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九回 錯在態度與順序(二更)



季善輕笑,"我壓根兒就沒見過她,她于我來講就是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我為什麼要恨她?況當年的事的確與她無關,她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卻猝不及防知道了真相,從云端跌倒了泥淖里,就算表面上她的一切都沒受到影響,但心里又怎麼可能沒有落差,怎麼可能還跟以前一樣?只怕從知道真相那一日起,她心里便沒再好過過,再沒真正開心過,時刻都會有一個陰影吧?"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也是受害者,我就更不會恨她了.至于裴二爺說的要讓她把阜陽侯府三小姐的位子還給我,把她如今擁有的一切還給我,要怎麼還?她已有夫君女兒,我也已有夫君,我這麼好,這麼敬愛我的夫君,我傻了才讓她還呢,我對如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也很滿意."

裴欽咝聲道:"那,那你為什麼不肯回去呢?既然你其實不在乎那些名與利,很滿足現在的一切,為什麼還是不肯回去呢?那總是你的親生父母和親人們,旁人不知道,咱們自己心里卻都很清楚,你就是我們家的親生女兒,除了名號,該給你的絕不會少一分一毫.便你不在乎那些,很滿足現在的一切,難道錦上添花不好嗎,分明你和妹夫還能過得比現在更好,何必非要把這送上門的鮮花兒往外推呢?"

說完看向沈恒,不由分說又道:"妹夫你難道不想出人頭地呢,你現在雖是舉人了,但會試與鄉試又不一樣,比你中舉人還要難上十倍都不止.我不是潑你冷水啊,但事實擺在眼前,你是可能一次就考中,卻也極有可能三四五六七次都考不中,難道就一直考下去不成?可想要以舉人功名出仕,又談何容易,你那恩師羅府台到底自己出身都不顯,再怎麼提攜幫助你,又能幫到哪一步?可我們侯府就不一樣了,只要……"

"裴二爺!"

沈恒抬手打斷了他,"這些話上次范媽媽也說過了,我也回答了范媽媽,相信范媽媽回去早已一字不差告訴了令尊令堂和您,怎麼您還要白費口舌呢?會試是難,但考不中只能說明是才疏學淺,我技不如人,我再努力,加倍努力便是了.只要我不放棄,總有考中那一日,也總有讓我娘子站到我肩膀上,變得尊榮起來那一日!所以請您不必再多說,我只會以我娘子的意願為要,她怎麼說,我便怎麼聽,僅此而已!"

裴欽再次語塞了.

他們夫婦怎麼都這麼油鹽不進呢,還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哈,不但相貌天造地設,相配得不得了,連這執拗的脾氣性子也天造地設,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麼?

一旁范媽媽見自家二爺接連敗下陣來,只得自己賠笑著上了,"小姐,姑爺,老爺夫人,尤其是夫人,真的很盼望您們能回去.上次小姐給夫人帶的那些吃食土儀,夫人都很喜歡,聽得那些牛肉干蘿卜干豬肉脯都是小姐親自做的後,更是眼淚都來了,說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吃到小姐親手做的吃食,心里真的是又難過又欣慰又愧疚.之後日日都要吃,卻又舍不得多吃,說是要把小姐的心意一直保存下去."

"這次二爺來也是,夫人一開始也想來的,但身體真的很不好,老爺和二爺都不允許,天兒又冷,這才只二爺來了,還讓二爺無論如何都要帶了小姐回去,不然就讓二爺別回去見她了……不信小姐問二爺,奴婢真的半個字的假話都沒有.小姐就看在夫人一片為母之心的份兒上,回去見夫人一面吧,夫人說了,等您回去了,她定會盡可能補償您,盡可能不再委屈您的……"

裴欽忙道:"是,母親的確是這麼說的,范媽媽沒有一句虛言.母親也不是說這次回去就非要妹妹怎麼樣怎麼樣,只是希望妹妹能回去見一面而已,等見了一面後,妹妹與妹夫又再回會甯來便是了.畢竟會甯才是妹夫的家,妹夫也還要回來繼續學業,只要你們不願意留下,我們絕不會勉強的."

季善想到路氏周氏平日對自己兒女的心,倒是不懷疑裴二夫人是真的很盼望她能回去了,那總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兒肉.

在那樣一個大家庭里,她一個次房媳婦,只怕也的確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時候吧?

