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二回 滿月 扶靈回鄉



翌日一早,沈恒便奉著羅大人,趕去了城外的莊子上.

照理羅大人昨兒抵京後都不該進城來修整一夜,該直接便趕去莊子上哭靈守靈的,然父子之間的感情早已磨得差不多了,他剛接到羅老太爺的死訊時,都沒多少哀傷,緩了這麼些日子後,本就不多的哀傷更是所剩無幾了.

自然沒那麼迫切.

可今兒他若再不趕去,落到有心人眼里,便沒法兒解釋分說了;且他也擔心羅晨曦,還不知道女兒這些日子在莊子上總領大局,得多累多繁瑣,那他當然得盡快趕去,換了她回城來才是.

昨晚沈恒回房時,季善已經睡著了,早上沈恒又走得早,她照樣沒能與他說上話兒.

以致等晚間沈恒滿臉疲憊的回來後,她才終于知道了羅大人的打算,"恩師的意思,到底京城是異鄉,且羅老太爺也不只他一個兒子,還有那麼多孝子孝孫,也該讓他們見羅老太爺最後一面,送他最後一程才是.所以打算等過了二七,便扶靈回鄉去安葬,安葬後便是老家守孝,等孝期滿了,再做打算也不遲."

這個結果雖早在大家伙兒的預料中,季善還是忍不住驚訝,"這麼快?我還以為恩師怎麼也得過了七七才會扶靈回鄉,還說等忙過了這陣子,可以好生孝順他老人家一段時間,也讓他享一段時間的天倫之樂呢!"

沈恒道:"我也說太快了,短時間內接連趕路,恩師身體哪里吃得消?可恩師十分堅持,說他吃得消,還說不想給我們和師妹妹夫再添麻煩,本來孩子都小,已經一攤子的事兒,如今我和妹夫又忙……他扶靈回鄉時,正好把羅老太太也帶回去,往後我們便不用兩頭都掛著,本來已經很忙,還得抽時間去莊子上了."

季善咝聲道:"我們哪有那麼忙,家里都這麼多下人幫手呢.且恩師的老家那麼遠,我們根本都照顧不到他老人家了,如何能安心?晨曦怎麼說的呢,她也同意嗎?"

"師妹當然不同意,說大可先寄靈,等以後時間合適了,再扶靈回鄉也不遲."

沈恒歎道,"還私下與我說,老家那群人都無恥之極,怕恩師回去後,萬一被他們氣出個好歹來,我們卻鞭長莫及.可恩師還是很堅持,已經在丁憂折子上寫明了返鄉的日子,讓我明兒替他送到吏部去,看來是心意已決,不會更改了."

季善愁道:"這可怎麼辦,咱們也沒有誰能跟了恩師一起回去的啊,你和妹夫都不能擅離職守,我和晨曦又要帶孩子……哎,要是六六七七和槿哥兒如今已經大了,該多好?"

沈恒讓她說得苦中作樂笑起來,"善善你這也想得太遠了吧,他們哥兒幾個還得十幾年才能長大成人呢.不過恩師說讓我們真的別擔心,他會帶夠人回去的,除了川連他們幾個近身伺候的,等錢師爺周師爺和向嫂子他們都抵京後,還會讓錢師爺和向嫂子夫婦帶人都跟回去,橫豎錢師爺老家與恩師老家本就離得不遠."

"至于老家那些人,再是無恥至極呢,恩師仍是官身,如今不過是丁憂罷了,等出了孝,仍要為官的.便是老家的父母官和士紳們,見了恩師都得恭恭敬敬的,他們想來也不敢過分,這幾年,他們不就挺安分的?"

季善冷哼道:"你莫不是忘了還有個羅老太太了?他們離恩師離得遠,又沒有心眼兒偏到了腳後跟的父母,祖父母撐腰時,當然再興不起風做不起浪,可人就在眼皮子底下了,便說不准了,癩蛤蟆便咬不了人,不還能惡心人嗎?"

沈恒聞言,想到白日里羅老太太的胡攪蠻纏,沉默了片刻,才道:"那我回頭再勸一勸恩師,看能不能讓他老人家改變主意吧.若他實在還是堅持,也只能由他去了,大不了,讓妹夫多派幾個護衛,寸步不離的保護恩師便是了."

季善想了想,歎道:"如今也只能這樣了.本來恩師終于回來了,一家人終于團聚了,是多麼高興的事,結果卻……"

沈恒替她揉了揉眉心,笑道:"要是沒有這事兒,恩師眼下也回不來呀,所以善善別氣了,恩師也沒咱們想的那般脆弱,對他們更是早已冷了心,怎麼可能輕易就被傷著?對了,我剛先送了師妹回去的,她這幾日累得不輕,只能明兒再過來接六六七七了."

