控制的塞木家族屢屢向疾風提供情報和廉價的資源,又策動整個自由天堂不惜一切代價在經濟上制裁神龍,朕現在又何以會陷入這樣一個窘迫境地?”

阿倫又笑了,淡淡道:“陛下似乎太過注重客觀原因了吧,別總把責任推到我身上,我可不堪重責呀!誠然,我確實有報複之心,但陛下何不先自我檢討一下呢?神龍出兵倉促,開局雖是頻傳捷報,但那時疾風正內斗的高潮時期,冰風和雷諾也按協定出兵相助,神龍才能勢如破竹般插進疾風領土!”

“但現在,疾風已經慢慢穩住陣腳,新一代的領導班子已慢慢形成,克德傑是一個操控輿論的高手,輕而易舉就將這場戰爭描述成疾風偉大的衛國戰爭,波特因為在戰場上多番大勝,又在國內施行仁政,已隱隱成為了疾風新的精神領袖,民心所向,軍隊士氣自然大增。”

“反觀神龍,糧草問題已令人心開始惶惶,阿蘭斯的人類土地上久未戰爭,和平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將士,思鄉之情也分外嚴重,神龍開進疾風長長的戰線上,相信每夜都能聽到神龍國土內不同地方的民謠,軍心已是大大不穩。再看陛下的盟友們,冰風已陷進皇權戰爭的漩渦之中,無力再戰,而雷諾動向詭異,隨時會與舊日盟軍再度結盟,反咬今天的盟友一口……多種因素下,神龍開局的風光不再,現在敗因已定,只看陛下能否果斷的抽身而退,保住國之根本。”

阿倫話說到一半,鳳慕雪的呼吸已越來越急促,但阿倫仍是慢悠悠地把話說完,絲毫不介意鳳慕雪因此勃然大怒,殺機再起。

話畢,阿倫由得神龍女皇情緒激昂,淡然自若地望著藍天上游蕩的白云。


良久後,鳳慕雪的呼吸終于慢慢平緩下來,說:“約翰,朕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能很正確地評價你,沒想到還是低估了你,你所講的,有些是朕已經想到的,但有些話、有些事情,確實是朕忽略了,朕謝謝你,你提醒了朕……”

她探出纖手,輕拍圍欄,說:“正是因為局勢嚴峻,朕才需要你的鼎力相助,朕思考了很久,已有了決定,朕……決定把雅玲托付予你,她將成為你的妻子,你將成為神龍的親王,輔助神龍皇朝,以你的才華,將注定成為一個被萬世歌煩的人物!”

鳳慕雪這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再無往日閃爍的矯情,末了,她似乎想起了過去的欺騙,又低聲補充了一句了,“假如你覺得朕誠意還不夠的話,我願意以神龍曆代先王和老師的名義去立誓!”

阿倫笑了,先是嘴角微微向上彎曲,接著一發不可收拾,化成響亮的哈哈大笑,笑得是如此的放肆、如此的狂妄,絲毫也沒顧及神龍女皇的情緒,他雙手緊抓圍欄,令自己不要因為笑聲而顫抖得太過厲害。

鳳慕雪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因為耳邊這陣笑聲中,並沒有夾雜著絲毫的歡欣喜悅,這對于她來說,已經是一種莫大的侮辱。

一會過後,阿倫好不容易將笑聲止住,輕喘著氣,說:“陛下啊,我當然能看出你此時此刻的誠意,對于此,我絲毫也沒有懷疑。但你在這樣的情況下,提出這樣的建議,是你仍如昨日般主觀,還是認為我還是昨日那個情難自控的約翰?哈哈,陛下在皇廷中生活太久了,什麼事情都想當然,什麼事情都以自我為中心,小弟可不想再吃你這一套啊!”

鳳慕雪怒氣上湧,但她努力壓制住負面情緒,沉聲道:“約翰,這可是一宗對雙方都有利的交易,請你再三恩量,再作回答如何?”

阿倫忍不住又笑出聲來,冷冷地說:“交易?陛下大概將自己的女兒看成是貨物或者籌碼了吧,這不單侮辱了她,也侮辱了我!”

他抬頭看著藍天上自由自在白云,淡淡地說:“誠然,當日我送雅玲回到神龍後,確實有過這樣一份妄想,就此屈身于神龍,當一個小小的親王,守護雅玲,守護自己心愛的人,就此一生……”

“但是……”阿倫轉過頭,看著神色陰霾的神龍女皇,“陛下無情地敲碎了我這個小小的幻想,也敲醒了我那顆被愛情蒙蔽的頭顱,喚醒了我自由的心靈,現在陛下還想以昨日的枷鎖套住今天的我,是不是太過可笑了呢?”

這番不留情面地數落著神龍女皇的劣跡,鳳慕雪臉色數度變幻,最後是放下傲氣,放緩呼吸,也放低了聲量,說:“約翰,雅玲正趕來此地,我已經派出身邊所有的影子侍衛前往沿途保護,以護她周全,你是否該見她一面,才作最後的答覆呢……我現在僅僅需要自由天堂和神龍能恢複往日貿易關系,這樣的要求,並不算太過分吧?”

