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集 第一章


神龍王旗已遙遙在望,旗幟上的龍神隨風飄舞,更是栩栩如生。

這一面旗幟,過去代表的是人類最強大的國度,代表著東方至高無上的皇權,在這面旗幟下,擁有無比遼闊的疆土,是阿蘭斯的政治文化中心!但今天,這面王旗可以代表的,僅僅是神龍皇帝的所在,所起到的最大作用,便是穩定軍心,指引著萬千逃亡者的正確逃亡方向。

燥熱的夏風,此刻仿佛滲滿著寒意,外圍的傷兵營里,不少士兵竟穿起了棉襖,縮著身體,打起了冷戰,逃亡的路上,傳染病正在威行,冷疾便是其中一種,,它能炎夏變得像是隆冬,這個病令神龍兵營里的士氣更是低落……

神龍的長官們一邊顫抖一邊訓斥著下屬應該打著精神,軍人就應該有軍人的軍姿和形象,只可惜他們本身也患上了冷疾,難以做到以身作則,那本該威嚴的訓斥聲里也帶有顫音,所能起到的威懾力就實在有限了。

就算是健康的士兵,也是面容憔悴,臉上寫滿了悲戚,他們被獸人逐離了故土,就像一頭喪家之犬,被驅逐千里,一路上倒下了無數的戰友,在他們當中,還有許多人的佳人仍是生死未卜……

這一路逃亡下來,從一開始對獸人的憤慨和仇恨所激起的最高戰斗力,到後來且戰怯退中保持著與敵人同歸于盡的覺悟,再到現在漸漸遠離主戰場,慢慢冷靜下來接受現實……軍隊的士氣便開始每況愈下,尤其,女皇好象已經很多天沒有露過面了……

神龍的士兵大多都很自覺。就算有機會竊竊私語,也盡力避開這個禁忌的話題,並沒有什麼流言在軍中傳開,但他們偶爾望向王旗時那憂慮的眼神,已經出賣了他們的真實想法:說不定那在噩夢中才會出現的不幸,已經不幸降臨了。只不過高層們封鎖住消息罷了……

阿倫恢複了祖賓的裝扮,大步走向神龍營地。他身後的遠處,還站著幾個滿臉激動的外圍哨兵,目送著他的身影。

一個打著哆嗦的暴風將領率先認出了阿倫,撲通一下便從馬上躍下,單膝跪下,顫聲道:“攝政王大人,你…你終于回來了!”

很快,軍營外跪倒一大片人,在女皇多日沒有露面的情況下,軍方實在太需要一個重量級的人物來穩定軍心了。

阿倫扶起了當中軍階最高的將領,朗聲道:“諸位都起來吧!”

他柔聲對那將領道:“范鱗將軍,你們辛苦了!”

那叫范鱗的將軍見攝政王大人竟然還記得他的名字,更是激動了,顫聲道:“國…國難當前。我…我們這點苦算不了什麼!”

阿倫已大步往王旗的方向走去,又問:“陛下現在可好?”

范鱗沉沒了一下,才答道:“末將已…已經多日不見陛下,料…料想陛下應該一切都好……”

阿倫稍稍停了停腳步,轉過頭皺眉打破:“范鱗將軍,我記得你沒有口吃的,你見到我也用不著這麼激動吧?”

范鱗苦著臉道:“大…大人有所不知。末將患…患了冷疾,全身好…好象被浸在冰…冰窟窿里啊。”

“那你為何不像其他士兵那樣多添衣物呢?”

范鱗低聲道:“末將不…不想影響軍心!”

