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是."鳳鳴難得找到反駁點,趕緊加上一句,"但采鏘最親近的人是他媽媽,你不是說采青還留在西雷王宮里嗎?"
容恬心里暗暗計算時間,這事可不能再耽擱,幸虧已經布置妥當,說服了鳳鳴,立即就可以出發.不答反問,把關注點轉到另一個方面,"采鏘是不是有學劍的潛質?"
"是."
"先生是不是天下最好的劍術師傅?"
鳳鳴撓撓頭,"算是吧."
"那把采鏘交給他的爺爺奶奶,交給天下最能誘發他潛質的劍術大師,有什麼不好?"
"也沒什麼不好……不過你怎麼可以用人來交換東西?"
"要財富,先通路.這句話是誰和我說的?"
"是我……不過……"
"水路也是路,掌控水路,就掌控了我們眾多敵手的經濟之脈.要統一天下,除了兵力,也必須有財力,否則糧草怎麼供應?軍餉哪里撥發?這個道理你該懂吧?"
"我當然懂……"
"那我們有什麼理由不接受我們最迫切需要的東西,同時又讓采鏘有一個很好的前途和成長環境呢?"
"……"
"鳳鳴?"
"……好像是沒有什麼理由."
鳳鳴雖然遲疑地點了點頭,俊臉上卻一副懵懂,還沒有來得及再說什麼,容恬不由分往他臉上重重親了一口,笑道,"那麼我們現在就出發."領著鳳鳴走出來.
雖然他們只進去了一會,客廳里眾人卻早就等得急了.一出來,人人目光都焦急地盯著容恬,烈兒上前稟報,"大王,蕭聖師派了韓維過來聽候調遣."
韓維也是蕭縱弟子,和容恬算是同門師兄弟,長得直鼻拳腮,相貌堂堂,可惜說話的聲音異常尖細,很像女人.見容恬出來,走過來道,"先生命我來打聽一下這次的部署,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湊前一點,壓低聲音道,"要把我們安排和夫人一路才行."
這個要求早在意料之中.
蕭縱手下都是高手,這路奇兵,容恬是打算用來埋伏在敵人逃逸方向的,心里早有成算,當即清楚布置下來.
鳳鳴在另一邊,卻被秋月秋星兩個眼睛已經紅腫的侍女圍住了,不由暗暗叫苦.
剛剛在內室,也不知道怎麼糊里糊塗就點頭了,其實和采鏘最親密的是秋月這幾個侍女才對,要是告訴她們采鏘真的要被搖曳夫人帶走,還真不知道該怎樣開口.
正猶豫地不知道怎麼應付,秋月卻朝臉上抹了一把眼淚,露出毅然的神色,低聲道,"鳴王不要為難,我們也知道采鏘是要被帶走的了.我們雖然很疼他,但他畢竟是蕭聖師和搖曳夫人的親孫子,沒有血緣的,怎會比得上真正的骨肉相連?他有這麼厲害的爺爺奶奶,長大也成一代大師,以後再也不會被人欺負了."
鳳鳴微愕.
抱著采鏘的秋星哽咽著,"烈兒剛才已經和我們一一說過了.大王的決定不會錯的.采鏘留在這里,還不如跟著蕭聖師,他一定把采鏘當寶貝看."
采鏘被她抱在懷里,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似乎隱約察覺了離別的氣氛,不像平日那樣咯咯笑,小手緊緊拽著秋星的領子,偏過頭用黑豆一樣的亮眼睛打量鳳鳴.
鳳鳴雖然知道這個算是自己的兒子,但他這個倒黴的鳴王風波不斷,根本沒什麼時間和采鏘在一起相處,"父子"感情實在不怎麼深厚.
此刻看著采鏘乖巧地看著自己,想起搖曳夫人將他帶走,說不定十年八年都見不到了,心里驀然一陣難過,伸出手來,柔聲道,"讓我抱一抱."
"別抱."耳邊忽然響起一聲歎氣.容恬不知何時已經打發了韓維回去複命,站在鳳鳴身後,沉聲道,"抱了,就更難過了."
鳳鳴縮了手,悵然若失.
容恬從後面摟著他的肩膀,"鳳鳴,我不想你難過."
鳳鳴垂下眼睛,沒有做聲.
秋月剛剛抹了眼淚,不一會又再次哭濕了臉,抽泣著央求,"這次搖曳夫人定要帶采鏘和大王一起去的,求大王讓我們也跟著一道,至少在路上照顧采鏘."
秋星低聲道,"我們都會騎馬,不會影響行軍的."
