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兩女爭角暗斗法




第19章 兩女爭角暗斗法 海棠眼快勝一籌

金絲柳要自己去找王雨辰是根本不可能的,她只能先去找那兩個處長。可那兩個處長是哪個部門的,她一時竟沒想起來,那天陳忠政介紹情況時一句帶過,她沒放在心里。她就又想去問問陳忠政,可陳忠政如果問她意欲何為,怎麼回答呢。顯然這不個辦法,好在她似乎慢慢回憶了起來,陳忠政那天好像是說那兩個處長是宣傳部的。次日她便麻著膽子去了宣傳部,她想那兩個處長肯定知道她跟王雨辰的事,她不怕跟他們把話說開了。省府大樓共有五層,因心懷鬼胎,她不敢問人,便爬上爬下找了好幾遍,終于找到了宣傳部。她還是不敢進去打聽,只在門外伸著腦袋往里面看了看,發現有人注意自己就趕緊溜走。如是再三,始終不見那兩個處長的影子。這時已經到了下班時間,她不能再磨蹭了,只得灰心喪氣地下樓,哪知剛出大樓卻迎面碰上了李處長。還是李處長先認出她來,笑著跟她打招呼:“金小姐怎麼到這來啦?”她立刻興奮了起來,也弄不清對方姓什麼,就直呼處長,說:“我是專門來找你的。”

李處長吃了一驚,那天他只是奉命去請她,後面的事就與他無關了,她怎麼專門來找我,難道她是怪自己把她帶到了王雨辰那里,今天特地興師問罪來了嗎?但他馬上就打消了這個猜疑,顯見自己多慮了。他覺得不便跟她在站在大樓前說話,就說到我辦公室來吧。領她進了自己的辦公室,看在王雨辰的面子上他還給她泡了杯茶。“大演員找我什麼事?”

她的心里就好像被砸爛了一家醬菜鋪子似的,什麼味道都有,她仿佛都不知道是自己在說話了,看著自己的手和腳不知有多別扭,好像總覺得它們全錯了位。她不是不懂羞恥的女孩,可事情把她逼到了這份上,她實在是沒辦法,只得硬著頭皮把話說出來:“我想請你幫我找一下王老。”

李處長本來很和氣的表情一下就嚴肅了起來,他燃上一支煙,盯著她看了看,猜測這女孩可能是被王雨辰辦了後有些想不通,要沾上王雨辰弄些好處。這種事以前他聽說過,沒想到今天卻在眼前發生了。“你找王老干什麼?”

金絲柳覺得沒必要拐彎抹角,反正就這麼一回事,成不成且不管它。“我想求他一件事。”

“什麼事?”

“這個你就別問了。你既然上次能帶我去見他那現在肯定也能帶我去,請你幫個忙行嗎?”

“上次能帶你去是因為上面有指示,說王老很欣賞你的表演,想認識認識你。可這次上面沒有指示,我連王老現在哪都不知道,也許他已經回北京了呢!”

“沒有,他還在這。”

“你怎麼知道?”

“我昨天看電視新聞說的,一個副省長代表省委去看他,他說過幾天想去一所什麼大學看看那里的一個科技新發明。”

“就算他還在這,但沒指示我怎麼能帶你去。你以為王老是誰想見就見得到的。我這處長在一般人眼里也許是個了不起的干部,可在他那里,不過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對不起,這個忙我沒辦法幫。”

“你不是沒辦法,是不願意。”

“唉喲,金小姐,你怎麼不相信人呢。你想嘛,能幫你我為什麼不幫,又不要我損失什麼東西,舉手之勞,既能讓你如意,也能讓王老高興,何樂不為?”

金絲柳想想也是,默然低下了頭,實在不肯罷休,又說:“那你帶我進那家酒店總可以吧,進去之後我自己去找王老,我想他一定還住在那間房里。”

李處長笑了笑說:“那家酒店可不是我這種層次的干部想進就進得去的,明白嗎?”

“你替我想想辦法總可以吧?總之上次如果你不帶我去見他,我今天絕不會找你。”

“這麼說帶你去見他是我錯啦?”

“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說我沒辦法,只好來找你。”

“可我還不知道你究竟找王老想辦什麼事呢!你先告訴我,如果事情不難,也許根本用不著找王老,我能幫你辦。”

金絲柳先是一愣,繼而想對啊,剛才只是一根筋地想找王雨辰,現在看找對面這個人也許同樣管用,劇團歸文化局管,文化局正好隸屬宣傳部,而且他若能行的話比找王雨辰還好,因找王雨辰免不得又要侍候他一回,這是她極不情願的事。就說:“電影廠有個叫程東明的導演去我們團挑演員,我非常珍惜這次機會....”

李處長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點頭說:“哦,這樣。”他抽煙看著窗外思考了一會,說:“這事容易,不必找王老了,我替你說說。本來你這次表演非常成功,如果電影廠要演員,就應該先考慮你,這不是什麼難事,放心,保證讓你滿意。只是電影廠那麼多演員,怎麼反去你們劇團挑演員?”

“程東明就是看了《長恨歌》後找來的。”

“哦,懂了。行,沒問題,你回去等著吧,保證給你一個滿意答複。”

李處長對這種破事本是不可能有興趣管的,但他擔心王雨辰哪天又來癮了,招金絲柳侍寢,如果金趁機說自己幾句壞話,那對自己的仕途也許會很不利,盡管這種可能並不大,但官場凶險,每一步都得走穩,有許多人輸就輸在不夠謹慎,沒栽進陷阱中,而是倒在了陰溝里。

李處長其實根本管不著電影廠方面的事,但畢竟是宣傳部的頭頭,說幾句話還是有影響的。官場上的人,只要不傷及自己的利益,有機會都願意互相幫一把,賣個人情放著,以備不時之需。就有廠領導找程東明,說既然你看中了《長恨歌》里的演員,那就考慮那個女主角吧,唱得演得都不錯,舞也跳得好,應該是有前途的。程東明做夢都沒想到金絲柳在自己背後活動,以為這不過單純是廠領導的一種意見,否則以他的個性會當即就把這個建議否了。他不禁就有了些動搖。他倒不是缺主見,實際上金絲柳確實更符合他的要求,不光比宋海棠漂亮,她的氣質也更接近戲里的角色,只因她那句蠢話他才確認了宋海棠,現在有人替她說情,他便覺得不是不可以重新考慮一下。女孩子不會說話,偶爾冒犯一下人也是難免的,大丈夫不必太介意。這些天他經常來劇團,一是跟馮大堅討論劇本,不厭其煩地修改,可見他確實真的很看得起馮,甚至可以說是倚重馮了;二是安排一些小品給宋海棠、金絲柳她們幾個表演,想對她們做更深入的了解。還有一個不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馮大堅沒有妻室,一個人住著團里分的一室一廳的房子,在這里非常自由,有時兩人可以邊談邊喝一整夜,直到次日天亮了仍精神頭很足。他們從前在農村百無聊賴的時候就這樣熬過夜,如今重溫了昔日的年華,而且關系到事業的成敗,不覺都倍感溫馨。金絲柳宋海棠她們也常來馮的住處,陪程東明說話。

