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子稟告的聲音並沒有吵醒蘇風暖,她依舊睡著,頭一直偏著,連翻個身也不曾.
皇帝打發走了小泉子,看向蘇風暖,見她沒有醒來的跡象,想起他第一次見蘇風暖時,這小丫頭剛在太後面前與大內侍衛打了一架,那時候的她,性情活潑,整個人十分鮮活,像是有無數精氣神和旺盛的精力一般,如今的她,嬌軟孱弱,小小的人兒,像是一朵打了蔫的花骨朵,風雨一吹,就碾落成泥.
若是不識得她的人,見到這樣的她,很難想象她在燕北的風口山火燒楚含九萬兵馬,大敗楚含,守衛住了燕北,也很難想象,燕北戰事後,燕北蘇家不放人,留她在燕北處理政事,更難想象,她前往西境,連奪北周數城,大敗北周軍,使得北周一眾將領兵甲聞風喪膽……
南齊與北周議和後,她舍得出去自小辛苦修習的一身功力,在望帝山解了葉裳的熱毒.
有勇有謀,有膽有識,有情有義,雖然年歲小,但聰明絕頂,凡事看得透徹.放眼天下,所有女子,還真都不及一個她.
他又想到,望帝山一脈,從來不收廢物之人,但凡進入望帝山的山門,成為望帝山的弟子,都有過人之處.但千百年來,望帝山似乎也只收了她一個女弟子.且是帝師令的傳人,同時,望帝山也將鐵券符傳到了她的手中.
蘇澈的女兒,也是蘇夫人的女兒……
他想到此,收回視線,對葉裳道,"也難怪你緊張她,這麼半日了,她一直睡得很沉,想必身子骨如今連尋常人也不如了."
葉裳點頭,"比尋常人要弱很多,只不過她素來堅強,又怕我擔心自責,不在我面前表露罷了."
皇帝頷首,"知己難求,良緣難覓,你也算是兩樣都占圓滿了,也不枉這麼多年辛苦."
葉裳笑了笑,不置可否.
皇帝又道,"明日你入戶部,就按照你的想法來,不必一一稟告朕知曉."話落,又看了蘇風暖一眼,說,"小丫頭看來也打擾不了你什麼,每日都帶著吧,免得出了差頭,朕還真怕指望不上你."
葉裳點頭.
皇帝又說,"議了半日事,朕也累了,你我下一局棋順便等著小丫頭醒來好了."
葉裳沒意見.
棋局擺上,皇帝與葉裳對弈.
二人的棋下到一半,蘇風暖睡醒,睜開了眼睛.她初睡醒,第一時間便找尋葉裳,見他坐在不遠處與皇帝對弈,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從歪著的矮榻上坐起身來.
葉裳第一時間便發現她醒來,偏頭對她笑著說,"醒了?"
蘇風暖點點頭,看向窗外,"好像時辰不早了,我睡了很久嗎?"
皇帝聞言也抬眼瞅她,"你睡了整整半日,晌午都過了,你再不醒來,朕也陪著你餓著."
蘇風暖伸了個懶腰,從矮榻上下來,蹭到葉裳身邊挨著她坐下,說,"讓皇上餓著還了得?怎麼不喊我呢?"
葉裳伸手摸摸她的頭,寵溺地說,"餓一會兒吃得多."
皇帝失笑,"臭小子,朕從來不知曉你這麼慣會疼寵人,如今算是見識到了."話落,他一推棋盤,說,"罷了,左右朕下不過你,被你兜轉著玩,小丫頭若是不醒,這一局棋下到晚上也不見得下完."話落,他對外面喊,"小泉子,將午膳擺上來吧."
"是."小泉子正等著,聞言連忙去了.
不多時,飯菜擺上,蘇風暖和葉裳與皇帝一起用了午膳.
午膳後,皇帝乏了,便打發二人出皇宮.
葉裳幫蘇風暖系好披風,又給她塞了個手爐,打點妥當,才牽著她的手出了暖閣.
蘇風暖睡了一覺,神清氣爽,一手在懷里抱著手爐,一手晃著葉裳的手說,"你與皇上議事多久?是不是很累?"
葉裳笑著說,"不累."
蘇風暖對他說,"既然不累,咱們去紅粉樓聽聽曲吧?"
"去紅粉樓?"葉裳挑眉.
蘇風暖點頭,"對啊,從回京後,我還沒去過紅粉樓,過去看看."
葉裳眸光動了動,對她笑著說,"也好."
蘇風暖敏感地瞅見他提起紅粉樓有些不同尋常,頓時問,"怎麼?紅粉樓出了什麼事情嗎?"
葉裳笑道,"沒有出什麼事情,不過倒是多了一個人,這等小事兒,想必無人告訴你,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蘇風暖納悶,但見葉裳不說,她也不問,左右要去,點了點頭.
二人一路說著話,出了皇宮,來到宮門外,上了馬車,葉裳吩咐一聲,千寒將馬車駛向紅粉樓.