其實這種夜間奔襲,都是精銳高手出動,一向不帶侍女.何況馬上奔波,搖曳夫人這個高手抱著采鏘才是最安全的.照顧采鏘云云,實在沒有必要.

烈兒看她們哭得可憐,知道她們只是想和采鏘多相處一刻便是一刻,不禁也開口求情,"她們騎術都練得很不錯了,求大王答應她們吧."
容恬見鳳鳴也露出央求之色,不再沉吟,點頭道,"那就去吧.可是,鳳鳴你就……"
"我不會留下."鳳鳴少見的斬釘截鐵,"你到哪里,我到哪里."
容恬沉默片刻,摸摸他的臉,不再做聲.
當即准備妥當,兵分三路.
一路是容恬手下精銳,由烈兒帶領,作為誘餌出動.
一路則是永逸手下將士,媚姬護衛家將組成,由容恬和鳳鳴帶領,隱藏在烈兒他們後面,在敵軍出現時保護第一路.
最後一路則是高手云集,搖曳夫人,蕭縱和蕭縱一眾高手,繞道而上,轉到伏軍後方,趁著前面兩路打亂敵人陣勢時,覓機刺殺若言和敵方大將.這一路人手個個武功高強,善于潛伏疾行,要無聲無息趕在開戰前潛入敵人後方,非他們莫屬.
全營精銳盡出,這次若言插翅難飛.
"傳令!"
容恬一身戎裝,領著鳳鳴等出了小院.
外面早有大批兵士,個個懷抱武器,盤腿坐在草地上等待命令.見容恬他們出來,立即精神抖擻,毫不遲疑的站起來,一手持劍,一手牽住身邊駿馬的缰繩.
動作整齊一致,難得竟毫無雜亂,連一聲咳嗽也不曾聽見,不愧是容恬調教出來的精兵.
容恬向士兵們環視一圈,夜幕下,他的視線如有實質,像閃電撕破天空那般凌厲強悍,沉聲道,"集隊,整裝,出發."
每字重若千斤,縈繞在每個人的耳里.
就連一直站在他身邊的鳳鳴,也不禁心髒猛然一跳.仿佛這六個字充滿了奇異的力量,將他渾身的鮮血都燃燒起來了.
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關鍵戰役來臨前的刺激和壓抑.
假如成功擊敗若言,這將是永遠被記載在西雷曆史上的一夜.
星夜之中,一隊西雷精銳從營地中急馳而出.
容恬身披盔甲,在夜色中策動馬匹.鳳鳴騎著白云,也換上一身盔甲,跟在他的身邊.
兵凶戰危,容恬本來不想他跟來,無奈鳳鳴剛剛脫離了情人血的羈絆,又有在東凡立下的永不分離的誓言在前,怎麼也不肯妥協.他一旦倔強起來,連容恬也不得不讓步,只能再三叮囑他留在自己身邊,任何情況下不得亂來.
"還有一個時辰,天就亮了."
"嗯,天亮之前,會特別黑呢."
越往前走,天上云層越厚,遮去月亮光芒,讓大地陷入一片漆黑.抬眼看去,遠處重重疊疊的山巒都成了一個個猙獰的黑影.
不過片刻,已到了一個山坡下,他們都是看過地形圖的,知道過去不遠就是一條狹路,兩邊懸崖陡峭,是從永殷直奔西雷的必經之處.
前方火光點點,在黑夜中蜿蜒,無聲無息地前進.那是由烈兒帶領的第一路人馬,因為是當誘餌,所以點燃火把,裝模作樣地疾行而入.
容恬和鳳鳴是隨時准備接應烈兒的第二路軍,與烈兒的第一路軍不同,全軍一個火把也不點,都隱藏在夜色之中,緊緊吊著烈兒他們的尾巴.
兩人盯著遠方,眼看烈兒等人馳馬進入狹路,都暗自緊了緊手中的缰繩.
那是全程中最容易設伏的地方,如果容恬沒有猜錯,此刻懸崖兩旁一定藏滿了若言的伏兵.
敵人很有耐心.
烈兒的人馬已經有大部分進入狹路,四周卻依然死一般的寂靜.
馬蹄聲在幽靜的夜晚,似乎分外響亮.
容恬領著鳳鳴等藏身在林後,注視著前方動靜,宛如一頭盤旋在海上,隨時准備猛然一頭紮入水中捕捉獵物的猛禽.
鳳鳴上戰場的經驗遠不及他.尚未開戰,已被這漫山遍野靜肅的殺機壓得心髒狂跳,手腳冰冷,一股麻痹似的感覺從腳底緩緩升到膝上,說不出是刺激還是興奮.