想起與鳳雅玲往日的種種情誼,阿倫輕輕歎了口氣,說:“陛下,我與雅玲的感情是一回事,神龍與疾風的戰爭,或者神龍與自由天堂的關系,又是另一回事,你又何必混為一談呢?這份感情確實是一個很重的砝碼,足夠傾倒天平,所以我不能再將它放落在談判的天平之上。”

他深深注視著這個權傾神龍的女人,繼續道:“陛下偷偷派人東出暴風要塞,與獸人商旅進行貿易,嘗到甜頭後,情況就越演越烈,還抽調大量暴風士兵來作人類商人的護衛團,以其利潤來填補戰爭所造成的財政赤字,來保證神龍經濟仍如往年般穩健增長,這些事情,陛下恐怕以為只有你自己知道吧?”

這幾句話令鳳慕雪頓時面色失變,回望阿倫的目光也變得犀利起來。

但阿倫面不改色,說:“但陛下有否深思過,萬一獸人忽然出現在暴風城樓下,到時可有足夠的兵力去阻擋這群可怕的外族?暴風一破,不單神龍,那可是全人類的災難啊!陛下只為一己之私,就甘冒大險,這實在令人難以認同!自由天堂對神龍的經濟制裁,並不單單是小弟的私仇,也在警醒陛下該停止戰爭,以免在暴風的缺口上越陷越深!”

鳳慕雪提高了聲音,冷然道:“約翰,朕在人類的新土地上,布置了大量的崗哨,獸人憑什麼能穿越這麼毛多崗哨,出現在暴風城下?”

“哈!””阿倫愉快地笑了,“原來陛下已經在考慮將整片談判所得的新土地並進神龍了,陛下對土地的野心還真是熱情無限啊!不過,崗哨雖多,有何用處?分散開了兵力,當獸人大軍真的揮軍西來,還不是席卷殘云般把它們撥掉!陛下安置這些崗哨,只有唯一用處,那就是建立在雙方確實是在和平的誠意下,它們的存在僅僅能安撫一下陛下你那自欺欺人而且脆弱的心靈!”

“你……”鳳慕雪怒不可遏,這番話一針見血地刺進了她的內心,以致一時間也找不到任何言辭來做一個體面的反駁。

兩人正針鋒相對至高潮階段,又是一陣熾熱的夏風拂過,一個皇室侍衛托著一個金色盤子走進花園,上面擺放著雕塑造型的水晶杯,他遠遠立定票告:“陛下,親王大人命我將藍梅湯送來了。”

鳳慕雪控制住情緒,盡量以高傲平淡的語調道:“送過來吧!”


侍衛按女皇的指示,將兩只水晶杯放在圍欄之上,又慢慢退了下去。

阿倫絲毫不顧及鳳慕雪的負面情緒,笑道:“正好說得口渴了,就有藍梅湯喝,親王大人可真是體貼。”

鳳慕雪強顏一笑,維持基本的風度,說:“這是邊境運送過來的藍梅子精制而成,由云飛他親自監制,甘甜中略帶酸楚,味道相當不錯,不但可以解暑,還可定神,朕一直很喜歡,你也來嘗嘗。”

哲人曾說,喜歡觀察的人,總能在最平凡的事物中發掘出不平凡去處。

阿倫打量著鳳慕雪這份笑容,何嘗不是甘甜中略帶酸楚,他忍不住問:“陛下,有些話本不該問,但好奇心作崇,還是讓我忍不住多嘴一句,你將如何對待憐云飛大人呢?”

這句話問得有點刺耳,甚至有點放肆,假如鳳慕雪死後,神龍皇廷中,父壯女幼,很可能出現由攝政王獨攬朝政的局面,以鳳慕雪久居宮廷的心機,不可能沒想到這樣的事情,只看她如何去處置了。

鳳慕雪嘴巴微微一張,立即又閉上了,接著才道:“朕自然會妥善處理。約翰,如果你肯進入神龍皇廷,輔助雅玲,那就可以起到一個制衡的作用。”

阿倫淡淡一笑,說:“就算如此,這恐怕也作用不大吧!陛下是過來人,肯定清楚個中因由,陛下該不會打算……嘿嘿!”

憐云飛在神龍從政多年,皇廷上下各方面的勢力早已經布滿了他的棋子,又豈是一個新的親王可以制衡的。

鳳慕雪掀開杯蓋,濃濃的梅子芬芳頓時撲鼻而來,她喝了一口,冷冷道:“約翰,你該不是連朕的家事也想過問吧?”

要想改變父壯女幼的不利局面,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在自己駕崩之前將憐云飛處死!鳳慕雪惱怒阿倫看穿她的想法,聲音不禁再次轉冷。

阿倫牽動嘴角,說:“哈!陛下無須介懷,我也是隨口問問罷了。”

他揭開水晶雕塑杯的蓋子,一陣冰涼的水氣立即冉冉升騰,在夏日中,確實是一份不可多得的款客佳品,但阿倫剛湊到淺藍色的液體上,嘴巴就馬上離開了杯沿。

鳳慕雪見阿倫如此,不禁疑惑道:“怎麼了?”