阿倫拍了拍范鱗的肩膀,沒再多說什麼。接過缰繩,飛身上馬,往前馳去。


一騎白馬從中營奔出,徑直往阿倫的方向馳來,馬鞍上是有龍魂之稱的當今神龍國師,樊帝靈雖滿臉愁容,但看見攝政王歸來,面上還是湧上了幾分喜色。

他在打招呼中,轉過了馬頭,與阿倫並騎而行,樊帝靈中性的嗓音變的頗是沙啞,可見在大撤退的過程里,他也費盡了心力,簡單的相互問候之後,阿倫已迫不及待的低聲問:“國師……陛下的情況,到底如何?”這個問題一出口,他的心不禁也緊張起來,無論前面聽到過什麼,面前這個答案,才是最接近真實的。

樊帝靈旁觀了一下左右,他那特有晶瑩雪白的肌膚仿佛也蒙上了一層陰霾,皺眉道:“祖賓大人,恐怕我們都得有心理准備,我已經派出精英部隊去前方將偏王雅煙給接來,幸好你也能及時歸來……”

阿倫的腦海里卻是嗡的一聲,天地仿佛忽然間失去了本來的顏色,他差點就摔落馬下,最壞的那個可能性已經發生了,雅玲她難道真的……

樊帝靈眼疾手快,趕緊甩出斷臂的衣袖,扶穩了阿倫,他沒料到攝政王的反應竟如此之大,忙沉聲道:“祖賓大人,很多士兵都在看著我們,得以大局為重啊!”

阿倫握緊了缰繩,強控住激蕩的心情,卻難以抑制住那急促的呼吸。

樊帝靈看了看阿倫那起伏不定的胸口,還有那蒼白如紙的臉色,溫言道:“祖賓大人,在著非常時期,還請你保重身體了!”心中卻不無疑惑,祖賓大人的反應未免太過強烈了,莫非伊琴娃的猜想是對的,他和雅玲陛下間,像情侶遠多于像君臣……

阿倫無意識的晃了晃沉重的腦袋,沉聲道:“有勞國師關心,我沒事!我只想知道事情為何會演變成這樣,不是聽說有兩個武技強絕的黑衣人出現,擊退了刺客嗎?”

樊帝靈苦澀一笑:“據彙報確是如此,但我來到刺殺現場時,那兩個黑衣人已經走了,當時那條撤退的小路上,影子護衛非死則傷,那時,雅玲陛下已身受重傷,只下令立即按計劃撤退,一路走來。雖有伊琴娃的琴聲作調理,但陛下的情況卻是越來越壞了……”

阿倫重重的哼了一聲,轉頭盯著樊帝靈,沉聲道:“國師,雅玲陛下被刺殺時,你到哪里去了?為何當事情結束了。你才剛好出現在現場呢?”

樊帝靈見平常溫和的祖賓忽然變的滿臉暴戾。以凶厲的目光瞪著自己。稍稍怔了怔後,也不動氣,平和的迎上了阿倫的目光,說:“當時暴風城剛破,我正領著暴風將士抵擋獸人于要塞的城門下,掩護最後一批百姓的撤退。當聽到陛下被刺殺,我已第一時間趕了過去……”

阿倫合上了沉重的眼皮。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確實有點遷怒于人了,他低聲道:“國師,抱歉了……”

“沒關系。”

“生還的影子護衛如何描述?”

“根據後來是生還者的口述,也只能重組出部分當時的情形,但女皇所受的重傷到底是獸人所為還是那兩個黑衣人的暗算。卻無人目睹……”

“……”

這時,王旗下的帝營已到。阿倫躍下馬,抬眼望天,這本該是一個美麗的清晨,淡淡的薄霧中,霞光初現,正是一天的開始。但,說不定卻是一個人生命的終結。

想到此,他心中一陣絞痛。深吸一口氣,掀開營簾,邁步而進。

一陣濃郁的藥香味頓時撲進鼻子里,若隱若現的靈動琴聲因身後的腳步聲而曳然而止,伊琴娃回過了頭,聖女那本是異常明亮的烏黑眼睛,此刻仿佛被蒙上了一層薄霧,黯淡無光,她強控著情緒,輕聲道:“攝政王閣下,你終于回來了!”