季善忙道:"便一直讓六六七七在這邊也沒事兒的,晨曦那麼累,正好清清靜靜的休息兩日.不過當娘的沒見到自己的孩子之前,時刻都是懸著心的,也休息不好,隨她怎麼著吧."


沈恒便又說起季善後日就要出月子的事來,"本來該在家里好生陪善善你和槿哥兒一日,咱們自家人也好生熱鬧一日的,如今卻是只能委屈你們娘兒倆了."

季善笑嗔道:"你看我如今臉大身圓的,槿哥兒也白白胖胖,像是委屈的嗎?清清靜靜的才好呢,反正家里大家伙兒都愛靜,我巴巴的盼著後日,也不是盼的別的,是盼的終于能好生洗個澡,洗個頭了好嗎?哼,指望某個說話不算話的,還不如指望自己呢!"

說得沈恒摸著鼻子訕訕的,"我這也不是成心說話不算話呀,這不是太忙了?不然以後我給你補上?"

"以後我還要你給我補,我自己不知道洗呢?當我不知道你打什麼主意,懶得理你了,我去看一眼槿哥兒,就該睡了,你也快去梳洗了睡吧,明兒還有的忙呢……"

第二日早膳後,羅晨曦來接六六七七了.

娘兒仨先是抱著好生親熱了一番,羅晨曦又問了哥兒倆連日可有聽話,見哥兒倆都白白胖胖的,一看就吃得好睡得好,還謝了程夫人和路氏,才到了季善屋里,與季善說話兒,"喲,才幾日不見,我們槿哥兒感覺又長大了些似的,想姑母沒有呀?"

季善笑道:"日日好吃又好睡,半點不像旁的孩子那樣動不動就膈著了,或是總是鬧覺,可不是見風長麼?我兩個娘也都說他是真的省事.晨曦你眼圈怎麼這麼黑,一看就好幾日沒睡好了,反正六六七七在這邊安全得很,也早習慣了,你怎麼不多睡一會兒,下午再來也是一樣的."

羅晨曦道:"我倒是想睡,這不是睡不著麼,不如早些過來看六六七七,這麼幾日不見,我還真是挺想他們的.不過也只回娘家了,其他地方我如今正守孝呢,卻是不好再去叨擾了,虧得兩位伯母都不與我計較."

話音剛落,季善已嗔道:"你是回自己家里,我兩個娘怎麼可能與你計較,仔細她們聽見你這般見外,不讓你接六六七七回去了.昨晚聽你師兄說,恩師已經定了不日扶靈返鄉了,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們何嘗不是一樣?但事情已經這樣了,恩師又是為人子的,也是沒辦法;況恩師那般睿智通透,身邊也多的是人服侍,其實也沒咱們想的那般脆弱,對不對,你大可……"

自己夫婦再是不放心,也肯定及不上羅晨曦,所以季善才會反過來安慰她,以免她繼續睡不著.

羅晨曦卻是苦笑著打斷了她,"善善你不知道昨兒羅老太太有多過分.她見了爹便說,都是爹害死羅老太爺的,若不是爹非要把他們關在莊子上,身邊一個兒孫都沒有,羅老太爺也不會無聊到去勾搭那個寡婦,自然也就不會死,還死得那麼淒涼,跟前兒連個兒孫送終都沒有了……趕著爹又是打又是罵的,說這輩子都不會原諒爹,羅老太爺在那邊做了鬼,也不會放過爹,將來她死了也是一樣.我昨兒真是好懸才忍住了沒啐她滿臉!"

季善算是明白昨晚說到羅老太太時,沈恒的表情為何會那般一言難盡了.

沉聲道:"她憑什麼這樣說恩師,還又打又罵的?他們做過些什麼,是怎樣一步一步讓恩師冷透了心的,自己不知道嗎?那個老不修是如何沒臉沒皮的,她更是比誰都清楚,我看她是惟恐恩師怪罪她害死了老不修,才會惡人先告狀,說都是恩師害的,回頭好見她其他的兒孫,也好讓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吧?"

羅晨曦冷笑道:"不止呢,哭鬧了一通後,她還威脅爹,必須要答應過繼,還要答應將來把財產的大頭都留給大房三房,不然等她回了老家,一定去衙門告爹'不孝’,然後當著所有人的面兒,死給爹看!我當時真的恨不得老天爺能劈一道雷下來,活活劈死她了,正好喪事一起辦了,也省得爹將來再丁憂一回!"

