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眾強盜重回漁灣鎮




第27章 眾強盜重回漁灣鎮 張哨兵助熊開公司

張哨兵非常謹慎,早早回了省城,卻在城東躑躕,直等到天黑了才悄悄摸進鎮子。他先回了家,他相信老婆不會騙自己,如果有事,一問便知。他一露面,老婆就奇怪地問:“咦,不是說要出去好幾天嗎,怎麼就回來啦?”張哨兵便放了一大半的心。他敷衍了老婆幾句,吃了一碗剩飯,又要出門。老婆不滿地說:“才出差回來,就好好休息休息嘛,怎麼搞得像條野狗似的,總是往外竄!”他沒心思跟她理論,虎著臉走了。他來找同事關德勤。他還有那麼一點點不踏實,這種絕處逢生的情況是他根本不敢指望的,所以他總覺得不太可信,再說代云能扛多久也很讓他擔心,這種貨色他以前不是沒見過,開始真像條漢子,吃得起拳頭和刑法,但吃不起時間的煎熬,最後還是成了一堆癩蛤蟆。他想把代云的情況再詳細地了解一下。他跟關德勤在所里最對脾胃,兩人經常喝酒聊天,有點把兄弟的味道。他還一直想拉關下水,增強自己的力量。關多多少少也知道他跟黑道有點不清不白,也有心跟他交往。張哨兵覺得就算警方對自己設了圈套,關德勤至少會給自己一點暗示。關德勤正在家里打麻將,看見張哨兵來了,點了點頭,開了支煙,又把注意力放到麻將上去了。張哨兵扯了幾句閑話,便問到了代云的事。關德勤摸著牌說:“你管他干什麼,這是分局的事了,已跟我們無關。”

張哨兵說:“前天抓他時那小子竟敢跑,害得老子摔慘了,老子得捶他一頓,出出這口氣。”

“他現在醫院里躺著呢,還經得起你幾下捶。分局這回被那小子氣飽了,下手毒呢。”

“打成這樣那小子還不說嗎?”

“他更橫了,直說要絕食,死給分局看。分局也有點怕,真出了人命也不好交代,所以給他治傷,強迫他吃東西。”

“他這樣橫,那會不會綁架案真不是他做的?”

“不可能。羅莉失蹤的那天中午有人看見這輛中巴從羅家山坡上開下來,代云又承認中巴是自己盜的,那這個案子怎麼會跟他沒關!但他死活不說的話還真拿他沒辦法,因為目前也沒有鐵證證明案子是他做的。說起來這個案子真他媽好笑,你說什麼鬼,羅莉那個妹子死活否認她坐過這輛車,僅憑有人說那天中午看見了這輛中巴並不足以給代云定綁架罪,頂多是個盜車罪,那可就便宜那小子啦。”

邊上有人議論說:“現在都說坦白從嚴,抗拒從寬,看來還真是不假呢。”

關德勤非常贊同地點著頭。

張哨兵說:“有意思,羅莉妹子為什麼會堅決否認呢?”

關德勤說:“恨他爹媽嘛!要說起來,我倒覺得她的這種做法很容易理解,羅洪明兩口子確實***不是東西,掙了那麼多錢,20萬卻舍不得,結果把女兒害了,最後還是給了錢,人財兩空,又愚蠢又可恨。”

邊上又有人說:“確實,整條鎮上沒一個不罵羅洪明和他堂客,愛財如命,遲早會有報應。”

關德勤說:“可惜那麼好的一個姑娘,以後不知會怎麼樣。書她肯定是不會上了,羅洪明要她轉學,她說那我就吊死給你看。現在她誰的話都不聽,整天在房里發呆,有時還突然哭一陣笑一陣,我看她早晚會瘋掉的。羅洪明一直牛皮烘烘,這次受了打擊,現在整個人老實多了,有時候還顯得寶里寶氣。唉,人啊,有時候就是要倒了黴才知道怎麼做人,可惜卻為時已晚。”

張哨兵:“有趣有趣,這個案子太有趣,罪犯死不服罪,受害人死不配合。這種案例好像在書上都找不到。”

“可不是找不到嗎!”關德勤說。

又說了一會話,張哨兵就退了出來,趕到了市四醫院。他在走廊上看見看守代云的兩個便衣警察自己都熟,大家還在一起吃過飯喝過酒,他便走了過去,跟他倆打招呼。那兩人一個叫黃江,一個叫常昆,互相說了幾句笑話,便問他來干什麼。張哨兵說:“代云的家人聽說他被打傷了,托我來看看他,另外順便問一點情況,搞清楚綁架案到底是不是他干的,他們也好請律師打官司。二位,給兄弟這個面子怎麼樣?”