慢慢的,程東明就在宋海棠和金絲柳之間有些搖擺不定了,金絲柳的美貌和宋海棠的溫柔似乎都是他難以割舍的。現在他只恨當時怎麼沒選中一個有兩位女主角的本子。

金絲柳看出自己那天的活動有了效果,就再不敢亂說話了,她十分小心地跟程東明打著交道,低落的情緒漸漸振作起來。她甚至已經有了一種勝利在望的感覺,她已經跟宋打成了平手,可宋已是黔驢技窮,而自己尚有一張王牌沒打出來。眼下只需保持著這種局面就行了,到時情況稍有不妙,立刻亮出王牌,她相信再多的宋海棠也只有輸的份。想到這她不禁為在秦可旺和王雨辰那里積累的經驗感到欣慰,倘沒有他們的打磨,她在宋海棠面前又怎敢說有必勝的把握。

花百豔和崔霞看出自己毫無希望,意思慢慢就淡了,不願繼續陪著金宋兩人較勁。宋海棠倒是善解人意,知道她倆憋氣,就說不管我們誰會最後落選,現在都不應該放棄,就算這次不行,可以圖下次嘛。兩人覺得她的話有理,才沒有徹底退出,繼續跟程東明周旋著。因為這個緣故,她倆便希望宋被選中,常在程東明面前誇宋如何如何會做人。每次這個時候程總會對她倆說我看得很清楚,不勞二位操心。

這天,程東明和馮大堅請四個姑娘去岳麓山玩。正是楓葉泛紅的季節,山上仿佛是一片凝固的火焰,照亮了半邊天,明媚的陽光似乎也不敢跟它競爭,遠遠地委屈地蜷縮在山的四周做陪襯,好像連喘氣都十分的謹慎。

程東明聞聽岳麓書院正在修葺,便領著一行人先來看看,果然就見以前那座破敗的書院只保留了中央講堂那處建築,其他地方都被拆除了,有些是拆了重建,有的則是完全改建成跟以前不一樣的房子。闖大堅問程東明你怎麼知道這些情況。程東明有一年跟幾年導演系的同學來看過一次,那時他就非常心痛這座書院,曾經的文化聖地,到現代卻成了工農商學兵的棲身之所,汙水橫流,臭氣熏天,簡直是做孽。馮大堅就說盛久必衰衰久必盛,其實對曆史來說這是一件好事,因為高高低低陰陽轉換,就好比樂譜上那些躍動的音符一樣,連綴起來才能組成一支美妙的樂曲,如果清一色的盛大顯赫,沒有用凋敗做調劑,其實讀起來倒會索然無味,需知文化和曆史也是需要強烈的刺激才可以活得更滋潤的。程東明不禁為馮大堅這段精彩的論述鼓掌,贊道馮老弟可謂深得曆史之妙味矣。幾個女孩雖然一直支愣著耳朵悉心聆聽,卻沒聽懂兩人在說什麼,就問什麼意思。兩人一齊大笑,不屑地說:“高人對話,爾等勿要多問。”她們就沖他倆做鬼臉,撒著嬌說太瞧不起我們了。

看過了一地狼藉的書院,一行人便拾級而上,穿過一片稀疏的竹林,到了愛晚亭。此處楓葉最紅,紅得豔麗,香也最濃,濃得醉人。程東明就說真是心曠神怡啊,就要幾個女孩背杜枚那首《山行》七絕詩。表面似乎是游戲之意,其實也暗含著考考幾個女孩文化修養的意思。幾個女孩都領悟到了這個意思,便一個個梗著脖子拚命地回憶,最後是宋海棠背了出來: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程東明就對馮大堅說:“都說杜枚這首詩是游岳麓山寫的,可我一直有點懷疑,是不是後人取其詩意給這個亭子定名愛晚亭,就杜撰了這麼一說?”馮大堅對這個不清楚,但又說應該不會吧。

他們在愛晚亭坐了一會,見游人漸多,就離開了,沿一條石階道繼續往上爬。一路上去,程東明和馮大堅不停地談古論今,其間穿插著幾個女孩子的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氣氛顯得特別活潑有趣。到了麓山寺,這座寺廟實際有名無實,寺廟早被日本人燒了,又經文革洗劫,如今片瓦無存,只有寺後山坡上的觀音閣還在,自從老佛爺去世後就供上了香火,讓游人祈求財祿福壽,一生平安。一行人見有人在世音前嗑頭,便也萌生敬意,程東明買了一些香,分給幾個人都嗑了個頭。

然後繼續往上爬。程東明今天似乎興致極高,一路談笑風生,嘴巴就沒停過,漸漸有些忘形,這時又到了一處石階較陡的地方,他沒留神,腳下踩空,就摔了一跤。邊上是更陡險的山坡,幸好長著一片茂密的小樹,枝枝叉叉絆住了他,才沒出大事,只是崴了一下腳,再有手背擦破了一片皮,鮮血流得有點嚇人。宋海棠最先發出了一聲驚叫,馬上跑下去攙扶程東明,太性急了,她又穿的高跟鞋,也嗑絆了一下。不過還好,問題不大,程東明忘了自己的疼痛,叫她當心。她穩住了神,繼續去攙扶程東明,他拒絕了,說你自己注意點,我沒事。大家便一起把程東明拉上了石階路。他手背上的血還在流著,宋海棠便馬上掏出一塊手帕給他包上。手帕上散發出濃濃的香氣,熏得大家都說好聞。宋海棠給程東明包紮手背的樣子就像一個妻子在精心照顧丈夫,那種無所顧忌的關注神情像電光石火般地將金絲柳的心燙了一下。如果說此前她對自己還很有信心的話,那這會她覺得自己的信心一下被這個突發事件弄得沒有了。她突然認識到宋海棠這種滴水穿石的溫柔術其實是非常可怕的,自己縱然打出王牌,也未必一定能戰而勝之。她便告訴自己,再不可拖了,應該遲早了斷,越拖對自己越不利。

程東明栽了這個跟頭,情緒卻絲毫不減,反而更顯亢奮,似乎有意在大家面前顯示他是一個不會栽了跟頭就改變自己慣常做法的人。他的情緒感染了大家,都沒有受到這個意外事故的影響,依然游玩得十分開心。爬到了山頂,云麓峰輕霧繚繞,霞光四溢,一派輕淡的中秋美景。但人到了頂峰,情緒也差不多就到頂了。漸漸都流露出疲憊之態,時間也已到下午,暮色四合,游人大多下山了,一行人便也慢慢從大路下了山。