葉世子曾經是紅粉樓的常客,盡管他每次去都點瑟瑟聽曲,但紈绔風流流連煙花紅粉之地的名聲還是傳得天下皆知.不過自從蘇風暖回京,他便不去紅粉樓了.
馬車來到紅粉樓,葉裳先下了車,又牽了蘇風暖的手,一起進了紅粉樓.
對比晚上,白天的紅粉樓相對冷清些,但依稀也有絲竹管弦聲聲,從樓上飄出來.
老鴇與幾位姑娘們正在閑聊嗑瓜子,聽龜奴報說葉世子和蘇小姐一起來,老鴇愣了一下,連忙起身,向門口迎來.
葉裳和蘇風暖跨進門口,老鴇也來到了門口,乍然見到裹了厚厚衣裙披風的蘇風暖,驚了一下,又隱約覺得她氣息微微濁重,比尋常人還差,頓時駭然地說,"姑娘您這是……"
蘇風暖抬手,笑著說,"上樓與你細說好了."
老鴇知曉門口不是說話之地,連連點頭,帶著葉裳和蘇風暖上了樓.
來到早先瑟瑟居住,如今是漣漣居住,但漣漣隨蘇風暖離京後,一直空著的房間,三人坐了下來,蘇風暖便簡單地將暫時沒了功力之事說了,在老鴇又驚又駭的目光中笑著說,"我還沒來得及將消息傳回閣里,你回頭便給閣內的長老們傳個信兒,告知這個消息吧,我這個閣主,以後怕是不能勝任了,讓長老們擇個人選出來."
老鴇一聽,頓時道,"這怎麼行?老閣主當初將碧軒閣交給姑娘您,早已經言明,您有生之年,不得推卸閣主之位.碧軒閣上上下下,唯您之命是從,哪怕您暫時沒了一身功力,也是我們碧軒閣的主子.您讓奴家將這個消息傳出去,是想讓碧軒閣炸開鍋嗎?不行不行."
蘇風暖好笑地說,"不是剛剛說了維閣主之命是從嗎?怎麼這眨眼就反駁我說不行了?"
老鴇噎了一下,對蘇風暖說,"除了閣主卸任之事外,碧軒閣上上下下都聽姑娘的.您可別拿這事情噎奴家."
蘇風暖見她一臉堅決,她笑著說,"罷了,此事以後再說."
老鴇松了一口氣.
蘇風暖笑著說,"我和葉世子是來聽曲的,紅粉樓最近有出什麼新鮮的曲子嗎?叫上來幾位姑娘,讓我和葉世子聽聽曲,賞賞美人."
老鴇聞言看了葉裳一眼,葉裳一副漫不經心的神色,她咳了一下說,"紅粉樓最近是出了幾首新曲子,且十分好聽.但……"
"但什麼?"蘇風暖笑問.
老鴇對她道,"但有一件小事兒,因為早些時候燕北,西境一直在打仗,奴家就沒派人知會麻煩姑娘."
蘇風暖好笑,"什麼小事兒?說說."
老鴇壓低聲音說,"景陽侯府的大小姐沈芝蘭被瑞悅大長公主的免死金牌保下,但皇上雖然免其死罪,但將其貶為奴籍,國丈府的許小姐在安國公和景陽侯府行刑的那一日前往天牢接她,但她沒去國丈府,卻來了紅粉樓自賣自身,奴家斟酌再三,還是收下了她."
蘇風暖一怔,"沈芝蘭?來了紅粉樓?自賣自身?"
老鴇點頭,她早先看向葉裳一副事不關己的神色,就知道葉世子沒將這件事兒告訴姑娘.
蘇風暖偏頭問葉裳,"早先你跟我說你將沈妍暗中救出來,通過紅粉樓,送去了碧軒閣之事時,怎麼沒與我提沈芝蘭來紅粉樓?"
葉裳看著她說,"沈妍的事情是我做的,自然要知會你,這沈芝蘭的事情與我無關,我做什麼長舌婦要告訴你知道?"
蘇風暖被氣笑,看著葉裳,拉長音說,"葉世子,她來紅粉樓,真的與你無關嗎?"
葉裳肯定道,"自然無關."
蘇風暖輕輕哼了一聲,"我看才不是無關,她這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京中無數紅粉青樓,她為何別的地方不去,偏偏來了紅粉樓?更甚至,許靈依要將她接入國丈府,她都不去,為奴為婢總好過來這紅粉煙花之地,就算賣藝不賣身,但也是沾染了風塵.她又不是傻子,為何非要進這紅粉樓?難道不是為了你?"
老鴇在一旁說,"姑娘說得在理,京中人人都知曉葉世子是紅粉樓的常客,以為這紅粉樓是葉世子的地盤,殊不知這紅粉樓是姑娘為了葉世子置辦下的.那沈姑娘自然也不知.奴家以為,她就是沖著葉世子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