黃江笑著說:“兄弟,你不是外人,應該懂規矩,如果讓你進去了,那就是知法犯法,這罪名兄弟我擔不起啊!”

張哨兵說:“我知道,但就我們3人知道,別人不可能知道.... ”說著張哨兵前後看了看,走廊沒其他人,他就從口供里摸出兩只信封,迅速塞進了黃常兩人的口袋,“一人1千,一點小意思,幫兄弟我這個忙,今後如果兩位哥哥有什麼事找我,我張哨兵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黃常兩人嘴里一齊說著:“莫莫莫,不要這樣,不要這樣,這可是丟飯碗的勾當。”兩人同時想把信封拿出來還給張哨兵,卻被張按住了手,他倆並不使勁往外抽,仍不很願意地說,“何必呢,這是干什麼,有話好說嘛,來這一套就顯得我們兄弟之間太沒意思了。!”

張哨兵還是按著黃常的手說:“二位哥哥說得對,我們之間何必這樣,但這錢不是我的,是代云父親給的,我總不能拿吧。再說這事,我保證絕對不會出事,就哪怕萬一出了事,我一個人兜著,跟你們沒有一點關系。就這樣,別說了,再說就見外了。”

黃常兩人就互相看了一眼,心里顯然都已同意了,不過嘴上仍說:“太為難我們了,太為難我們了。”

張哨兵就又做了一會工作,黃常兩人終于不再反對,黃江便對常昆說:“我去樓梯口抽煙,你在這坐著。”

他的意思是說我去樓梯口望風,來了局里的人就通知你,你再通知張哨兵。常昆領會了他的意思,點頭說好。黃江就往樓梯口走去了,張哨兵則進了病房。這是一間單人房,只有一張床,代云被銬著手躺在上面。張哨兵返身把門關好。代云早知道他來了,這時就挺起身低聲喊了一聲二哥。張哨兵立刻噓了一下,然後坐在床邊,問他傷勢如何。代云說:“不礙事,放心,哪怕骨頭打斷,我也只承認盜車,不吐綁架案半個字。”

張哨兵輕輕拍了拍代云的手,贊道:“好兄弟,受苦了,你相當于大家的救命恩人,我們都不會忘了你。我是特意來看你的,我了解他們的底,他們並拿不出你參與了綁架案的證據,只要你咬牙堅持到底,他們就拿你沒辦法,最後頂多定你盜車罪,那就輕多了,我們到時再在外面使銀子上下打點,不過兩三年你就可以出來。大哥說了,要特別嘉獎你,專門用你的名字存了5萬,你一出來就給你。”

代云說:“謝謝大哥。就是我爹媽那頭有點不放心。”

“家里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們會替你照顧的。總之,你只要堅持住,一切都好說,懂嗎?”

代云點點頭。張哨兵說:“我不能呆久了,回去後就給你爸媽一錢,叫他們去請律師。”說罷張哨兵又拍了拍代云的手,出去了。他在走廊里又坐了會,跟黃常兩人說了一些閑話,然後道聲謝,走了。

第二天一上班張哨兵就接到了熊彪打來的電話,他說:“回來吧,沒事。”

中午熊彪3人就到了家,派鄒偉強來找張哨兵。張就和鄒趕了過去, 熊彪已叫母親做了一桌好菜,4個強盜坐著喝酒,自己跟自己壓驚。 幾個人都非常佩服代云,誇他真是條好漢,這樣的好兄弟實在難得。管和便吹牛說是我培養出來的。熊彪要管和下午去看看代云的父母,給1千塊錢, 叫他們去請省城最好的律師打官司,又照張哨兵的意思點了5萬,要他去以代云的名字存著, 哪天要張哨兵想辦法拿給代云看一下,讓代云死心踏地。管和說5萬是不是太多了點。 熊彪說:“不是我說你,你就是眼光淺,看不遠,這麼好的兄弟,哪里去找,不是他一個人扛著,我們還不知道要到他媽哪去要飯呢!如果舍不錢,那以後誰還願意跟你干。還只說是你調教出來的兄弟,卻不會憮恤人家。”

管和不服地說:“我是怕以後做生意錢不夠,現在替他存了他也用不了,不如我們先花著,等他出來了再說。”

張哨兵:“你不替他存著,他心里肯定不爽快,再說我已經表了態,怎麼能說話不算數。現在最主要的是盡可能地安撫他,別再出問題。”

管和說:“行行,我也是為大家著想,並不是想虧待弟兄。下午我就去替他把錢存起來。”

熊彪問張哨兵:“代云是怎麼暴露的,你打聽清楚了嗎?”