季善思忖片刻,才道:"既然裴夫人那般想見我,看在她一片為母之心的份兒上,我若再拒絕,就太不近人情了,行,我會去見她的.不過不是現在,我相公恩師的女兒四月就要出嫁去京城了,嫁的就是誠王府的大公子,想必裴二爺多少應該聽說過.恩師只得這一女,也只得相公這一個弟子,我們做兄嫂的幫著師妹操持嫁妝及出嫁的一應事宜,回頭到京城給師妹送嫁便是責無旁貸."

"所以我們眼下實在無暇去京城,若非要現在去,等見過了裴夫人,再馬不停蹄的趕回來,也得一個多月,那馬上收拾一下,又得去京城,不但人吃不消,事情也辦不好,愧對恩師.請裴二爺回去告訴裴夫人,我四月里進京後定會登門去拜訪的,就這麼定了,行嗎?"

只當自己都這麼說定了,裴欽回去也能交差了,該願意走人了.

不想卻聽裴欽道:"可母親只想盡快見到你,祖母也是一樣,只想有多快就多快能見到你,祖母還病著,你難道就忍心讓兩位老人家在京城空等著,忍心讓母親日日以淚洗面,祖母也抱病苦熬嗎?不管怎麼說,也是你的親生母親,親生祖母,沒有她們,尤其是母親,就不可能有你……"

"親生母親,親生祖母?"

季善再也忍不住冷冷打斷了他,"她們有把我當過親生女兒,親生孫女嗎?若是一開始就真當我是親女兒,事情不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只是派幾個下人來,還連話都不肯說清楚了,遮遮掩掩的就想帶了我回去.若不是我自己起了疑,一定要知道個中隱情,指不定傻乎乎的到了京城,都要繼續被蒙在鼓里吧?"

"還直接就定了什麼'干女兒’,只當我一定會受寵若驚的上趕著,隨便給點兒什麼都感激涕零吧?畢竟那可是堂堂侯府,多少人一輩子踮著腳也夠不上邊兒的地方!"

裴欽不防季善說變臉就變臉,怔了一下,才忙道:"不是,真的有當親女兒的,不然大老遠的何必巴巴的跑幾趟?只是我方才已經說過了,真的有苦衷,真的……"

季善冷笑道:"就算有苦衷,也該是令尊令堂或者您裴二爺先找到我,當面與我說得清清楚楚,向我表達完你們的歉意與愧疚後,再與我說只能委屈我以干女兒的身份回去,然後問我願不願意?願意就最好,不願意大家又再想法子,這才是應有的,正確的順序.而不是你們直接就定下了什麼'干女兒’,只是來通知我該怎麼做,以為我會上趕著!"

吐了一口氣,"話說到這個地步,我也沒什麼不好說的了.你裴二爺方才不是問我不肯回去的真正理由是什麼嗎?那我現在告訴我,就是你們的態度,是你們的態度讓我不願回去!有苦衷可以理解,只要你們明明白白與我說,把你們的難處告訴我,指不定不用你們說,我自己也會先讓步的,畢竟這世上有幾個人能活得隨心所欲?也的確是多年前就實實在在發生了的事兒,如今說什麼都于事無補了."

"可你們是什麼態度呢,連告知我一聲,征求我的意見一聲都懶得,就好像無論你們給我什麼,都是在居高臨下的施舍一般.那我憑什麼要回去,我瘋了不成,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自己把自己看低了!"

裴欽惟有忙忙擺手,"不是的,不是的,我們,我們真的不是你想的這樣,真的不是……"

卻又實在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因為連自己都覺得自己說什麼都是蒼白無力的.

季善卻是咄咄逼人,"不是哪樣?不是你們在居高臨下的施舍我,不是你們在賞我嗟來之食嗎?就是你裴二爺此行,真是心甘情願,而不是不得不來嗎?方才剛見到我時,你難道又不是滿心的傲慢,覺得自己對上我,是居高臨下,我理當捧著你敬著你嗎?"

"可我憑什麼要你們施舍我,我就得接著,憑什麼要捧著你敬著你?我當初嫁給我相公之前,被我那個畜生不如的養父賣給了一個糟老頭子做妾,我反抗無效,最後只能懸梁自盡,也就是我養母在最後時刻發現了,把我救了下來,老天爺又實在不肯收我這條命,讓我活了過來,我才能有今日.否則,我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體,墳頭的草都已三尺高了!"