阿倫皺了皺眉,又小心翼翼地湊前少許,再仔細看看聞聞,立即把杯蓋重新蓋上了,轉頭緊緊盯著鳳慕雪。

鳳慕雪冷笑道:“不必擔心,沒毒,朕也不屑于此,更何況現在是非常時期。”

阿倫首次放下云淡風輕的自若姿態,正容問:“陛下,你喝這種藍梅湯喝多久了?”

鳳慕雪怔了怔,很快便把握到阿倫所指,沉聲道:“今年入夏後,朕一直喝它,不會是有什麼問題吧?云飛還沒有這個膽子……”

阿倫為之搖頭,這個女人的自以為是已經到了一個境界了,他說:“陛下,如果我沒辨別錯的話,這藍梅湯含有少量百尸草的成分,對于常人無害,但對于擁有銀灰色血液的亡靈惡魔來說,可以加快血液的循環,激化一時的活力,換而言之,就是加快銀色沸騰點的到來。”


百尸草,一片土地上埋葬太多尸體後,將草木難生,只有一種罕見的植物在這樣的環境下穿出土壤,茁壯成長,稱之為百尸草。傳說它是吸取尸體的血肉來作為養份,以供自身成長,往往頻繁出現在戰爭年代。

鳳慕雪當然聽過這種罕見的植物,卻不懂如何辨別,更不知它竟能刺激惡魔血液的循環,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但又不無疑惑地看看那杯藍梅湯,又轉頭看看阿倫。

阿倫補充道:“陛下每十年只能見到老師幾天,而我整整跟了老師五年,聽到的、看到的,自然也比較多,他教過我如何辨別百尸草,一種催化潛能,加速死亡的藥物!”

說到最後那句話,他的目光很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鳳慕雪仍端在手中的杯子上。

鳳慕雪的臉色瞬間變得更難看了,心神已由前面的雙方貿易,轉移到神龍內部的皇權斗爭上,她緩緩放下了那杯慢性的催命毒藥,忍不住又觀察了一下阿倫,看看對方是否在危言聳聽。

阿倫的神態卻恢複了輕松,淡淡然地說:“不過我已經很久沒見過百尸草了,判斷錯也是有的,陛下不必如此驚慌。”

鳳慕雪沉重地搖搖頭,說:“怪不得朕入夏後,精神竟出奇的好,開始還以為到了回光返照的階段,沒想到竟然是云飛下的手,朕還沒騰出手對付他,這狗賊已經迫不及待地來對付朕了,他……什麼時侯開始知道朕血液的顏色了……”

阿倫為之無言,這個女人好像只允許她害別人,而不許別人害她呀,可笑之余,複歎可悲。不過,憐云飛掌管著皇室近衛的大部分力量,一旦背叛,後果將是相當嚴重的。

他懶得再去看鳳慕雪的神色,憑欄低望,神龍皇室衛兵正在進行交班的工作,但阿倫觀察著他們,卻皺了皺眉,低聲道:“陛下,你們神龍換班可換得真勤快呀,記得五分鍾之前才換過一次。”

鳳慕雪已無暇去顧及阿倫在滔滔不絕的交談中,還能不定時偷閑觀察她神龍衛隊的軍容,她搶前一步,也往下看去,面色頓時變得一片死白,身軀也輕輕顫抖了兩下

阿倫反倒笑道:“該不會是憐云飛大人的親衛隊接的班吧,陛下呀,你的丈夫可真是一位有心人啊!”

憐云飛的親衛隊全面接管這里的保衛系統,事前又役有得到鳳幕雪的同意,按下來的事情已可呼之欲出了。

鳳慕雪萬萬役有料到,這位一直以來始終在她監控之下的丈夫,僅僅是利用一個貿易會議抓緊自己防禦最貓弱的時候,就找到了謀反的時間和空間。看情形,還是一場蓄謀己久的叛亂,憐云飛一定是收買了神龍在此駐軍的將領,誅殺自己後,有足夠的把握穩定住局勢,從而掌握大權。

他肆無忌憚地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更換衛士,一場動亂已經近在眼前了!

鳳慕雪敗就敗在她從未想過這位幾十年來從未在自己面前抬高過頭顱的丈夫,竟然敢背叛自己,而且是如此的突然,事前連半點預兆也沒有……

阿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淡然道:“陛下,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恐怕關系到你的家事,草民不便參與,就此告辭啦!”

鳳慕雪急忙轉過身,緊緊拉住了阿倫的衣袖,就像溺水的人緊緊地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低聲說:“約翰,這一次,無論如何,你要幫我!”

阿倫失笑道:“陛下似乎完全忘記了往日你是如何對我的了,竟然提出這樣過分的要求呀!”

鳳慕雪一念及自己的身體不適宜再動用武技,再推算等會有可能發生的各種可能,她首次用上乞求的語氣,低聲道:“約翰,請看在老師的份上、雅玲的份上,在接下來的時間,站在我身邊,好嗎?你可知道,一旦讓云飛這狗賊軾君成功,以狗賊的野心,雅玲雖是他的親生女兒,但也未必能穩坐在皇座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