張哨兵說:“打聽清楚了,是孫建設在調查中發現代云那些天花錢很大方,又有人看見他開中巴,就盯上了他。今天上午我問孫建設誰看見代云開中巴,孫建設不說。這件事,我估計可能我們內部有人看出了什麼蛛絲螞跡,怪我們沒有叫他,就在孫建設調查的時候告了密。”

熊彪問:“你認為有可能是誰呢?”

“這就沒辦法說了,那麼多兄弟,除了我們幾個人,誰都有可能。只怪代云不謹慎,剛弄了點錢就到處擺闊,別人肯定會懷疑。”

管和罵道:“查出這個人來非把他做掉不可。我看孫建設那個家伙應該給他點顏色看看,叫他以後少管閑事。***,差點害得我們有家不能歸。”

張哨兵平常跟孫建設關系還過得去,再說也知道動派出所的人比綁架案更大,就說:“算了,這事還沒完全按住就又惹是生非,何必自找麻煩。他也不是專門沖我們來的,他不過是想立個大功好往上爬。”

熊彪說:“看來姓孫的偵察能力很強,我們以後得對他小心點。”

吃罷飯,張哨兵又往所里去了。他本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覺的,這幾天輾轉顛簸,又被嚇得心驚膽顫,身心俱疲,實在是困極了,但他仍不敢掉以輕心,雖然代云那里暫且不礙事,可他是知道公安的審訊能賴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撬開了代云的嘴巴,故他得經常守在所里,盡管也未必就有多少用,畢竟有可能最先得到消息,萬一出事方好脫身。他必須等代云的情況完全穩定下來後才能真正睡安穩覺。值班的同事問他為什麼不回去休息。他說家里來了老婆的客人,吵得睡不著,干脆到這來躲清靜。

過了兩天,張哨兵就拿著存折又去看代云。這時代云已經被轉移到了分局,繼續療傷。正好又是黃江值日,他便又塞了一把錢給黃,要求再見一次代云。黃江已經拿了錢,自然不好拒絕,但警告他這是在分局里,耳目太多,容易出事。張哨兵說只需要一分鍾。黃江才同意了。張哨兵見了代云後把存折亮給代看了。代云十分感謝,說盡管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離開了分局,張哨兵把這事前前後後再仔細想了一遍,心里還是沒底,回來便要管和去催催代云的家人,要他們加緊上訴,鳴冤叫屈,控告分局對代云進行刑訊逼供,惟有把事情做大,才有可能使代云以後不再吃皮肉之苦,那才可以說安全了。管和就一天三次的往代家跑,嚇唬代云的父母說你們家兒子快被警察打死了。代云的父母就很快找了個律師,把狀告到了市局,說我兒子只是盜車,河西分局卻要他承認綁架案,人都快打死了,這樣就算我兒子招了,那也是屈打成招。果然有些效。市局雖然非常想破這個案,但對刑訊逼供曆來是不贊成的,尤其是聽說已經把人打成那樣,人家依然沒有吐口,就覺得這未免太過分了,開始干涉分局的審訊工作,代云的處境才真正得到了改善。後來分局也沒辦法,實在沒有口供,羅家的人現在因羅莉的完全不配合態度也不再關心此案,便當做盜車案,往檢察院一交了事。代云便被判了12年徒刑, 送往市郊的監獄勞改去了。熊彪他們曾一起去看過他,之後每月定期派人給他送錢送物,張哨兵還到處找關系花錢托人在牢里好生看承他,干一分活記二分帳,因這分數積累到一定數量是可以減刑的,最多能減一半刑。