金絲柳看清了自己所面臨的嚴峻形勢,便一橫心,決定對程東明發起最後的攻擊。現在的問題是時機難覓。有一天程東明請馮大堅和她們幾個女孩去他家玩。那是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程東明的妻子是電影廠的演員,眼下少有戲演,大多時間在家呆著。金絲柳覺得在他家里不可能有機會,只能在外面想辦法,可程東明每次來她們這里不是跟大家在一起就是在馮大堅家,也沒什麼機會。又過去了幾天,她開始緊張起來,如果還沒有進展,她估計自己就要輸了。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哪知老天卻很幫忙,把一個絕好的機會送給了她。這幾日程東明吃喝睡都在馮大堅這里,大家便問他是不是跟老婆吵架了。他說:“吵什麼架,我從不跟老婆吵架,最瞧不起跟老婆吵架的男人。”

宋海棠就問:“那怎麼老不回家,老婆不惦記你呀?”

“她把我甩了,怎麼會惦記我!”

大家覺得非常意外,都驚訝地看著他。程東明忽然笑道:“電影廠跟電視台合拍一部連續劇,請她演里面的一個角色,這些天去外地拍去了,據說至少要出去一個月。我是一個不會做飯菜的人,只好把女兒送給她奶奶帶,自己就來大堅這里搭伙,兩個單身漢,互相湊合著過。”

馮大堅就開玩笑說:“在我這里一切問題都好解決,就是你家老二如果想作奸犯科,那我可一點忙也幫不上。”

花百豔沒聽懂馮大堅的話,問:“他家老二是誰?”

馮大堅和程東明就哈哈大笑起來。他們這一笑便把那話的意思笑得十分明白了,幾個女孩便一起做害羞狀,直拿眼斜瞪馮大堅,怪他不正經。

但金絲柳的害羞是假的,她實際已經心花怒放了。她的宿舍離馮家不遠,她就有事沒事常往馮大堅家跑,她想程東明不可能老是呆在這里,總會回去的,她來的目的就是要掌握程東明的動向。這天,她在馮大堅家沒見到程東明,一問,果然是回去了。她就故意磨蹭了一會,然後告辭了。一離開馮家,她就快步走向汽車站,搭車去了程東明的家。她沒有太多的想法,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搞定搞定他,惟有搞定他才有可能使目前死水一潭的生活發生一些變化。一會兒她就到了那片家屬區,本來很堅定的心這時撲騰撲騰地跳躍起來。但這只是一點意外的雜音,根本不足以阻擋她的腳步,這會恐怕是九頭牛也拉她不回。上了樓,她躡手躡腳接近程東明的房門,四周看了看,一個人也沒有,便伸手敲門。哪知就在這時她聽見里面有動靜,便馬上收了手,仔細聽了一下,居然還聽到了一個女人的笑聲。她覺得非常意外,心想難道程東明的老婆回來了,難怪他不在馮大堅那里住了。頓時她就覺得好像被人澆了一盆涼水,滿腔的熱情化為烏有。她憂傷地感歎,命太不好了。沒辦法,只能算了。可剛要離開,這時她忽然敏銳地感到那笑聲不像程東明妻子的,首先是音質不太像,其次是那笑聲似乎有些放浪,她覺得就算是久別重逢,快樂的笑聲也不應該是那個樣子。直覺便告訴它這里面有問題。事關重大,她立刻決定不走了,要呆在這看個究竟,如果運氣好的話她想里面的人會出來露個面的。她就跑到樓上,靜靜地等待程家的動靜。如果上面下來了腳步聲,她就往上走,裝出去上面找人的樣子。如果下面上來了腳步,她就往下走,裝出剛剛從哪個熟人家里出來的樣子。她覺得自己像個賊,這感覺很不好,但她堅持著,既然已經下作了,就不能半途而廢。過去了半個小時,她開始煩燥起來,心想也不能老呆下去,便決定再呆10分鍾,如果里面的人還不出來,就不等了。10分鍾後她歎了一口氣,對自己說:“算了吧,把一件不光彩的事做到這份上,也算對得起自己了。”經過程家房門她突然又有些不甘心,便湊上去想聽聽清楚,里面那個女人到底是不是他老婆。聽了一會,她渾身發起抖來,兩只眼睛瞪得溜圓,嘴巴也張開了,我的天啊,那個聲音分明是宋海棠。她只覺腦子轟的一聲,里面仿佛發生了爆炸似的,直炸得她眼前金星亂迸。她痛苦地想自己又一次輸給了宋海棠。她恨不得揪自己的頭發,全揪下來,揪成一個禿子,當尼姑去算了,老是斗不過別人,說明自己根本不適合在人生這個殘酷的競爭場上生存。如果是在別的事情上輸給宋海棠,她也許就認了,可這種事,自己明明比宋海棠有經驗啊,明明比宋海棠更具有一種豁出去的決心和意志啊,怎麼也會輸的呢?她不明白,宋海棠是什麼時候學會這一手的,她又是怎麼下得了這個決心的?這兩個問題太令她疑惑了,使她慢慢變得不願承認這個事實,也許宋海棠不過來找程東明說說話,兩人絕無苟且之事。盡管她馬上就嘲笑自己,罵自己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但那種可能就像一根救命稻草,而她這會就像一個即將被淹沒的人,明知稻草無濟于事,也要去緊緊地抓住。她就突然升起了一股把一切揭穿開來的勇氣,決定敲門進去將事情徹底搞清楚。她敲響了房門。里面的聲音靜了下來,半天沒動靜。她就不停地敲,越敲越重,程東明就把門打開了,見到金絲柳,頓時目瞪口呆。金絲柳笑說:“怎麼,不歡迎?”

程東明迅速回過神來:“啊啊,嗯嗯,不不....怎麼會不歡迎呢,歡迎的,請進。”

“啊,你也在這。”金絲柳已完全恢複了平時的樣子,顯得很大方地跟宋海棠打招呼。

宋海棠卻已臉色蒼白,嘴唇都在微微地顫抖,結結巴巴地說:“我來找....找找程老師借本書。”


金絲柳說:“這麼說我們想到一塊去了,我也是來借書的。”她問程東明,“你經常教導我們要多讀文學名著,今天我就來借一本名著讀讀,可以嗎,不會舍不得吧?”

程東明說:“當然當然。”

金絲柳撲哧笑問:“當然當然,是當然舍得還是當然舍不得?”