見伊琴娃如此表情反應,阿倫不詳的感覺更甚了,他忽然覺得移動步伐也是如此困難,好不容易走到了雅玲的床前,內心深處那情感的堤壩立即就決了堤,眼淚差點奪眶而出,曾經傾國傾城的佳人,現在雙目禁閉,蠟黃的面容上,臉頰微微凹了進去,破壞了那妙手天成的臉部弧線,連那頭烏黑光亮的秀發,也褪去了光澤,枕邊還有幾根脫落的頭發……


要不是阿倫對鳳雅玲實在太過熟悉,而那份清麗脫俗、恬靜平和的氣質也無人可以模仿,他還真的有點不敢相信,面前這個如同風中之燭的病態女子就是豔絕天下的鳳雅玲。

他按住了床頭,沒讓自己垮下,但自心靈傳出的巨大顫動令他的肩膀也無法抑制地顫抖了起來,他慢慢合上雙眼,希望剛才所看到的一切只不過是噩夢中的一部分,但一把在他夢回深處幾度出現的熟悉聲音卻將他喚回了現實:“你回來了!”

聲音很柔弱,正如那聲音主人柔弱的身軀,想象這她這段時間所承受的壓力和痛苦,阿倫睜眼迎上了那微微有點惺忪的俏目,想開口回應點什麼,卻發現喉嚨像是被什麼塞住了,想強顏笑一笑,卻發現面上的肌肉仿佛完全僵硬了。

還是鳳雅玲解了他的窘迫,輕聲對樊帝靈和伊琴娃他們說:“國師、聖女閣下,可否讓朕和祖賓大人單獨說一會話呢?”

樊帝靈見鳳雅玲眼中重新湧上了神采,臉上也恢複了不少血色,不禁和伊琴娃對望了一眼,均從對方眼里讀出了不妙,鳳雅玲強撐了這麼久,已算是相當了不起了,如此重病之人,有如此反應,那恐怕只能說明一件事了……

阿倫聆聽著身後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眼淚也忍耐不住,慢慢自眼簾滑落而下,他何嘗不知道鳳雅玲已是回光返照了呢。

鳳雅玲想從床上坐起,阿倫連忙上前一小步,攙扶著她柔弱的身軀,將枕頭塞到她的背後,鳳雅玲緩緩的探出手,拭去阿倫眼角的淚水,柔聲道:“翻閱神龍典籍時,我發現前國師有句話說得好,世事似水去無定。我也從未想過會這樣呢!阿倫,你無需難過,因為我們的對手是命運……咳。咳——”

神龍前國師?那不就是老師嗎……他也曾敗給過命運,無奈眼簾上那道無形的堤壩已經打開了缺口,一發不可收拾。

鳳雅玲輕聲咳嗽了幾聲。又問:“對了,最後一批撤退的百姓情況如何?現在我軍的狀況又是如何呢?”

“都已經暫時進入安全區域,唐氏和鳳凰城組成臨時聯軍,負責沿途掩護。”阿倫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平靜一點,隱瞞了傳染病正在流行一事。

“那就好!”鳳雅玲展顏一笑,又問:“我們走到哪里了?”

“東北部望鄉嶺一帶。”

鳳雅玲輕輕的皺了皺眉。笑容中稍稍染上了少許苦澀,說:“原來我又已昏迷了兩天……神龍千年來。經曆風霜無數,仍是屹立不倒,沒想到今天竟毀在我的手上,星辰深處的列代先皇們,對我定是失望的很啊……”

阿倫強振精神,溫言安慰道:“雅玲,此次兵敗,非戰之罪!他日時機成熟,我們定可率兵卷土重來,神龍的旗幟,必定將重新飄揚在暴風城樓上!”

鳳雅玲微笑道:“我也相信那一天一定會來臨,只可惜,恐怕我是看不到了……攝政王大人,你可要遵從我的遺詔哦。它就在書桌的第一個抽屜,用藍色魔法印章封印……”

她的聲音仍如此平靜,仿佛只是說著一件與自己無關的小事,但阿倫心中的酸楚已至無以複加,靈魂無聲的顫抖,一種命之為哀傷的寒流自胸口湧起,緩緩的游遍他全身。再彙聚回來,侵襲著他的心靈,那份難受竟如此深切。

此刻眼前佳人雖被病魔迫害。但她那一顰一笑的風采,仍是不遜昨天,不過生命的氣息,已漸漸從她身上流逝了。

阿倫微微動了動嘴唇,聲音已嗚咽,還想安慰點什麼,鳳雅玲卻伸出食指封住了他的唇,輕聲道:“傻瓜,什麼也別說了,讓我再好好看看你,好嗎?”