了結此事,熊彪便召開了一次會議,與會的自然是張哨兵、管和、 鄒偉強這3個鐵哥們。他提議因代云有功于大家,理應越級嘉獎,該讓他坐第三把交椅,位列管和之前。管和自然很不痛快,論年齡、資曆他甚至應排在張哨兵前面的,現在卻落到了一直被他羽翼呵護的小嘍羅後面,免不得發了幾句牢騷。熊彪便跟他講這個道理,沒有代云就沒有大家的今天,給他一個老三的位置于情于理都是應當的,這只是個虛名,論實權,你管哥還是老三啊。張哨兵也在一旁勸他。他只好不再說話。然後鄒偉強也從跟班跑腿的地位上提上來,坐了第五把交椅,手下也管著幾個小嘍羅了。接著就討論今後的發展問題。熊彪說:“資金情況是這樣的,向幾位交代一下,弟兄們拚死拚活搞來的一點錢,如果我不給個明明白白的說法,那就該殺頭。20萬,先是每人分了1萬,剩15萬,後來跑到株洲,又跑回來, 為代云兄弟打點,差不多花了1萬,還有14萬,加上在株洲弄的7萬,現在我們手上有21萬。一筆巨款啊,可以做大用,都說說看,拿去投資什麼最好呢?”不知為什麼,熊彪今天說話一改往日滿口汙穢的習慣,竟無一句髒話,而且還似乎不自覺地帶出了一兩句官腔,讓他自己聽了都覺得別扭。

管和搶先發言,說:“我們什麼也不會,我看就去開個大酒樓算了,請幾個廚師,我們只管收錢。”

鄒偉強則認為:“現在的酒樓太多了,不容易掙錢,而服裝生意越來越好。你想,如今人們錢越來越多,當然就想穿好一點。租個門面,去廣州進些時髦的服裝,保證掙錢。”

張哨兵說:“你們的想法都很好,但就是缺乏氣魄,只想掙點錢就算了。我們費了這麼大的勁好不容易弄到這筆錢,為的是什麼?難道就為了掙這點錢呀?大哥不是已經說了嗎,要干那種不僅能掙大錢還能有大發展的事情。我覺得我們應該成立一個公司,做些倒買倒賣的生意。再搞一支建築隊,接工程。”

熊彪說:“對,我也是這個意思。什麼酒樓、服裝生意,那有什麼搞頭!”

張哨兵說:“倒不是不能做,等以後有了更多的錢,別說酒樓、服裝,還有百貨、運輸其他的,只要能掙錢,什麼都可以做。但現在剛開始我們只能搞那種既能迅速發財,又比較體面的事情,等有了基礎,再把攤子鋪開,謀求更大的發展。”

鄒偉強見熊張兩人一個口徑,料想他倆已經決定了,不好再唱反調,就說:“對對,還是兩個哥哥的盤算周到。那就照兩個哥哥的想法干吧。”

管和卻不認為熊張的意見對,說:“我認為開酒樓安全,而搞公司、搞工程風險太大,弄不好就可能栽進去了,再說那都是需要關系才能做的事,我們又沒有關系,怕是不好辦。”

熊彪說:“有錢還怕沒關系!共產黨的干部幾個不愛錢,你只要舍得給,要他怎麼樣他就怎麼樣。”

管和說:“我看還是穩妥點好,一出手就辦公司、搞工程,吃得消嗎?”


熊彪說:“老子黑道白道一起上,沒什麼吃不消的。”

爭了一會,最後當然只能是管和放棄已見。幾個人就商量具體操作事宜。張哨兵提議以熊彪的名義去注冊這個公司,管鄒自無異議。大家就進行了分工,熊彪和張哨兵專門負責打通各種注冊公司的關節,管鄒兩人則負責去附近招募一支工程隊。郊區很多菜農都外出打過工,有在建築隊工作的經驗,此事易辦。熊彪還要他倆把岳大到礦冶這一帶的建房子的情況打聽清楚,尤其是那種簡便易建的房子,如果能拿下來,正好給我們練練手。張哨兵還交給了鄒偉強一個任務,說:“你是岳大的人,肯定有些同學朋友是學校的,我知道岳大有個土木工程系,專門研究建房子,你去弄個這方面懂行的人來,我們都是粗人,真要搞工程,靠我們肯定不行,得請行家。”

鄒偉強拍著胸脯說:“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這年頭注冊公司是件麻煩事。熊彪便先找到大隊王書記,說自己沒工作,也不會種田種菜,想請大隊開封介紹信注冊一個公司,好歹掙幾個銀子養家糊口。王書記說:“你一沒老婆二沒崽,養個什麼鳥家!就一張嘴巴,自己吃飽全家不餓,要糊口還不容易。你跟你那幫狐朋狗友,在鎮上到處收保護費的事別以為我不知道。怎麼著,保護費都還喂不飽你呀,又想搗鼓什麼?”

熊彪便搞高嗓門陪笑說:“您別這麼說好不好,我跟誰收保護費啦?我熊彪不干那種事。那都是有錢人,有時候人家願意給點你也不好意思不要您說是不是?”