大概是把手里的缰繩握得太緊,胯下的駿馬輕輕晃了晃低垂的馬頭,前蹄在草地上輕輕踏了一下,卻沒有發出任何嘶叫.

容恬察覺,回過頭來,在黑夜中,瞳仁更顯閃亮,沉聲道,"別怕."
鳳鳴朝他笑了笑,"我才不怕."
又重新注視狹道方向的動靜.
仔細觀察一下,就不得不感歎若言很會選擇伏擊的地方.
這樣的險路,在白天陽光也是被懸崖遮住,陰森森的,現在是夜晚,更是一點光也不透.從後方看去,烈兒的人馬點起的火把,看上去只象無盡黑暗中無能為力的一點點亮,前路幽深,黑洞洞的,讓人心悸.
不需下令,所有人都盡量避免發出任何聲響,仿佛一個不留神,就會驚動深處的邪神出來大肆作惡.連馬兒們也乖巧地一聲未嘶,只是在胯下偶爾不安地嗤嗤喘氣.
容恬靜靜注視的,眼睛仿佛被什麼點燃似的,發出漆黑的極亮的光彩.
烈兒所領的人馬,終于全數進入狹道.
"嘎!"
極度的安靜中,不知從哪里傳來一聲尖銳的叫聲,能驚得人陡然一震.
鳳鳴抬頭看去,呼啦啦的風似乎猛然刮了起來,頭頂高處寂靜的天空被徹底打破,夜鳥轟然從棲息的樹梢飛起,驚叫著四處逃散.
"崖上."黑暗中,侍衛們中有人低聲喝了一句.
同一刻,兩邊的高崖上轟得亮起無數火把.
光芒無聲無息,突如其來,像兩個太陽同時從懸崖的兩邊躍了出來,高高在上地仰照這條安靜的狹道.每一個剛剛還處于黑暗狀態中的西雷兵,都忍不住不習慣地眯了眯眼睛.
高處的火把密密麻麻,將崖下照得纖毫必現,那些手持火把的伏兵,由于站在過于光亮處,反而看不清他們的長相模樣.獵獵的火焰聲在寂靜的山谷里分外突出,伴隨著的是戰馬的騷動和人們粗重的喘息聲.
"殺!"
黑夜中,從崖頂傳來的命令穿透重重魔爪般向天空伸展的枝葉,低沉遙遠,卻異常有力.
那是一把很熟悉的聲音.
"殺啊!"
仿佛一直緊繃的弦被干淨利落地一刀砍斷,安靜的崖上瞬間沸騰,火光搖晃,馬蹄轟響,象一直無聲積蓄的暴雨終于響起第一聲雷鳴.
火云從兩端懸崖直卷而下,刀光劍影,頓時掩殺下來,沖入烈兒由于地形狹窄而不得不變得細長的隊形中.
鳳鳴看得真切,熱血直往上湧,一舉抽了劍,就要扯缰向前沖過去.容恬在旁邊一把扯住他執缰的手,"你想干什麼?"
"沖過去包圍伏兵啊,烈兒他們已經被圍起來了."
"別急,時機未到."容恬從容不迫地凝視著前方狹道內晃動的火光,一笑,"今晚他們休想有一個人生離此地."一刹那,瞳仁如電光石火,爍得人不敢正視.
連鳳鳴也被他這份睨視天下的氣勢震懾,心下大定,劍尖下指,默默等待他的示意.
前方厮殺正烈.風聲,樹枝簌簌發抖的聲音,都被喊殺聲淹沒了.
與之相比,與眼前戰場相隔不過三十丈的暗處,卻靜得連一根針落都仿佛可以聽聞.
狹道兩旁都是山崖,又有樹木阻隔,即使和戰場相隔不遠,容恬等也不能完全看清楚戰況.殺聲,怒吼聲,慘叫聲卻不絕于耳.
林木中火光劇烈搖曳晃動,似有無數巨大的黑影在深處生死相搏.
鳳鳴想著烈兒這路誘餌以少對多,以不利隊形對早有預謀的伏兵,不知在那邊殺得怎樣慘烈,刀槍不長眼,再不過去救援,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可怎麼辦?一邊不斷焦急地窺視容恬臉色.
容恬好像根本不曉得鳳鳴的焦急,對前方的激斗聲似乎充耳未聞,氣定神閑.
鳳鳴忐忑不安,終于忍不住湊近了點,剛要開口.一個尖銳急促的嘯聲忽然傳來,抬頭一看,卻是在狹路盡頭的地方,一道瑩綠煙火由下而上,向劍一樣劃破漆黑的夜幕,在上面留下久久不散的絢爛.