季善也忍不住咬牙切齒了,"這麼多年了,她居然還沒死心,還在想著過繼,還是在她男人剛死了,尸骨未寒之際,已經在以此為條件,想達到自己的目的了.不怪老不修的要去找寡婦,就她這樣的,擱誰都要找寡婦!恩師是因為這個,才急著扶靈回鄉的嗎?"

羅晨曦"嗯"了一聲,"昨兒說這些事時,師兄不在,她也是有意挑師兄不在時說的,不然我為什麼會說什麼也不想爹回去?就是怕爹回去後被她給氣著.本來我昨兒是打算告訴她,七七就是我們二房的嗣子,我隨時可以讓他姓羅的,爹沒讓我說,說如今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不要橫生枝節……我現在想起她那副可惡的嘴臉,都還氣得半死,睡得著就怪了!"

季善恨聲道:"不是說她病得不輕嗎?這個樣子,像是病著的嗎,我還真是第一次這麼希望病魔能快點兒戰勝一個人的!"

羅晨曦道:"看她那副鬧騰的勁兒,正常人都比不過,怕是病魔也需要足夠的時間,才能戰勝她了.爹就怕她繼續留在京里,萬一讓人利用,生出什麼禍事來,再來後悔,可就遲了;倒不如先把人弄回老家去,就在他眼皮子底下看著,好歹安全一些."

季善吐了一口氣,"恩師顧慮得也不無道理,那就聽恩師的,先把人帶回老家去吧.不然如今正是關鍵時期,真因為她牽一發而動全身,毀了殿下和妹夫的大計,可就……晨曦你也別惱了,恩師既對她和他們早不抱希望了,自然也就不會再失望難過."

羅晨曦歎道:"我正是因為明白,才更惱的.不過現在罵了她一通,心里好受了些,我總不能當著爹的面兒罵吧?昨晚相公到家時,又很晚了,我也不想擾了他休息,只好都憋著,現在說出來,總算沒那麼憋屈了."


季善笑起來,"那就好,為那樣一個人憋壞了自己的身體,可不值當.那恩師就一直待在莊子上,不回來了,到時候也直接從莊子上出發嗎?"

"爹是這麼說的."

羅晨曦點頭,"不過還得過幾日才能最終定下來,我和相公過幾日還要去一趟莊子上,屆時就知道了.我如今只盼著錢師爺能快點兒到,有些話爹和我都不方便說的,他說卻是無礙,他又會說,管保能懟得那一個啞口無言,可惜後面那麼多要交割善後的,錢師爺最快怕也得月底才能抵京了."

季善忙道:"沒事,到時候曉行夜宿的趕路,她便是想鬧騰,也得有那個時間和精力.恩師一行又是扶靈回鄉,路上走不了太快的,錢師爺他們肯定半道兒就能追上了."

又寬慰了羅晨曦一通,待她明顯松快了許多,再留娘兒三個吃了午飯,才送走了他們.

晚間沈恒回來,季善便與他說了說昨兒羅老太太到底有多過分,沈恒也氣得黑了臉,道:"我昨兒想著非禮勿聽,便隔得有些遠,只恍惚聽見了幾句,沒想到她這般過分,真是太可惡了!"

季善冷笑,"有什麼辦法,總是親娘,可惡也只能忍著她,也真是太難為恩師了.殿下怎麼說,要見恩師嗎?殿下真的沒因此怪責恩師吧?"

沈恒道:"殿下一點也沒怪責恩師,說這年頭誰家還能沒有幾個惱人的所謂親人了?讓恩師只管安心回鄉,旁的事都別管,大局也不會因恩師忽然離了大同,就有所改變的."

季善方松了一口氣,"殿下不怪責就好."

暗忖著沈恒都能知道七皇子沒惱,趙穆肯定更知道,今晚晨曦終于能睡個好覺了.

次日,季善足足洗了兩個時辰的澡,換了三次水,泡得身上的皮兒都有些起皺了,才終于從淨房里出來了,覺得整個人起碼輕了十斤不止.

當然,那只是她的錯覺,她很清楚自己胖了二十斤都不止,平日里還不覺得,方才一泡澡便發現自己身上的肉都在抖,可以當現成的游泳圈兒了,那一刻簡直是心如死灰.

還是想著槿哥兒天真無邪的笑臉,想著白白胖胖的大兒子,才又活了過來.

什麼大不了的,不就是產後發胖嗎,只要她之後合理飲食,適當運動,一定能瘦的…吧?

等季善妝扮好,去到花廳里,就見葉大掌櫃,程欽夫婦都早到了,槿哥兒則由沈九林抱著,笑得"咯咯咯"的,也不知沈九林才怎麼逗他了,引得大家也都滿臉是笑.