王書記說:“別在這油腔滑調,誰錢多得花不完了非要白送給你?你是對他們有什麼大恩大德他們非要這樣孝敬你還是怎麼的?小子,我說你最好悠著點,別太過分了。代云那小子就是不知好歹,去盜什麼鳥車,結果把自己送了進去。他娘的,我們隊上怎麼總是出這樣一些角色,搞得老子在上面沒一點面子。拜托,你安靜一點行不行,別瞎折騰?”

“您說得對啊,我正是不想瞎折騰了,所以想正兒八經地做點事情,辦個公司,也可以解決我們隊上那些在外面到處鬼混的人的工作問題,為隊上排憂解難,您應該支持啊!”

“你真想做點什麼事,我當然支持,就是不知道你到底想搞什麼名堂。”

“說了,絕對不是干壞事,就是想正經做事。”

“你想辦什麼公司?”

“河魚建築工程公司。”

王書記幾乎是叫了起來:“什麼,建築工程公司!你喝醉了酒還沒醒吧!搞個別的公司我倒還信,你居然搞工程公司,你懂工程嗎?”

“我可以請懂的人干,這不是問題。”

“那錢呢,你有什麼錢開公司,未必想空手套白狼。”

“現在就是要空手套白狼,這才叫本事。再說我其實是跟人合伙,朋友有點錢,我再借個萬八千的,注冊公司足夠了。”

“但這點錢能拿工程嗎?行了,我知道你有本事,但別搗鼓這些你不懂的玩藝,讓我清靜點。”

“這跟你什麼關系,我辦我的公司,你當你的書記,我們井水不犯河水,礙你什麼事?”

“坦率地說吧,我就怕你又搞歪門邪道,上面一查起來,說是我給你開的介紹信,你說我冤不冤?”

“我拿全家人的性命擔保,我開公司絕對不是歪門邪道。”

熊彪詛咒發誓地表白了一番,王書記就不再那樣強烈的反對了。照他的本意,他是一萬個不願給這家伙開介紹信的,因為他知道熊干不出什麼好事來,收保護費,欺行霸市、**女人就不用說了,更重要的是代云出事後他一直很懷疑綁架案是熊彪一伙干的。因沒有證據,他並沒有向分局彙報,但心里十分痛恨,覺得這伙人實在太歹毒了。現在聽說熊彪要辦公司,他就更相信綁架案是他干的了,所以他很不情願給熊開介紹信。但又知道自己其實得罪不起熊,見熊執意要開介紹信,最後只好給他開了。

熊彪有了介紹信,便去了河西工商局,問如何注冊公司。負責經辦此事的人平常對待來人都是一副沒把人家放在眼里的神情,拿腔拿調,架子十足,可這會把熊上下打量了一番,見他長相凶惡,目光咄咄逼人,便一反常態,不敢怠慢,很耐心仔細地把所需要的手續跟他說了一遍。熊彪沒想到注冊一個公司需要如此煩瑣的手續,罵了一句娘,回去後晚上找張哨兵來商量。張哨兵也沒辦法。熊彪就問:“西區分局里你認識哪個頭頭嗎?”

張哨兵說:“要說認識,那的頭頭們我都認識,只是不太熟,再一個辦執照找他們沒用。不過你提醒了我,明天我還是去一趟分局,了解一下這方面的情況,萬一能找到關系呢,現在也只好這樣了。”

“對,走一步看一步,辦法也就慢慢出來了。”

次日張哨兵就去了分局,他跟頭頭們不熟,地位又相差甚遠,不便貿然上門求人辦事,但跟幾個熟識的干警談了一下這事後竟找到了路子。有個叫何晴的干警說他有個朋友,在工商局當副科長,也許能幫他去問一問。張哨兵就拜托了何晴。幾天後何晴告訴他這事沒問題,但恐怕得走點水貨。張哨兵說這是自然,何須多言。前前後後就花了大概3、4千塊,終于把這事辦了下來。熊彪十分高興,在鎮上的鴻賓酒家擺宴慶賀。管和在宴會上告訴他隊伍也拉起來了,大約有十幾個,都是曾在外面的建築隊干過的人,都有經驗,不須人教,上手便能干活,還說有些人送煙送酒想擠進隊里來,但因一時不需要這麼多人,他沒答應。至于工程問題也有了著落,鎮東的計算機學院想建一棟兩層的樓房,做職工娛樂活動中心,現在有幾家建築隊想攬這個活,如果我們准備好了,可以去搶一搶,那都是一些外來的建築隊,把他們趕走易如反掌。熊彪就問鄒偉強,要你請的行家請到了沒有。鄒偉強說這事我也要托人,再人托人,轉了好幾道彎,一時怕是搞不好。熊彪就要他抓緊辦,再對管和說你先不要管這些,把那活接下來再說。管和點頭應允,然後拍了拍鄒偉強的肩膀,兄弟,我這里肯定沒問題,就看你的啦。鄒偉強沒想到這些人的手腳還挺麻利的,居然轉眼間就都上了路,他這才有了點緊迫感,心想再不抓緊點就要被弟兄們恥笑了。喝罷酒,幾個素日相好的兄弟拉他去搓幾圈,他掙拽了出來,離開鎮子,上山來找牛希咬。