"那我和你們之間,可就隔了一條活生生的人命,結果你們終于找到了我,卻是這個態度……我再說一次,我在乎的不是她有沒有得到懲罰,能不能拿回本該屬于我的一切,我在乎的一直是你們,尤其是令尊令堂的態度!一心想做,但實在做不到,並為做不到而難過愧疚,怪不得他們;可若其實做得到,卻壓根兒沒想過要做,那就真是令人寒心了!"

竟還好意思問她為什麼不肯回去,換了他們自己,肯回去嗎?

果真是刀不砍在自己身上,便不知道痛麼!


裴欽已是徹底無話可說.

他腦子也有些亂,但心里其實已經明白季善不肯回去的症結所在了.

若一開始縱不是父母,而是他來找到了她,再把情況與她說明了,然後歉然的告訴她,仍不能給她應該給她的一切,希望她能明白並諒解,她肯定也不會堅持不肯回去.

如今她照樣該知道的都知道了,他也的確來了,可因為先後順序錯了,心情和結果便也都不一樣了,--說到底,還是因為他們一開始就因她這些年長在鄉間而輕慢了她,一開始就因為雖有血緣,卻沒有感情而沒把她放在心上,沒把她真正當自家親生的女兒!

沈恒見裴欽臉色陰晴不定,季善則氣得胸脯直起伏,知道她是真生氣了,忙拍了拍她的手,又叫青梅進來給她換了一盞熱茶,讓她喝著後.

才看向裴欽,淡淡道:"裴二爺生來便金尊玉貴,自然不知道底層百姓,尤其是底層百姓家的女孩兒苦起來到底能有多苦.內子剛到我們家時,瘦得真的只有一把骨頭,臉色也是任誰都看得出,是長期都吃不飽,長期都受盡虐待與欺凌的那種人;晚上還老是做噩夢,足足過了大半年,她臉上才有了血色,也能勉強睡得安穩了.真的我現在想起來都還心疼,只恨自己為什麼沒能早點遇見她,早點帶她脫離苦海."

"當日萬媽媽林媽媽去我們家鄉小鎮打探內子的消息時,應當也把她這些年的處境經曆都大概打聽過了吧?便是陌生人聽了,只怕都會忍不住同情內子,可方才裴二爺當哥哥的關心過一句她早些年是怎麼過的嗎?還令堂日日以淚洗面,令祖母抱病苦等,我也有母親,也有姐妹,要是這事兒換成我母親,換成我,早飛奔親至了,而絕不會從頭到尾都這般不痛不癢,就跟是旁人家的事兒一樣."

季善彼時已經緩過來了.

她放下茶杯,接著沈恒的話道:"裴二爺和令尊令堂從一開始就搞錯了,這件事根本不是我與你們家現在那位三小姐之間的事兒,根本不在于我惱不惱她,而是我與令尊令堂之間的事,與前者根本沒有關系.他們要繼續對她好,畢竟這麼多年的感情不可能輕易說抹殺就抹殺了,與以真心待我,以我方才說的應有的態度待我,也真的並不沖突."

"好了,我們夫婦言盡于此,裴二爺若是沒有話說了,就恕我們不留多您了.至于四月里我們進京時,您放心,我還是會去拜訪令尊令堂的,就像您說的,好歹沒有他們就沒有我,我會以晚輩對長輩之禮相待他們的,但僅此而已,還望裴二爺明白."

沈恒等她說完,便應聲站了起來,沖裴欽做了個"請"的手勢,"裴二爺,我送您出去吧."

"啊?"

裴欽有些狼狽的回過神來,越發明白了季善不肯回去的症結所在和她心里的感受之余,也終于第一次對季善升起了愧疚之情來.

本來他對季善是沒有愧疚之心的,當年的事又不是父母和他願意發生的,他們也被蒙在鼓里,都是那個賤奴的錯,他們都是受害者了,就算要愧疚,也不該是他們才是.

尤其在知道季善如今過得還不錯,衣食無憂,夫妻和美,相公還前程遠大,遠沒有像他們想象的那般淒慘後,他就更不覺得自己有愧疚的理由了.

可此時此刻,瞧得季善滿臉的冷淡和至今都顯得單薄瘦削的身形後,裴欽心里不由自主的開始反省,自責與愧疚了.