"先生的一路人馬已經截斷他們退路."容恬劍眉驟然往上一挑,下令道,"抽劍."
鏘鏘鏘……抽劍聲不絕于耳,眾將兵早就等著這道命令,拔劍在手,個個躍躍欲試.
鳳鳴感覺腰上傳來熱度,知道那是容恬的手.他轉頭,對容恬露出一個笑容,熟練地把劍從腰間抽了出來.

前方震動天地的殺聲還在持續,未曾有片刻稍減.
血腥味已經飄至這邊.
容恬輕蔑地看著前方的火光血影.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寶劍,在空中最高點處略停了停,從容,又好像有點漫不經心的冷傲,沉聲吐出一個字,"殺."
和應他的,是驚天動地的殺聲.
"殺啊!"
"殺!"
王令下達,鋪天蓋地的殺聲驟然響起.
不僅僅是從一處傳出.
狹道前方,兩旁懸崖上方,狹道盡頭,四面八方的吼聲傳遍戰場,震得敵人心驚膽戰,仿佛無數兵將從天而降,把東南西北前後左右各處出口都封得嚴嚴實實.
狹道,已經成為敵人插翅難飛的陷阱.
一個也逃不出去.
利刃的劍光,從前方和後方夾擊過來,在崖上正往下沖殺的伏兵們駭然回頭,才發現在他們身後,早有一隊敵軍咬住他們的後路,正形成包抄之勢.
"中計了!"
"將軍,我們中計了,後面有伏兵!"
慘叫聲不絕于耳,士兵臨死前還在嚎叫.
"伏兵!伏兵!"
利刃不斷地刺入人身,撒起滿天血花.
容恬這一路生力軍向狹道沖殺過去,鳳鳴擔心烈兒被圍攻得久了,會有閃失,鞭馬疾沖,竟比容恬還要快上半個馬身.
不料剛剛到了狹道入口,真正的短兵相接肉搏戰場尚在五丈之外,領子忽然被一只強健有力的手拽住往後一提.
鳳鳴未有防范,身不由己被人從馬背上提了起來,向後一扔.瞬間騰云駕霧般,穩穩當當掉在容恬貼身侍衛綿涯馬上.
綿涯能在容恬身邊當貼身侍衛,當然反應一流,知道鳳鳴無比重要,當即連劍都不要了,兩手一伸,把鳳鳴小心翼翼抱住,以防他掉下馬背.
容恬朗聲笑道,"手染了血會有難聞的味道,這種粗活讓本王來做好了.鳳鳴乖乖等我抓若言給你出氣!"不再回頭,猛抽一下馬鞭,駿馬高嘶,當即一馬當先狂沖入戰場中央.
跟了這樣豪氣沖天的大王,誰還有一絲膽怯.士兵們只覺得熱血都湧到頭上去了,如被眼前的厮殺引誘得瘋了一般,簇擁著容恬左右,劍影槍動潮水一樣席卷過去,竟是專往人多的地方殺,片刻就已經渾身濺滿敵人的鮮血.
只有綿涯等人數十名侍衛為了保護鳳鳴,勒馬停在戰場之外,看著眼前這場已經變成一邊倒的屠殺.
"容恬!你這個混蛋!"鳳鳴臨到戰場被容恬一把扔下,剛剛積聚起來的激昂熱血連個用得上的機會都沒有,氣得破口大罵,轉頭命令,"放開我!快點放開我!"
戰場上刀槍無眼,不是迫不得已,容恬怎會讓鳳鳴冒險上陣?
帶他隨行是一回事,讓他厮殺又是另一回事.
綿涯對這個可是明白得很,哪里敢放開鳳鳴.見他掙紮,只好無可奈何把他抓得更緊,非常無辜地道,"鳴王不要難為屬下,這是大王的王令."
鳳鳴大氣,越發掙紮起來,"什麼王令?我是鳴王,我也可以下達王令,你快點放開我!"
他跟隨容恬學武已經有些日子,賴鹿丹的性命相救,體質也今非昔比,加上身份尊貴,不能真的用強,連綿涯這種高手也覺得不大好應付.鳳鳴全力一掙,猛地騰空出一只手,往綿涯胸前竭力一推,竟真的把綿涯往後狠狠推開.
鳳鳴驟然得手,卻忘了自己是在馬背上.綿涯本來護著鳳鳴以防他摔下去,這時既然被推開了,鳳鳴頓時失去護持,左右晃動一擺,竟向前一栽,"啪嗒",臉朝下背朝天,重重摔下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