程大奶奶眼尖,先瞧見季善來了,忙笑道:"妹妹來了.喲,這氣色可真好,白里透紅的,比之前還漂亮了呢!"

季善失笑,"大嫂,你嘴巴今兒抹蜜了吧?就我這樣的還漂亮,你怎麼誇出口的,我方才自己照鏡子,都覺得自己跟個水桶一樣,以前的衣裳也通穿不上了,這一身都是讓青梅現給我的改的好嗎?"

程大奶奶直笑,"哪里像水桶了,就稍微胖了一點點而已,很快就能瘦下來的,況我可沒見過這麼好看的水桶."

季善白她,"大嫂就只管睜著眼睛說瞎話吧."

又笑著給長輩們和葉大掌櫃見禮,末了笑著與葉大掌櫃道:"我如今出了月子,身體也恢複得很不錯,可以自由出門了,您老不是早就想回去看看太太和孫子孫女兒們了嗎?只管定了日子,便放心回去您的,店里就交給我便是了."


沈九林聞言,也笑道:"還有我可以幫忙呢,葉老哥只管放心回去您的,很快就十月了,您干脆過了年,再回來都使得,老四媳婦你說呢?"

季善自是點頭說好,"您老都幾年不曾回去,一家人團團圓圓的過年了,今年可不能再不回去了,那我和相公真是要過意不去,無地自容了,正好如今也不用擔心爹娘非要跟著您一塊兒回去了."

別說路氏了,沈九林如今都是"有孫萬事足",一日不見槿哥兒便心慌,如何舍得今年回去?早已與季善沈恒說好,要等明年槿哥兒大些後,他們再回清溪去了.

葉大掌櫃呵呵笑道:"便太太和沈老哥不說,我今年也要回會甯過年的,不過不用現在就走,等進了十一月,我再回去也不遲,太太正好利用這段時間,再養養身子."

季善忙道:"沒事,我已經養得差不多了,您老隨時可以走,也好早些回去瞧一雙小孫子小孫女,不然等您回去時,他們都長成大孩子了."

"那也不急于一兩個月的,再說我想他們了,就來看我們槿哥兒,不也是一樣的?槿哥兒,讓葉爺爺抱一個好不好……哎喲,小家伙兒可真是越長越好看了,不怪你爺爺奶奶舍不得你,乖乖,笑一個……"

一時沈恒回來了,還帶了六六七七一道回來,趙穆仍忙著他的正事且不說,羅晨曦竟也沒來,卻是她昨兒便與季善說了,她可有孝在身,今兒不能來沖撞了槿哥兒的好日子.

季善怎麼說她都不松口,也只得由她去了.

大家遂在說笑一回後,熱熱鬧鬧的開了席,給槿哥兒過了個雖簡單,卻隆重而溫馨的滿月禮.

不幾日,羅老太爺的二七過了.

羅大人便收拾一番,以板車拉了羅老太爺的靈柩,帶著羅老太太,並川連等十來個服侍的人,踏上了扶靈回鄉的路.

羅晨曦中途還見過羅大人一次便罷了,沈恒與季善卻是再沒見過他老人家,出發之日,自然免不得到城外去給他送行,還備了祭禮給羅老太爺送祭,雖然依夫妻兩個的本心,才不想給羅老太爺送祭禮呢,可該做的面子情兒,還是得做足了.

除了他們夫婦,程夫人和程欽,沈九林路氏和葉大掌櫃也一起到了城外給羅大人送行,免不得也都做了一回面子情兒.

羅老太太本就對羅大人不滿,聽得來送祭的都是羅大人那邊的親友們,與羅晨曦也是關系密切,怎麼可能給他們父女面子,直接窩在馬車上,連面兒都沒露.

倒是正好省了季善一行的事兒,不然大家還得給她行禮問好,光想都要慪死人了.

羅大人也對此樂見其成,鄭重謝了大家一回,"只能等將來我孝期滿了後回京時,再好生答謝眾位親友的這番深情厚誼了."

又給了季善一塊兒上好的和田玉玉佩,"這是給槿哥兒的見面禮,抵京當日竟渾忘了,一直拖到今日,子晟媳婦你先替他收好吧,將來等他大了再給他.六六七七也有,都是特意開過光的,算是我這個祖父的,對他們兄弟幾個最樸實最真摯的祝福與期許吧."

沈恒與季善忙都謝了羅大人,"讓恩師破費了,我們將來一定會告訴槿哥兒,這是祖父給他的,讓他隨身帶著,寸步不離,就好像祖父隨時在他身邊一樣."

當下大家又說了一會兒話,眼見時辰不早,才揮淚作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