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嶺山織造



蘇青躺在他娘軟軟的炕頭上,心里又舒服了些,往日他娘嫌棄小子臭,覺得只有小丫頭香軟,每每他往她炕頭上一躺,她就趕人.如今可算被他給躺著了.

他打定主意,未來養傷期間,他要把這軟軟的錦繡被褥鋪著的炕頭給躺塌了算.

晉王府會客廳內,見許云初走了,蘇風暖才從屏風後現身走出來.

晉王看著她,明明是一個小姑娘,可是就隔著一處屏風,他竟然能待的無聲無息,就跟里面沒她這個人一般.許云初是何等聰明敏銳的人,似乎真沒發現屏風後有個人,眼神都沒往屏風掃.他心下不由佩服贊賞.見她出來,對她問,"你覺得,剛剛小國舅說的可是實話?"

蘇風暖回想了一下許云初說那些話的神情極語氣,點了點頭,"應該是實話.這件事情,應該是與他和國丈府無關."

晉王點點頭道,"本王開始也覺得他救下蘇三小子未免太巧了,但又覺得天下的巧事兒多了,也不止這一樁.出了案子越多,事情鬧的越大,國丈府越會成為眾矢之的.國丈府能立世這麼多年,不能做這麼愚蠢的事兒.所以,看來真不是國丈府所為."

蘇風暖頷首,去看葉裳,見他依舊昏迷著,她又坐去了他身邊.

她剛挨近他坐下,葉裳便又似有所感,敏感地第一時間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但人依舊沒醒來,似乎只要她一靠近,他潛意識里就知道是她.

蘇風暖依舊拿他無奈了,反正早先有一次,她也就不怕晉王看笑話了.

晉王自然看的清楚,笑罵,"這個臭小子,他倒是對你不同."

蘇風暖淡笑了一下,坦然道,"習慣了而已."

晉王看著她如此坦然,也不會讓人覺得不知禮數不知羞恥,反而坦蕩得讓人覺得笑話她都不該.便道,"本王倒是沒想到,這麼多年,你與他有來往.皇上可是知道?才有意給你們賜婚?"

蘇風暖搖頭,"皇上不知.只不過是覺得給我們賜婚有利于朝政罷了."

晉王點頭,蘇府拿著兵權,又大獲全勝北周,如今蘇澈在邊境,手里有百萬兵馬.皇上要倚仗蘇澈,自然想要這一樁聯姻.而目前來說,太子已定有親事,就算太子不定親,也不能早早將陣營為他劃下,畢竟太子實在體弱,將來能不能繼承大統,還不好說.皇室再無成年皇子,就算有,為了免于兄弟將來同室操戈,也不能指婚.葉裳身為宗室的皇族子嗣,自然就是最為合適的人選了.

晉王想到這些,對蘇風暖道,"這樣說來,你們二人也算是自小相識,竹馬青梅了,能得皇上指婚,也是一樁好姻緣."

蘇風暖笑笑,不接話.

晉王以為她是面子薄,尤其這時候葉裳還沒醒來,到底是誰背後害人,這案子還懸著,他讓管家命人查府里沏茶之人,但也不是立馬就能查出的,總要時間,便打住了話.

過了片刻,外面傳來動靜,有人大喝,"什麼人?"

熟悉的聲音響起,葉昔答話,"在下葉昔,求見晉王爺."

晉王一怔,看了蘇風暖一眼,蘇風暖道,"是我師兄,讓他進來."


晉王對外面喊,"請葉公子進來."

府衛讓來路.

葉昔來到門口,晉王親自打開了門,葉昔見到晉王,對他見禮,緊張地問,"表弟如何了?毒可解了?我剛剛聽聞此事."

晉王點頭,答了他的話,請葉昔進屋.

葉昔進了會客廳後,便見到了葉裳躺在矮榻上,蘇風暖坐在他旁邊,他走上前來,仔細地看了葉裳一眼,對蘇風暖驚問,"他怎麼會中了半步死?"

蘇風暖看了晉王一眼,將葉裳如何中毒之事與葉昔簡略地說了一遍.

葉昔聽罷後,看向不遠處未曾收拾起來的茶盞,眉頭蹙緊,收回視線時,又看了晉王一眼.

雖然他是平平常常的一眼,但晉王仿佛覺得被這位葉家嫡子的眼睛給洗禮了一遍.他暗暗心涼,開口道,"臭小子中的毒名字叫半步死嗎?這是什麼毒?如此厲害?"

葉昔道,"天下劇毒排名榜上的毒,雖未失傳,但是在當今天下鮮少聽聞了.沒想到今日出現在了晉王府里."話落,他看著晉王,慢慢道,"葉家這些年雖然無人進京照看表弟,但也時常聽聞京中事兒,晉王雖然看不慣表弟尋常胡作非為,但也是愛護有加.今日這是怎麼回事兒呢?王爺可有個說法?"