程東明說:“舍得舍得,豈有舍不得之理,你只管借,多借幾本都行。”

金絲柳就大大咧咧走進程東明的書房,裝出很認真的樣子在書架翻起了書來。這時她已清晰地聞到了從臥室里飄來的一絲精液味。那種味道對她來說幾乎是刻骨銘心的,絕對不會聞錯。在徹底認輸的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特別無聊,何必呢,明明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還非要敲門進來不可,既不能解決問題,平白給自己添惡心,實在愚不可及。不過轉念再想,怎麼又能怪自己呢,如果不是愚不可及,豈會處處後人一步。承認了自己的愚蠢,她對一切就真的變得很無所謂了。她看見了一本《金瓶梅》,便想把這本書借回去看看。拿著書走到客廳跟程東明一說,程東明其實很不願意,這本《金瓶梅》沒有刪節,是一個好朋友從香港帶回來賣給他的,一般別的書他都借,就是這本書,多好的關系也絕不借,可以現在的情境來看,他覺得似乎沒辦法拒絕金絲柳,如果得罪了她,她到外面說自己跟宋海棠的事,可能會有麻煩。他就說:“這本書我從不借人的,我有個親戚想借這本書我都沒借,只讓他在我這看幾眼,你要借我就沒辦法了,但你記住,千萬千萬記住,絕不許轉借別人。3天夠了嗎?”

金絲柳說:“足夠了,我看書一目十行,不求甚解。”

宋海棠說:“你別讓花百豔知道了。”

金絲柳心里罵道:嚇,臭婊子剛把人搞定就以女主人自居啦!嘴上說:“不會的。”實際她才不管這麼多呢,花百豔知道了就知道了,她絕不會刻意去防范她。程東明顯然對她很不放心,就說:“讓我把書包一下,寫個別的書名,這樣花百豔即使看見了,不知道里面的內容,也不會在意。”他就找了一張圖片,像小學生包書那樣把《金瓶梅》包了起來。金絲柳在屋里又坐了一會,然後就拿著書走了。

她一走,宋海棠就盯瞪著程東明問:“她怎麼會來的?”

“誰知道。”

“你們之間不會有什麼秘密吧?”

“我說你怎麼疑神疑鬼,我除了跟你有秘密,還能跟誰有秘密?”

“那我就不明白,她怎麼會突然到你這來。”

“我也很奇怪,這鬼丫頭究竟想來干什麼!”

宋海棠從程東明的神情上看出他確實跟金絲柳之間沒什麼瓜葛,便立刻明白了金絲柳來這里顯然也跟自己是同一個目的,自己搶先了一步,金只好謊稱借書。心里就暗叫了一聲:好險,差點就又輸給了她,沒想到她竟還懂這一套。但馬上又覺得不奇怪,自己既然能懂,她為什麼就不能懂,如今的人,為了出人頭地,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區區一條身子,哪個還會把它看得那麼重要呢。她不禁慶幸自己搶了個先手,否則可能就永無翻身之日,又暗暗感歎,太可怕了,哪里知道平平淡淡的生活中其實也蘊藏著無數暗道機關,稍一不慎,便滿盤皆輸。想到這她便格外謹慎起來,說我走算了,如果又來了人看見不好。他也有這種擔心,但又舍不得讓她走,就說:“再坐一會吧,等會我們一起走,我帶你去拜見拜見我們廠長,告訴他我已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叫他趕緊把錢撥給我,再籌備一兩個星期就開機。”

兩人就又坐了會,一起出去了。程東明帶她先去叫上了攝影師候先亭和男主角姜化,再去叫上了馮大堅,5個人一齊到了電影廠廠長家里。廠長是個快60歲的人, 他是演員出身,文革時期曾紅過一陣子,扮演過許多英雄形象,不過很快就被人們遺忘了,虧得他有些領導才干,藏起鋒芒,卷起尾巴,勾背屈膝的鑽營了一番,居然就爬了上去。畢竟是搞藝術的,有些眼光,知道程東明才干過人,將來前途無量,故這次力排重議,起用程東明。程東明自然是很感謝他,便經常上門去看他,兩人遂成莫逆之交。因私誼甚洽,程東明在廠長家里每每很隨便,今天要在幾個朋友面前炫耀自己的這個面子,便帶著他們在廠長家里嚷著要吃飯,他還特意向廠長介紹馮大堅說:“他將來的成就肯定在我之上。您記住他的名字,馮大堅。”廠長就把馮大堅仔細打量了一下,見這家伙平額細目,臉凹暴牙,甚是不喜,不過因有程東明的介紹,便想奇丑之人多有奇才,或許也說不定。廠長是一個很隨和的人,最喜歡跟人聚餐聊天,夫人也十分好客,家里常常賓朋滿座。廠長夫人還特地去菜場買了魚肉等物,說就在我家給你們搞一個簡單的開機儀式吧。

廠長偷偷把宋海棠觀察了一番,沒看出她有什麼過人之處,跟她說了幾句話,也平淡得很。他就悄悄把程東明拉到一邊說:“石書記不是要你用那個《長恨歌》的女主角叫什麼來著,你怎麼挑她當主角?”

程東明回答說:“我先是考慮那個主角的,但我覺得她不合適,小宋更適合這個角色。”

“石書記那里你怎麼交代?”

“就這樣跟他說嘛,他總不能要我用一個跟角色有很大距離的演員。”

“你小子,總跟我出難題,這次為你的事我夾在中間不好做人,你怎麼就不讓我輕松輕松,嗯?”

程東明笑道:“您的大恩大德晚生莫齒不忘。既然已經到這份上了,您就再替我擋幾箭吧,我拿腦袋擔保,只要戲拍成了,絕對給您爭光。”

“年輕人,話不要說太滿了,拿腦袋擔保,你幾個腦袋,嗯?我要你腦袋干什麼?我只要這部戲出彩!”

程東明就嘻皮笑臉地說了一句不很地道的京腔:“您就請好吧!”

對于程東明創作班子的這幾個核心人物,除了候先亭,廠長對那幾個是一個也看不上眼,他這會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用錯了人。看看眼前幾個人,馮大堅那對暴牙讓人見了就不想吃飯,宋海棠表情呆滯,目光無神,至于姜化,這個家伙在廠里是一個有名的桀驁難馴的家伙,他們卻都被程東明看中了,程還一再誇獎他們。他真是不理解,現在的年輕人都是什麼美學眼光和標准啊!可事已至此,總不能半道把程東明給廢了,就徹底地依他一回,且看他折騰出個什麼名堂來。

第20章 秀麗請光中開道 表妹語表姐驚心

接下來這些天程東明就非常忙碌了。他的這個班子比較年輕,一半人沒拍過電影,另一半雖拍過,也拍得不多,經驗並不豐富,他對自己的第一部電影十分重視,自然事必躬親,對劇組人員說打仗講究慎重初戰,意思是說頭要開好,頭開不好,以後的路就不好走了,我們一定不能懈怠,希望大家都上上心,以後的功名富貴可都是要跟這部電影要呢。大家本來都明白這個理,要干出個樣子來,聽了他的動員自然更是志氣飛揚,個個鉚足了勁。