這都養了兩年多了,她還是這般的面無血色,單薄清瘦,兩年多以前得瘦到什麼地步,臉色得難看到什麼地步,可想而知.

就因為她如今看起來過得還算好,就能把曾經她受的那些苦難與虐待都抹殺了,就能當作那一切壓根兒沒發生存在過一般嗎?她如今的"好"說到底也只是相對普通百姓人家來說的,其實又拿什麼跟他們那樣的公侯人家過的日子相比?

而父母和他也是真的一點錯都沒有,真的能理直氣壯的說就算要愧疚,亦不該是他們嗎?

明明當年那麼小一個孩子,就算再著急,也不該將她交給幾個下人護衛一路趕回京城去才是,再得力再忠心的護衛下人,能及得上親生的父母兄長嗎,就該一家人始終在一起的!

等他們終于回了京,哪怕已是幾年後,到底是不是自家的女兒,自己的妹妹,也該有所感覺才是.

何況還有胎記這個最明顯最有力的證據,怎麼就會那麼巧,當年瑤兒受的傷哪兒都沒留疤,偏就胎記那一塊兒傷得最重,留了疤痕,以致胎記破損,再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這明顯就有疑點啊,就算是那個賤奴有意隱瞞,他們也該深入查證才是,結果卻愣是讓賤奴混了過去,娘跟瑤兒母女至親,比誰都親密,也愣是這麼多年都沒發現,--當然,錯不在瑤兒,她自己也什麼都不知道,可爹娘和他卻的確是有失責的!

偏偏他們還一點該有的誠意都沒有,就像妹妹說的,有想做之心但做不到,怪不得他們;可其實做得到,卻壓根兒沒想過要做,直接就做了有利于己方的決定,就真是讓人寒心了.

尤其別人不知道,他們自家人卻是知道此番家里一力想接妹妹回去,除了骨肉團圓,還有別的原因……

也就不怪妹妹不肯回去了,換了他,只怕也不肯回去,至少不肯就這樣回去的!

裴欽清了清嗓子,再次開了口:"妹妹,我為我之前的輕慢正式向你道歉,也代父母為他們的態度向你道歉.但至少母親是真的很盼著你能回去,也真的在你不知道的時候,為你做了一些事的……你不願現在回去就算了,那便等四月里你和妹夫進京時,再回去也是一樣的,橫豎多的時間都等過來了,也不差這兩個月了."

季善只當裴欽還要跟自己車轱轆來車轱轆去的再說一大通,直到說服她,或者說是煩得她只能答應即日隨他進京為止.

不想他卻忽然給自己道起歉來,還直接讓了步.

愣了一下,才咳嗽一聲,道:"道歉便不必了,大家畢竟素未謀面,本無感情,令尊令堂與您又高高在上慣了的,一時間轉不過彎兒來也是有的.至于四月進京登門拜訪之事,我方才既答應了,便不會反悔,裴二爺放心便是,只是我方才已經說過了,我只是去拜訪兩位長輩的,而非您說的'回去’,還望您明白."

裴欽道:"且等屆時妹妹妹夫進了京後,又再說吧.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且先告辭了,對了,外面另一輛馬車上是母親和你嫂子為你們准備的年禮,府里公中也准備了一些,你們讓人都搬進屋里來吧,我明兒一早就啟程回京了."

不待季善說話,又抬手道:"我知道你要拒絕,連同上次范媽媽臨走前,托人送來的那五百兩銀票,你也一並想退還給我,對嗎?你方才自己都說了,至少敬家父家母是長輩,那'長者賜,不可辭’,你便只能收下,實在要退,也等你進京時當面退給母親,畢竟都是母親准備的,與我可沒關系,我可管不著這麼多."


季善呵呵,"裴二爺不是方才還親口說了車上的年禮尊夫人也有份兒准備嗎,怎麼著,裴二爺與尊夫人難道不是夫妻一體呢?還是我方才聽錯了?"

裴欽擺手道:"那我也管不著,你要退回頭見了她們本人,再當面親自退吧.我就先走了,不留下繼續礙你的眼了,妹夫也不用送了,留下陪妹妹說說話兒吧."

說完轉身便走.