兩人的目光交聚間,在這刹那,仿佛又回到了過去……


那一幕幕往事化作畫卷,在兩人間鋪開了,其中有樂與悲,喜與怒,相逢和分離,信任和背叛,他們縫合過本以為永遠也無法縫合的芥蒂,跨越了本以為永遠也無法跨越的階級,當所有的障礙都一一崩塌後,卻遭逢了命運最大的惡作劇……

在星云之顛,不朽之峰上,他們初次相遇,不過那時,她仍叫鳳雅玲,阿倫卻叫作隆·娜娜,他們都為對方的美麗而驚豔。

在星云的日子里,他們一同觀望過夢幻仙境,逛過星云里的每一個角落,一同討論文學,一起憧憬人生,一起向往將來……

她還開玩笑的對他說過,真可惜你是個女孩子,要不然,我一定嫁給你!

他們還曾在一個漆黑寂靜的夜晚,在充滿著無盡誘惑的氣息之中,一起仰躺在浴池,她還跟他分析哪個了她最大的秘密,那個充滿神秘感的十字星胎記。

星云山脈之中,他選擇了背叛疾風,帶著她千里逃亡,一同走過了那仿佛無窮無盡的山脈,走過了疾風,走過了自由天堂,走過了半個人類世界,走回了神龍……

只有她知道了他血液的顏色,仍是勇敢的選擇接受;也只有她情願放棄一個帝國王座,只為了能與他厮守……

好不容易熬過了這些年頭,闖過了道道難關,幾經辛苦,他們終于走在一塊,但,她卻要回歸星辰了……

鳳雅玲的美目也鋪上了一曾薄薄的霧氣,眼神里寫滿了比大海還要浩瀚的深情,也寫滿了千言萬語也道不盡的不舍,她又在輕輕的咳嗽了起來,這一次的咳嗽聲,明顯急促了許多,阿倫的淚眼可以看到,不久前在她臉上湧起的紅暈,正漸漸淡去,他慌忙為她添上衣物,卻恰好看到鳳雅玲將一口濃濃的鮮血咳到了她的手帕上。

阿倫為她拭去唇上的血痕,感受著生命的氣息離她越來越遠了……

阿倫只覺得自己的靈魂仿佛也被漸漸抽離了一般,鳳雅玲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探出了手,撫在阿倫的臉龐上,她手上那份冰涼深深的撼動著他,仿佛正透過臉龐,迅速游向他的全身,游進他的心湖,那片湖水也驟然成冰……

鳳雅玲溫柔的微笑著,她凝視著阿倫,柔聲說:“阿倫啊,咳……還記得星云的小路上,我們遇上紮斯町那次嗎?還記得那家伙曾經這樣說過……咳……”

鳳雅玲的聲音更輕了,輕的仿佛是在夢囈:“他說,假如娜娜是個男孩的話,你們......日後一定成為夫妻!我以月亮神廟的名義來發誓……呵呵,我也曾經以為他這個預言將可實現呢…咳……只可惜,最後…他還是猜錯了……”

她的手緩緩自阿倫的臉上滑落,最後一絲力氣和生命也自她身體里流逝而去,阿倫雙唇劇烈的顫動了起來,卻沒有嚎啕大哭,胸口就像被一塊千斤的大石給砸中了,痛得讓他的精神也到了崩潰的邊緣,那片心湖上降下了鵝毛大雪,瞬間便冰封千里……

雅玲她走了……

雅玲她走了,就在自己的眼前!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女人就這麼離去了……

仿佛正有什麼力量在震蕩著他的腦海,他無比急促的呼吸著,無盡的淚水讓面前那張臉龐也變的漸漸朦朧……

忽然,一個大膽至接近瘋狂的念頭湧上了他的腦海,假如…假如還想看到雅玲,還想聆聽到她的呼吸聲,看見她的笑容,那麼……

如果使用終極亡靈儀式,說不定就可以將鳳雅玲重新召回這個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