明天就要去外地,這一趟少說要去兩個月,而且會很辛苦,宋海棠便決定晚上回趟家,看看父母。她換了兩次汽車回到了學校,恍然發現岳大好像已經變了樣,仿佛矮小、局促了。她馬上就明白了,這種感覺可能跟自己現在的處境有關。成功地踏進了演藝界,多年的夢想正在一點點地變成現實,自己的明星之路正逐漸光明起來,這份好情緒難免會影響到她對身邊事物的感覺和看法。

走到岳麓書院前面的那片樹林里,她看見從另外一條路上走來了鄭秀麗。兩人分別了很久,見面後非常高興,尤其宋海棠,她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演電影的事告訴了鄭。鄭秀麗就恭喜她,說你要成大明星了。宋海棠心里熱乎乎的,嘴上卻說:“什麼明星,還沒影的事呢。”

鄭秀麗說:“我感覺....你要出道了。你是十幾歲進花鼓劇團的?13歲,啊,那一年的情形我記得都還很清楚,有一天全校學生在操場上做課間操,發現前面站了幾個陌生的男男女女,對著我們指指點點,我們還以為他們是新調來的老師呢,後來才知道他們是劇團的,在挑小演員。全校居然只有你一個被看中了。那就好像是昨天的事,可算一算,居然已經過去了10年。10年啊,你總算熬出了頭。”

“哪的話,說了還早著呢,到底以後會怎麼樣,我心里還真沒底。”

兩人親熱地說了一會話,就到了三叉路口,兩人又似乎依依不舍地站著繼續說了幾分鍾,這才告別,鄭秀麗最後說:“當了明星可別忘了老同學。”

宋海棠說:“怎麼會呢!”

鄭秀麗往一處山坡爬去,跟宋海棠的相遇使她的步子變得格外沉重。她剛才對宋海棠的贊揚絕不是一種客氣,她根據宋海棠的神情、談吐和氣質,真是覺得宋快出道了。她的情緒正是因此而受了影響。近來她十分敏感地發現自己身邊的人好像一個接一個的有了變化,情況越來越好,似乎只有自己依然還是老樣子,而且看不到希望。她對教學實在是缺乏興趣,教師這個職業太清貧了,更主要的是聽說將來要上講堂必須是研究生畢業,自己只是本科,也無意去讀個碩士,那也就是說自己在學校的發展不會有太好的前景。她還是想調往舅舅的單位,可教研室里那個該砍頭的主任不知什麼緣故,死活不放自己。她真是搞不懂他,自己對教研室來說根本就是可有可無的一個人,他什麼毛病會這樣稀罕自己留下呢。想來想去,她還是只能去找盧光中。這事跟他說了快兩年,盧光中答應過的,當時他可能是腳跟沒站穩,不敢亂說亂動,過去了這麼久,想必他應該能替自己說說話了。就是這個主意,她想好了,就加快腳步回到家里,幫母親做好飯菜,吃過晚飯,便要出門。母親問到哪去。她說去看個同學。母親問哪個同學。她就有些不耐煩了,說同學就是同學嘛。母親說同學有什麼好看的,她臉上長了金子還是長了銀子。她被母親的話氣笑了,也不再羅嗦,關上門就出來了。她慢慢往盧光中家里走,一路想著等會該怎樣跟盧光中說,他如果還是不同意幫忙怎麼辦。

盧光中結婚時在學習齋弄了一間房子,不大,12、3平方米。因家具簡單, 小兩口又恩恩愛愛,倒不覺擠。門上貼有一副對聯:玉鏡人間傳合璧,銀河天上渡雙星。十分的清新高雅,頗見情調,但橫批卻有些俗,道是:百年好合。鄭秀麗看著這橫批,心被刺了一下,跟人家比,自己真算是很淒涼的了。她推開盧光中的房門,見兩口子正在吃飯。他倆不是在桌子上吃,而是在房子中間擺了一張方凳,菜放在凳上,兩人分坐于兩邊的小矮凳上。凳上只有兩個菜,一個豆腐酸菜湯,一個辣椒炒肉。這幅進餐圖比在桌子上吃更顯出一股小家子的溫馨氣氛,令人羨慕。

“喲,兩人怎麼像幼兒園的小孩子一樣吃飯呀?”

田玉蓉說:“嚇,稀客,從不來的。”說罷她起身給鄭搬椅子坐,又忙著泡茶。鄭秀麗叫田玉蓉不要客氣,老同學了,口渴我會自己倒的。盧光中問:“怎麼想起到我們這來了,有事嗎?”

“聽你這意思,好像沒事就不能來似的。”鄭秀麗被說中了心思,嘴上卻不饒人。

田玉蓉把茶杯端給鄭秀麗,說:“他這人說話就這樣子,在校辦搞久了,見了誰都覺得有事。有時候我去他辦公室看他,他也問我:有事呀。氣得我轉身就走。”

“不過也難怪,”鄭秀麗說,“大秘書,找他的人確實一般都有事。”

“什麼大秘書!不了解的以為他是大秘書,了解的就會知道他實際不過一個跑腿的,這里傳達校長的精神那里傳達校長精神,狐借虎威,沒事就呆在辦公室里抄抄寫寫,也不是什麼有出息的事。我勸過他好幾次,算了,別在辦公室干,這樣干下去會什麼也干不出來,白白把時間浪費了。不如到系里去教書,以後也好評職稱。”

鄭秀麗說:“這你就錯了,玉蓉,他留在校辦還是對的。教書有什麼意思,我就是教書的,枯燥死了,每天備課,寫教義,上講堂,回答學生的問題,真沒意思。他在校辦多好,再過個一兩年可能就會調到哪個系里去當副主任,慢慢往上走,這條路比教書實在得多。”

盧光中就用筷子指著鄭秀麗對老婆說:“瞧瞧,看看人家,都是女人,頭發長得長,可人家的見識怎麼一點不短呢。”

田玉蓉提高聲音嚷道:“人家是承奉你呢,你以為真的誇你呀!”

盧光中就做了一個不屑的表情說:“我知道這絕對是她的真心話,這符合她的性格。雖然你們是女的,但我敢說我比你還了解她。記得讀中學的時候你只會一門心思做功課,她呢,不僅讀書,更喜歡當班干部,一直是我們班的勞動委員。那時我們男同學就在後面議論說如果我們班上將來出了一個領導干部的話,那肯定就是鄭秀麗。”

兩個女人都被他說笑了,鄭秀麗朝他揮手說:“一張嘴巴打鬼講!”

盧光中卻沒有笑,還一本正經地說:“是真的呢,鄭秀麗,不騙你,我特別看重你,你以後肯定會有出息。”

“整天呆在學校這種地方能有什麼出息。哦,我來正是要跟你說這個事呢,我想調走,但系里不肯放,你能不能幫我去說說?”