卻只走出了幾步,又停住了,轉回過身來正色與季善道:"你跟我想象的很不一樣.之前你也好,妹夫也好,我都認定范媽媽一定有誇大其詞的成分,但真見了人才知道,妹夫比我想象的更要優秀出色;你更是比我想象的出挑十倍,說話行事不卑不亢,思想邏輯清晰分明,還自有原則,你應該讀過不少書吧?你在那樣惡劣的壞境下,還能出挑成這樣,我真的很驚喜,也,也很高興能有你這樣一個妹妹,真的!"

還有之前他在心里說過的她的性子不討喜的話,這會兒也一律收回,哪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季善猝不及防被誇獎了,還聽起來是如此走心的誇獎,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片刻才道:"我沒有裴二爺說的這麼好哈,您過獎了.還是讓我相公送您出去吧,您既明兒一早就要回京,我們夫婦也不便相送了,就此祝您一路平安吧."

裴欽勾了勾唇,"我豈止明兒一早回京你們不便相送,我任何時候走,你們都不便相送吧?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不過,覺得我沒有自知之明,有一件事我還是要說的.上次妹妹你帶回去的那個牛肉干豬肉脯,還有那個蘿卜干都真挺好吃的,不但母親喜歡,我們都喜歡,還有嗎?一樣再給我准備五六十罐兒吧,我住的還是上次范媽媽他們住的君悅客棧,你收拾好後,打發人直接送過去就是了.當然,若你和妹夫願意親自送過去,就更好了.走了."

這次說完是真走了,范媽媽見狀,忙屈膝給季善和沈恒行了個禮,也跟了上去.

余下季善看著主仆兩個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見了,才回過神來,看向沈恒冷哼道:"一樣五六十罐兒?還真是獅子大開口,一點也不見外呢,以為自己是誰啊!"

沈恒摸著下巴道:"本來就是嫡親的兄妹,也的確沒有見外的必要啊.真奇怪,怎麼這會兒覺得他沒那麼可惡,看他整個兒都順眼多了,難道是因為他跟善善你長得實在太像了,多相處一會兒後,我就惱不起來了?"

季善吐了一口氣,"不瞞你說,我這會兒也覺得他順眼多了,心里沒那麼氣悶了.難道真像你說的,對著一張跟我自己長得很像的臉,只要他不再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我們都便惱不起來了?還是我骨子里就是個散財童子,非得人家問我要東西,我才高興呢?不,應該是我不喜歡無功不受祿,欠人家人情,總得有來有往,人家給了我東西,我立馬也要還回去,心里才舒坦."

沈恒笑起來,"主要還是他不胡攪蠻纏,聽得進別人的話,有錯就改吧?看來侯府的家教還是可以的,只不過當年的事兒,哎……可能侯府那樣的大戶人家真的很複雜,很多事我們都不知道,一開始他們又的確弄錯了順序,用錯了方法吧.總歸等四月進了京後再說吧."

"嗯."季善應了,"到時候再隨機應變吧,現在能這麼容易就把人送走,當然就最好了.且去看看都給我們送了些什麼年禮,下好了再讓煥生跑一趟飄香,他要的東西一樣給准備個幾十罐兒吧……"

夫妻兩個便叫上煥生青梅,去了大門外卸裴欽帶來的年禮.

另一邊,裴欽與范媽媽已坐上馬車,在回客棧的路上了.

范媽媽覷了裴欽好幾次臉色,才終于忍不住小聲開了口,"二爺,我們明兒一早真要回京去嗎?夫人可還等著見小姐,太夫人也下了死命令,讓您一定要把小姐帶回去呢,我們就這樣回去,太夫人肯定要生氣的……"

裴欽沉聲道:"母親等著見妹妹還情有可原,因為是真的牽掛,真的盼望,那只要能見到,早遲兩個月也沒什麼區別,想來母親知道妹妹四月里就會進京,一定會很高興,很願意再等兩個月的.可祖母盼著妹妹回去,又不是因為牽掛和骨肉親情,而是別的原因,生氣就生氣吧.之前我沒見過妹妹,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怎麼想的,不知道她的好就算了,祖母既實在有要求,就當是盡孝了."

"如今既知道她的好,知道了她想要的只是真心,而非其他,這事兒肯定不能再由得祖母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且等我回京後見過了父親母親,與父親好生商量過了,再說吧.最好能在四月妹妹進京之前,把事情解決好,讓她到了後什麼事兒都沒有了,她從頭到尾什麼都不知道,指不定她還願意認雙親和我們."