晉王一時間老臉有些掛不住,對葉昔誠然地道,"今日是本王之過,本王聽聞了一件要緊之事,才將他喊來我府里,沒想到有人趁機下毒手,簡直是其心可誅.那下毒之人已經自盡而死了,不過她就算死了,也沒這麼便宜,本王也會查個清楚,將那下毒之人五馬分尸,若有背後之人指使,一定擒住,定然碎尸萬段."

葉昔點點頭,不再說話.

晉王看著葉昔,葉家這個江南望族,推古論今,實在底蘊深厚,可溯極遠.據說族中子嗣,皆人中龍鳳,葉家的嫡出公子,雖然在天下沒有什麼名號,但決計不是讓人小視之人,就這短短相處之間,他已經被壓的透不過氣來了,枉他活了大半輩子.

他想著,果然不愧是出身葉家,不愧是葉家嫡子.

蘇風暖雖然不滿今日葉裳在晉王府中毒,但也清楚,晉王是不會害葉裳的.她對葉昔道,"師兄,離陌怎樣了?"

葉昔看了她一眼,沉聲道,"我去時,他已經死了."

蘇風暖面色一凜,頓了片刻,壓著怒意問,"什麼人對他下的殺手?"

葉昔道,"他周身有無數小傷,是被鋒利的劍所傷,最致命的一處卻是穿骨釘,他能在中了穿骨釘後,支撐進城,已經極其不易了."

"又是穿骨釘."蘇風暖冷寒下臉,對他問,"他中了穿骨釘後,支撐進城,定然有話要說.可留下了什麼?"

葉昔伸手入懷,拿出了一塊染了血的布料,遞給她,"他手里攥著這個."

蘇風暖伸手接過,看了一眼,眯起了眼睛,"這是沉香緞."

葉昔點頭,"從布料上和花紋上看,這是慶和二十年的嶺山沉香緞,當時只產了十緞,都進貢給了皇上."


蘇風暖忽然冷笑了一聲,沒說話.

葉昔看著她道,"冷山瘟疫後,嶺山沉香緞再不複,自此絕跡了.這是最後一批."

蘇風暖又冷笑了一聲.

晉王在一旁聽得不解,不明白二人說什麼,但大致他卻知道一定是極其重要的事兒.聽到嶺山沉香緞,他忍不住插口問,"你們說的可是嶺山織造?被瘟疫覆沒的嶺山?"

蘇風暖看了他一眼,點頭,"這世上再無第二個嶺山了."

晉王默了一下,道,"給我看看."

蘇風暖將那一小塊布料遞給了他.

晉王伸手接過,看了又看,點頭,"不錯,這是慶和二十年的嶺山沉香緞沒錯.這花紋是彩織的祥云紋,當時進獻進京時,禮部尚書來找本王,拉著本王去看,本王仔細過目了的.後來呈給皇上後,皇上留了五緞,一緞給了太後,一緞賞了皇後,一緞賞了月貴妃,一緞賞了太子,一緞入庫保存.其余的五緞,賞了本王府里一緞,國丈府里一緞,丞相府一緞,王大學士府里一緞,本來還有一緞要賞給安國公府,葉裳那臭小子沖進了宮,硬要了一緞.安國公繼夫人因此沒得到,氣壞了,但也拿葉裳臭小子沒辦法."

蘇風暖自然知道此事,那是四年前,葉裳將他要的那一緞沉香緞給她了.

晉王繼續道,"後來沒過多久,嶺山便染了天災瘟疫,嶺山無人存活,嶺山織造也徹底不複了.再也沒產這種嶺山沉香緞了."

蘇風暖又冷冷地扯了嘴角,明明當年,嶺山的瘟疫並不是不能救,只不過是沒人去救.朝野上下層層隱瞞,嶺山至此一片荒蕪,那些人至今尸骨未寒,杳無人煙.皇上到現在也都不知情.難得如今又見嶺山沉香緞.

晉王將布料遞回給蘇風暖,道,"因嶺山覆沒,這沉香緞自此便成了稀缺之物,宮中的太後,皇後,月貴妃,以及被皇上賜了沉香緞的府邸夫人們,都珍視得緊,沒哪個人舍得穿過.本王府里王妃的妝匣子里如今也還收著."

蘇風暖接過沉香緞,想著離陌死了,是否是因為他進京的目的暴露了?才會讓他遭了殺手?

葉裳要利用易瘋子和風美人布局,怕是也被人先一步看破了,才提前殺了離陌這個她找進京的替身,破壞葉裳的布局?

到底是什麼人如此能未卜先知?

蘇風暖忽然想到留在容安王府內無人看顧的風美人,她立即對葉昔說,"師兄,你快回容安王府一趟,如今我們都在晉王府,風美人無人看顧."

葉昔頷首,痛快地點頭,"我這就去."話落,他轉身出了晉王府的會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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