盧光中說:“我就知道你是為此而來。”

田玉蓉問:“你還是想調航運局嗎,還沒死心呀?”

鄭秀麗說:“我一定要調走,學校我是一天也不想呆了。”

田玉蓉說:“學校哪里不好,旱澇保收,許多人想來都來不了呢!”

鄭秀麗說:“各個有各人的想法。”她看著正在很專注地把碗里的飯扒進嘴里的盧光中問,“喂,能不能幫這忙?我可是跟你說了兩年了,你也曾許諾過會幫我的。”

田玉蓉雖然不同意鄭秀麗這樣做,但也知道鄭秀麗去意已決,勸她已沒有意義,便對丈夫說:“既然秀麗跟你說了這麼久了,你就替她想想辦法嘛,別老讓人家懸著心。”

盧光中繼續扒著飯,許久點了一下頭說:“行,這回我替你活動活動。”

鄭秀麗說:“事成之後我重重地謝你。”

田玉蓉說:“老同學之間,謝什麼謝!”

鄭秀麗從盧光中的神態上感到這回希望很大,心情頓時比來時舒暢多了,就留下繼續跟兩口子閑聊。忽然想起了宋海棠,就把宋海棠拍電影的事告訴了盧田。田玉蓉當時就驚叫了起來:“啊,她拍電影去啦,那可不是要當明星了嗎?”

盧光中說:“哪里一拍電影就當明星,還得看那電影火不火,電影火的話還要看她有沒有那個造化。不過要說造化我覺得她好像還是有的,關鍵是那電影怎麼樣。”

田玉蓉說:“就算那部電影不怎麼樣,只要進入了那個圈子,可以再接著拍嘛,多拍幾部不就行了。唉喲,她還真有點能賴呢,一個小小的花鼓戲演員,居然混到電影上去了。”

3個人就議論了一番了宋海棠和電影,這時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找盧光中, 鄭秀麗覺得不便再坐,告辭了,田玉蓉把她送到外面,還陪她往前走了一段路。分手時鄭秀麗要田玉蓉幫著督促一下盧光中,把我的事放在心上。田玉蓉叫她放心,耽誤誰的事也絕不會耽誤老同學的事。

為鄭秀麗的事盧光中很傷了一番腦筋。經管系主任叫孔祥智,那是一個很嚴肅的人,不像一般處級干部那樣愛跟盧光中套近乎。盧光中本想請一個人去跟孔說說,可最後還是否定了這個辦法。區區一件小事,卻拐彎抹角扯上幾層關系,實在沒有必要。他想自己直接去跟孔說說,又怕那老古董不開竅,駁自己的面子,再者說他也不願意給人一個依仗秘書身份到處替人辦事的印象。這幾年已經有很多熟人朋友找過他了,就曾有一位校領導隱諱地點過他一下,他現在是很注意的。可這次不同,鄭秀麗是老同學,另外還有一個他不能拒絕的原因就是讀初中的時候他還曾暗戀過她一段時間,人家又說了快兩年了,這事無論如何得替她給了了。他就愁了好幾天,始終沒想出一個妥善的辦法。

這天,是中秋佳節,學校前校長李健在外賓招呼所舉辦80壽宴,學校的這些干部自然都要去喝一杯酒。盧光中本是沒資格去的,但這天萬思清准備吃過壽宴後要帶盧光中去機場飛北京,便要盧光中別跟自己分開,同去給老前輩賀壽得了。盧光中在宴席上跟一群科股干部坐在一起。不料孔祥智來得較晚,那幾桌處級干部的位置已全滿了,他只好擠到了這桌來,恰巧又坐在盧光中的身邊。盧光中就想到了鄭秀麗的事,覺得這是天賜良機。他對孔祥智就特別熱情,頗頗給孔敬酒,遞煙,沒話找話地跟孔套近乎。孔祥智沒想到盧光中竟然出現在了這種場合里,暗暗猜測是不是這家伙要出道了。他對盧光中便也有些客氣,心想後生可畏,這些趾高氣揚的少壯派還是別得罪的好。扯了一些閑話,盧光中無意識地告訴他馬上就要跟校長去北京開會了。孔祥智便問開什麼會。盧光中就悄悄地告訴他是關于人事改革制度方面的會議。孔祥智對這個問題非常敏感,就又問了一些情況。盧光中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了孔,不知道的就瞎編了一些事,反正這些捕風捉影的事是永遠沒人會追究的,誰如果當真,該得他上當。兩人交談得十分融洽,盧光中感覺時機已經成熟,便忽然說道:“哦,孔主任,我想起了一件事,我有個同學,是你們系里的,她想調走,你能不能高抬貴手,把她放行算了?”

孔祥智本來溫和的臉色陡然變得嚴峻起來,問:“誰呀?”

盧光中心里暗道:“***,向別人打聽情況時比兒子還要客氣,可求他什麼事臉色就變得這麼難看。”

“鄭秀麗。”

“哦哦,她呀,金融管理教研室的,青年老師,她確實多次向系里打報告要求調走,她教研室一直不肯放人。怎麼,你們是同學?”

“是的,從小學到中學一直同學。她好像並不是什麼教學骨干吧,有她不多,沒她不少,你看是不是去跟她教研室主任做做工作,放了她算了。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啊,人家不願在他那窩里吃草,何必卡人家呢!”

“話不能這麼說,老弟,那個教研室的編制一直沒有滿員,如果誰想走就走,那教研室就沒法工作了。我聽她主任說過,是這個原因才不放人的。”

“但現在學校的用人原則是來去自由,其他單位的人都想走就走,那個教研室卻另外一條筋,是不是不太合適呢?”

“確實,我也老早覺得不合適,人家都打了一兩年的報告了,可她教研室主任死活不放,我也沒辦法。”

“你是他的頂頭上司,你做做他的工作難道他敢不聽嗎?幫幫忙,去說一聲,行嗎,我記得您的?”