"可是……"范媽媽還待再說.

裴欽已徑自道:"媽媽不必再說,我心里自有主張.本來這些年妹妹吃的苦已經夠多了,雖然妹夫也萬里挑一,但終究出身還是太低了,如何能與三妹夫比?她如今住的地方,穿的戴的又是什麼,也就占了個干淨整潔,府里旁支家的姑娘媳婦子們都比她強,她可生來就是天之驕女,若沒有當年的事……算了,不說這些了.好在我今兒確定過了,她不恨瑤兒,瑤兒也對她滿心的愧疚,說恨不能立時見到她,恨不能把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立時捧到她面前,想來姐妹兩個見了面,一定能相處得很好的."

范媽媽沒有說話.

二爺怕是沒聽說過一句話"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吧,也不想想小姐與三小姐之間是多麼的微妙,還真說不好回頭二人見了面,會是什麼情形呢.

只盼真能如二爺說的,兩人能相處得很好吧……

范媽媽正思忖著,又聽得裴欽道:"明兒輕舟就別回去了,帶兩個人留下,好生看看這會甯城里有沒有合適的宅子.我給他一張父親的名帖,回頭要是看合適了,就立時買下來,萬一四月里妹妹進京後,結果皆大歡喜,就把新買的宅子給了她,以後她和妹夫好住;若實在她還是這般固執,以後萬一父親母親或是我再來這會甯城,也有個落腳的地方,省得還要委屈去住客棧,且時間長了,總能說轉她的."

輕舟正是范媽媽的兒子,打十來歲上就開始服侍裴欽左右,如今已是裴欽的左膀右臂.

范媽媽聞言,因忙應道:"還是二爺想得周全,只是這事兒要不要先回去問過老爺和夫人的意思後,再最終定下?橫豎也不差這點兒時間."

裴欽斷然道:"不必問父親母親了,估摸著兩三千兩銀子,就夠在這城里買個很不錯的宅子了,這個主我還是做得的,實在不行,我體己出了這個銀子便是.媽媽記得明兒先留三千兩的銀票給輕舟."

雖然才只見過一面,暫時還談不上太深的感情,妹妹也顯然不是個輕易肯收他們補償的主兒,但眼下他若是什麼都不做,實在不能安心.

范媽媽見裴欽已決定了,也就笑著應了"是",不再多勸.

心里倒是頗有些佩服季善,就見了二爺一面,便讓二爺認下了她這個妹妹,還費心替她籌謀打算起來,倒是個有福氣的,不過便是她見了小姐,心里都頗欣賞喜歡,也不怪二爺喜歡,那可終究是一奶同胞,血濃于水的親妹子!


等沈恒帶著煥生青梅把馬車里的東西都卸下,再把東西都搬進家里,讓煥生正好坐著空車去飄香後,季善才清點起裴二夫人婆媳與阜陽侯府都給他們送了些什麼來.

"這是燕窩吧?看品相還很不錯呢,是官燕吧?這麼大一包,怎麼也得上百兩……相公,你認識這是什麼茶嗎?鐵觀音啊,那回頭送給恩師喝吧……竟然還有鮑魚海參呢?禮盒也都包裝得好看,京城到底是京城!"

"這緞子好漂亮,是什麼緞子呢?我平日里竟沒見過,也沒見晨曦穿過,肯定很貴吧……這幾匹,好像是繚綾?正好回頭都給晨曦添妝……"

"還有筆墨紙硯,相公,這是澄心紙嗎?這筆也是成套的,肯定不便宜……"

季善把東西都清點過了,才與沈恒感歎道:"果然不愧是侯府哈,出手就是大方,給咱們這份兒年禮,這麼也得好幾百兩銀子了吧?我明兒就都給恩師和晨曦送去."

沈恒忙道:"你還是留著自個兒吃穿用吧,好歹也是長輩們的一番心意."

季善道:"我就算留著自個兒吃穿用,也要吃穿用得完啊,這麼多呢.正好我們也要給晨曦添妝,本來就要買的,就當這些是我們買的,回頭我們要吃穿用時,再買便是了……你放心,我肯定會買的,自己不買,四月進京時,也得准備給侯府的回禮吧,還不能薄了,怎麼也得與這份禮相當才是,之前那五百兩我也要還回去的.要是這些都留下了,兩處花錢,可就周轉不過來了,總不能就將就這些,又給人送回去吧?"

沈恒這才不多說了,"行吧,你看著安排,總歸別委屈了自己就成.對了,算著日子,彥長兄他們就這兩日應該就要回來了,明兒善善你讓青梅把他們的屋子都給開了窗通通風,再給各處擦一下灰塵,先打掃一下吧,等彥長兄他們到了,也就能省事兒了."

"知道了."

季善應了,推了他去看書,"這里亂糟糟的,你別在這兒礙著我收拾了.等我收拾完做晚飯正合適."

沈恒只得依言去了捎間看書.

等到天色暗了下來,季善帶著青梅做好了晚飯,准備開飯了時,煥生回來了.

季善忙問他,"東西都已送去客棧了?"

煥生點頭,"太太放心吧,都送去了,是那位范媽媽親自收的,還賞了我兩個銀錁子,裴二爺也讓人傳了話兒,讓我務必好生服侍爺和太太,將來虧待不了我."

說著攤了手,把范媽媽賞的銀錁子給季善看.

季善見那銀錁子是梅花形狀的,很是精巧漂亮,笑道:"既是給你的,你收著便是了.東西送到了就好,去收拾一下,准備吃飯吧.哦,對了,明兒等送了你爺去府衙後,你抽空再跑一趟君悅客棧,看一下他們是不是真的已經走了."

萬一裴欽睡一覺起來改了主意,又不肯走了,非要磨得她答應一起進京後再走,她可沒那個美國時間應付他.

煥生忙應了"是",見季善已沒有旁的吩咐了,才行禮退下了.

翌日果然送了沈恒去府衙後,便去了一趟君悅客棧,問清楚了裴欽主仆一行一早就去了碼頭乘船後,才回了家稟告季善,"一早就出發了,太太放心吧."

季善這才徹底松了一口氣,讓煥生去巷口叫了馬車,把昨兒裴欽送自家的大部分禮品都搬上車,去了府衙後宅找羅晨曦.

羅晨曦昨兒便知道阜陽侯府的人又來尋季善了,畢竟青梅那麼著急的來找沈恒,沈恒不可能不與羅府台說明情況就走,自然羅晨曦也就知道了.

是以一瞧得季善便道:"善善,你今兒不是該沒空過來嗎?我倒是聽說師兄今兒仍按時到了爹跟前兒待命,但又聽說爹今兒忙得很,也不敢打發人去問師兄什麼情況,正想著等吃了午飯,便打發紅綾或是紅綃去一趟你那兒呢,沒想到你就先來了."

季善笑道:"事情了了我就過來了唄,快讓人去搬東西,多去幾個人,東西不少哈."

羅晨曦便打發紅綾紅綃安排去了,才開玩笑道:"你帶這麼多東西來做什麼,都這麼熟的人了,你來就來嘛,還帶這麼東西呢?下次可記得千萬……要帶更多啊!"

說得季善忍俊不禁,"你想得美,這種事兒可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可遇而不可求怎麼行,必須得多多益善啊……"

羅晨曦繼續開著玩笑,然而也僅限于開玩笑,真瞧得紅綾紅綃領著人把東西都搬進來時,她卻立時改了口,"善善,你還真多多益善啊?撿金子了不成?都給我搬回去,你和師兄自己慢慢兒吃用哈,我和爹本來也不缺."

季善笑道:"我們留了的,都是昨兒侯府的人送來的,送了一大車,我們就兩個人,哪里吃用得完?所以就給恩師和你送了些來,尤其這些綢緞綾羅,我平日里哪用得著穿這麼好的料子,且我也穿不完,還不如給你送來,你以後慢慢兒穿呢."

不待羅晨曦說話,又道:"這茶葉也是,你知道我和你師兄都對茶沒什麼偏好,再好的茶給我們也是牛嚼牡丹,自然孝敬給恩師最合適.這燕窩和鮑魚海參也是……哎呀,就許你給我們,不許我們給你啊?那下次你再給我時,我也死活不要了啊.況這些好東西我其實不大會弄,還不如就放在府里,我們來時讓廚子弄了,大家一起吃呢……"

------題外話------

二更來了,大家看得過癮之余,有票票嗎?o(* ̄︶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