孔祥智想了一會說:“行,我去說說,不過我不打包票,說通了皆大歡喜,說不通你別怪我。”

“這是當然。”

這時,那邊的萬思清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原還准備再坐一會的,可幾個離休的領導卻不知是想起了過去在任時暗地里被萬思清使絆的事還是對萬哪個地方不滿,又不好直說,就暗中合伙要灌萬思清。萬思清明察秋毫,一眼便看出他們的用心,心里直笑,哼,在任時吃了老子的虧就想現在找補回來呀,老子連一分毫都不補給你們。他就說現在必須走了,要去趕飛機。那些老東西自然不信,強拉著他灌。他就不慌不忙地掏出機票給他們看,說誤了班機不要緊,誤了會議你們替我兜著呀?那些老東西這才撒手。萬思清就叫盧光中。盧光中一口飯來不及咽下去,應了一聲,急忙扔下筷子,含糊不清地對孔祥智說了一句:“拜托了孔主任。”

3天後盧光中回到學校,一上班孔祥智就把電話打了過來, 告訴他那教研室主任同意放人。盧光中就連聲感謝,還說以後有用得著小弟的地方盡管說話。那邊也客氣了幾句,就掛了電話。晚上吃過飯,盧光中就拉著田玉蓉去散步,順道走到了鄭秀麗的家,進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她。鄭秀麗就興奮得在屋里蹦了兩蹦,笑得合不攏嘴,說我該怎麼感謝你呢。田玉蓉說老同學干嘛這麼客氣。坐了片刻,盧光中夫婦就走了。鄭秀麗的父母一向不贊成女兒調單位,以前為此還發生過口角,只是鄭秀麗的教研室不放人,矛盾才沒有激化。這次聽說關系打通了,老兩口自然就又要阻撓。父親說:“我看你現在是有些變了,不那麼單純了,聽聽你平常說話就知道,一個女孩子家家,開口金錢閉口金錢,不是服裝就是化妝,還常常去學什麼跳舞。而且居然連新聞聯播都不愛看了....”

鄭秀麗又氣又好笑:“我說爸,不愛看新聞聯播又怎麼啦,那些破新聞,除了會議還是會議,再不就是改革開放的成績,鋼產量多少,糧食產量多少,煩透了,有什麼可看的,難道這也算一條罪狀嗎?”

父親說:“它說明你的心變了,變複雜了,變得不可捉摸了。”

“我當然得變複雜點,太簡單了在生活中會吃虧的。”

“劉少奇說吃虧是福。”

鄭秀麗苦笑說:“我真不理解你們這代人怎麼這樣看問題,吃了虧,卻還是福!難怪劉少奇被打倒了呢,原來他覺得那是一種福份。”

父親指著她說:“倒退10年,你說這話該槍斃。”

“倒退10年我也不會說呀。再說您這假設根本就毫無意義,時間不可能倒退,可您老想著時間倒退,所以說您落後了,跟不上時代了。換換腦筋吧我的老爸!”

母親說:“你這丫頭是真的變得我們都不敢認了。實在是天天在一起,生活起居,好像也沒看見你有什麼變化呀,哪知突然一天卻發現自己的閨女已經完全是另一個人了。你這樣下去很危險。”

“當媽的怎麼能這樣說自己女兒!”

父親說:“我問你,當老師哪點不好,嗯?現在老師的待遇在慢慢提高,以後會更好,而且受人尊敬,哪一點不好?”

“百無一用是書生。我先聲明,這話可不是我說的,是許多當老師的人說的,也就是說這是他們用一生的教書經曆換來的一種認識。”

“我怎麼沒聽說過。”

“您聽說了也不會往心里去,所以不知道。”

“就算有人這樣說,那說的人肯定是不合格的老師。”

“拜托老爸,您太沒知識了,我告訴您,說這話的人可都是一些大知識分子呢。”

鄭秀麗就這樣跟父母言來語去的交鋒了一晚上。母親後來說累了,見她去意已決,心便軟了下來,歎一口氣說:“兒大不由娘,女大也不由娘,隨你的便吧。”

父親對母親的這種態度非常不滿,便責怪母親,這一來就變成了夫妻之間的矛盾,兩人絮絮叨叨爭了半天,沒爭出任何結果,倒把這份意思全爭沒了。沒了母親的支持,父親就感到無能為力,女兒調工作靠的是小舅子的關系,小舅子在這事自然聽姐姐的,姐姐不管了,他這個做姐夫的就不好跟小舅子說什麼了,說了他也未必聽。父親就負氣地說:“罷罷罷,你翅膀硬了,去飛吧。”

次日,鄭秀麗上午去教研室報了個到就走了,然後來到汽車站搭車進了城,到交通廳找當副廳長的舅舅。舅舅叫李國光,原先是航運局局長,因腦瓜子活泛,馬屁拍得溜圓,今年就調了上來,當了副廳長。因鄭秀麗小時有一年父母都下鄉去了,被寄放在舅舅家,有些感情,舅舅後來就特別關心這個外侄女,她大學畢業時他就想把她弄到自己的局里去,說:“你爸媽當了一輩子的教書匠,最後就落了一套還算寬敞的房子,實在不劃算,對你的發展也不可能有什麼幫助。你別走他們的路,到舅舅我這來,靠著舅舅我,再次也比呆在學校強。”鄭秀麗覺得舅舅的話很對,想聽舅舅的,只因那時父母反對得厲害,她翅膀尚嫩,此事便不了了之。這幾年鄭秀麗每隨母親去看外公外婆,見了舅舅,舅舅都要跟她說這事:調來吧調來吧。她總是垂頭喪氣地說打不通關系。今天突然聽她說打通了,李國光就非常驚訝,問:“是不是是你爸媽給你想了什麼辦法?”

她就撅了一下嘴說:“他們那種死腦筋怎麼會給我想辦法,他不想辦法阻止我就不錯啦!我是找了一個同學,他在校辦當秘書。”

“好好,你那關系通了,就什麼問題也沒有了。你在這坐一會,中午去我家吃飯,看看你舅媽,下午我帶你去航運局,認識一下他們局長。局長叫秦洋,我們是一起從公司干起來的,曾在一個碗里吃過飯,你是我侄女,他肯定格外看承你一眼。我現在廳里,本該把你這來,但我才上不久,怕人說閑話,所以你還是先去局里,過渡過渡。”


鄭秀麗頻頻點頭,說:“謝謝舅舅。”

“你就像我親閨女一樣,謝什麼謝!”

李國光就出去辦事了,鄭秀麗呆在他的辦公室里看報。這是一份湖南日報,頭版頭條發的是胡耀邦在昨天開的中央會議上的講話,說的是人事制度的改革問題。她覺得胡耀邦是一個比較有勇氣的領導人,她想這樣的領導人以後應該會越來越多。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把她嚇了一跳。其實門是敞開的,來人大概是覺得不好怎麼跟她打招呼,就站在門口敲了敲。但她覺得這個家伙應該是想看看自己到底是誰才這麼敲的,因為她有意用報紙遮住了自己的臉,不想讓外面路過的人看清自己。

敲門者是一個英俊的小伙子。他有一蓬標准的分頭,透出濃墨的光澤,五官端正,身材高大,神情坦然。他拿著一支卷成筒狀的好像是圖紙一類的東西,挺拔地站在門口,玉樹臨風般地朝她微笑著,問:“李廳長在嗎?”她覺得他的聲音跟他的形象一樣也非常動人,音質柔和而不失剛性,顯出一種金屬質地的堅硬和脆亮。鄭秀麗就不禁心跳了起來,臉也有點發熱了,恍然覺得自己碰上了一個似乎是可以有些想法的人了。這個人她已等了很久,沒想到在這個命運即將轉變的時刻碰上了。她腦子里一下塞滿了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便沒有馬上回答,愣愣的,看上去像是對他這樣蠻撞地發問很不滿。這個年青人臉上就有了些尷尬之色,似乎想離開,顯然又不太甘心,就鼓足勇氣第二次問:“李廳長在嗎?”

“在。”

鄭秀麗感到很納悶,自己是想說“不在”的,怎麼卻說了“在”呢?這時李國光出現在了那年青人的身後。原來是他回答的。鄭秀麗便暗暗嘲笑自己,真有意思,居然把舅舅的聲音當成了自己的聲音。這是否意味著什麼呢?她覺得一定是的,正想再仔細地品味品味,思緒卻被舅舅和年青人說話的聲音擾亂了。年青人把手上的圖紙打開,向李國光介紹他的設計方案。他們的談話中有許多專業術語,鄭秀麗根本聽不懂,便暗暗觀察這個小伙子。

不一會談完了事,李國光就要那年青人趕快去辦。年青人答應了一聲,轉身往外走時瞥了她一眼,是那種不看舍不得,但正眼看又不太好意思的一瞥。

李國光喝了口茶,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放下杯子說:“小伙子人不錯,工大畢業生,在設計科搞設計,寫過幾篇有水平的論文,今年上半年評了個助理工程師。哦,對了,你評職稱了嗎?”

“沒有,准備明年上半年評的。”

“啊呀,那要是明年評了後再調來就更好了。”

“評了職稱可能就不容易走了。”

“那倒也是。不過沒關系,公司的工作跟你有沒有職稱沒關系。”

說話就下班了,李國光和鄭秀麗往外走。出大樓時好些人看見李國光帶一妙齡女子,有人便跟他開玩笑:“喲,頭,豔福不淺啊!”

“老子敲碎你的頭。這是我外侄女,看舅舅來的。”

舅母見了鄭秀麗很高興,炒了幾樣好菜招待她。中午鄭秀麗便在表妹的小房間里休息。表妹讀中學,把床讓給了她,自己歪在椅子上讀一本小說。鄭秀麗睡不著,想知道表妹讀的什麼書,表妹卻不告訴她,她再三央求,她才說:“少女之心,手抄本。”

鄭秀麗嚇了一跳。“從哪弄來的?”

“一個男同學給我看的。”

“他怎麼會借你這個看,你知道這是什麼書嗎?”

“正看著呢,當然知道。”

“知道還看!”

“這麼好看的書為什麼不看,瓊瑤的書跟這本書比起來,簡直就枯燥無味。”

“那男同學跟你什麼關系?”

“好朋友。”

“好到什麼程度?”

“唉呀,我說麗姐,你是不是有打聽別人隱私的習慣呀?”

“小小年紀竟有隱私了,你也說得出口。我是關心你,怕你上當。你那男同學居然借給你這種書看,肯定沒安好心。你爸媽知道你看這種書,看不打死你。”

“你不說他們就不會知道。我相信你不會讓他們打死我的對不對?”

鄭秀麗就歎了口氣說:“現在的中學生真是不得了!”

“麗姐,你們讀中學那會不看這種書的嗎?”

“我們連想都沒想過,只看《紅岩》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這些書,比你們這代人純潔多了。”

“噢,那你們真可憐!”

“小小年紀思想就被汙染成這樣,真不知道你們到了我們這個年紀會變成什麼樣,也許個個都是小淫婦。”

表妹就沖過來掐鄭秀麗,撒嬌似的怪鄭秀麗貶低她們這代人的人格,說:“你們就像文物店的古董,太跟不上時代了。這叫開放,知道嗎?”

房間里平靜下來,鄭秀麗陷入了沉思。表妹以前給她的是一個溫柔嫻靜的印象,哪知幾個月不見,人還是那個人,思想卻已經完全給換了似的。驚訝之余,她其實知道,表妹說得不錯,她的思想太跟不上時代了。不覺就很擔心地想自己會不會真被時代拋棄啊!迷迷糊糊地胡思亂想,一個中午根本沒睡好,很快就到了上班時間。表妹上學去了,舅舅來喚她,她只覺頭有點痛,昏沉沉的。舅舅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她說沒事,剛起來,有些暈頭而已。

航運局總部就在東岸客運碼頭那一帶,是一棟灰色的兩層樓房。李國光在這里面工作了十幾年,里面都是老熟人,他一進來便到處跟人打招呼,偶爾還停下來跟人親熱地交談幾句。別人問他來干什麼,他總是說來看看大家。大家知道他肯定是有事,但誰也不再多問,只拿眼瞥鄭秀麗,有人就猜到大概會有新人進來了。

局長秦洋正在伏案辦公,一見李國光來了,急忙扔下手上的文件起身相迎,兩人寒喧了幾句,他請李坐,還親自給李泡了一杯茶。見鄭秀麗不像是個有身份的人,他就沒給她泡,只說沒有杯子了。鄭秀麗急忙說沒關系沒關系。秦洋坐在李國光的身邊,恭敬地說:“我沒記錯的話,你高升之後還沒回來看過,我以為你把老朋友忘了呢。”

李國光笑說:“我們是兄弟,把誰忘了也不能忘了你呀。”

秦洋說:“但我敢肯定你今天不會單純就是為了來看看的吧?”

李國光說:“主要是看你,當然,順便請你辦件事。”

說完兩人都笑了,顯然都知道這話應該倒過來理解。秦洋就也不再怪他,兩人扯起了閑話來。鄭秀麗在一旁插不上話,就呆坐著聽他們說。起初她覺得他們的話沒什麼意思,可聽著聽著竟然聽出了一點味道。她覺得兩個老男人的交談雖然平淡,可其中似乎也蘊藏著一些世故的智慧,細細琢磨一下,實際是很有些內容的,在不知不覺中給她的生活添加了一些自己不可能親身獲得的經驗,這些經驗應該說是有實用價值的。

李國光說了半天,一扭頭看到了鄭秀麗,這才向秦洋介紹她,說了自己的意思。秦洋就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鄭秀麗,說:“從大學往這調,劃不劃算喲!”

李國光說:“大學說起來好聽,其實窮酸得很,他們學校有很多人在想方設法往外面調。怎麼樣,你這有問題嗎?”

秦洋說:“你開了口那怎麼能有問題呢,有問題我也得說沒問題對不對?”

兩人又笑。秦洋忽然說:“哦,我也想起了一件事,我有個親戚,找了我幾次,他老婆在株洲工作,想叫我把她搞過來,你那里能不能替我安排安排?”

李國光問:“她是干什麼的?”

“技術員。”

“行,我在交通廳想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