第28章 黴希咬幫人請行家 情義絕王孫陸散伙

鄒偉強雖是岳大子弟,但他向來討厭讀書人,在他的眾多朋友中牛希咬是惟一跟讀書人有聯系的朋友,要請建築專家他只能找牛希咬想辦法。前陣子他跟牛希咬已經說了這事,牛希咬答應替他去問問人。因牛希咬覺得鄒偉強跟人搞建築隊的事情非常可笑,要說打家劫舍,那些家伙個頂個,但要辦正事,整個一群白癡,所以他不是很放在心上,答應了的事卻沒辦。此刻鄒偉強來探問,他才想起來,驚訝地說:“難道你真要搞建築隊?”

鄒偉強說:“你才有意思呢,平白無故我編這種故事跟你說干什麼,吃飽了撐著沒事干呀!怎麼著,你沒替我辦?”

牛希咬老實說:“我都快忘了。”

鄒偉強便埋怨了幾句。牛希咬解釋說:“兄弟,我也不是有意忘的。唉,你知道,我現在的情況很糟糕,在食堂里被人整得喘不過氣來,精神上十分空虛,現在又疾病纏身,唉,我真是,整個人都快崩潰了。真的,有時想還不如一死了之。”

這下輪到鄒偉強驚訝了,他怔怔地看著坐在藤椅上瞪著空朦的眼睛看著窗外春色的牛希咬。以他的精神世界,當然是無法了解、窺破牛希咬的精神世界的,但他多少也知道一點牛希咬昔日的理想,也知道牛希咬的這種精神狀態是那些理想已然全部破滅的緣故。他是在黑道上混的人,從沒接觸過牛希咬這樣的人,更沒有體察過牛希咬的這種精神世界,便不知道該說什麼。過了半天,他只是笑一笑,說:“干嘛這樣想,死什麼死,好死不如癩活著。我早就勸過你,跟我入伙,我們那就缺你這種人,你好歹讀過幾本書,替我們當當軍師,做做參謀,比在食堂那種鬼地方舒服得多。”

牛希咬依然愣愣地看著窗外說:“這個問題我想過很多次,老實說,我動過心,但每次又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如果跟你入伙,哪怕穿金戴銀,吃香的喝辣的,我也不會快樂。畢竟那種生活狀態跟我的思想完全格格不入。再說那絕對是一條不歸路。古人曰: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我可以窮死餓死,為理想的崩潰憂郁而死,但絕不能為非做歹而死。但我並不反對你這樣做,因為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那對你來說是最好的活法,當然就應該那樣。”

“你怎麼就能肯定,那是一條不歸路,嗯?我告訴你,我們可不是一般的強盜,我們是高智商的強盜,碰上天大的麻煩也能化解,就像前不久....”他本想把綁架案的事拿出來炫耀一番,馬上又覺得極不妥當,牛希咬再是一個口風甚緊的人,畢竟是外人。“再說我們也不會永遠干這個,到了一定的時候就從良的。”

“不管你從不從良,反正永遠都處在危險中。而我喜歡安定。”

“行啊,那你就安定的過這種窮日子吧,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們的那扇大門對你是永遠敞開著的,你只要想來,隨時歡迎。不談這個了,我說兄弟,你給我上點緊好不好,你的許多同學都是大學生,請個建築方面的專家應該不難吧?”

“唉喲,我真不想動,每天就像一只烏龜似的呆著,賞紅楓明月,看風生水起,聽清溪松濤,食野果山桃,閑云野鶴,神仙般的日子。唉,可惜,沒辦法在山上永遠這樣呆下去,時常受到塵世的騷擾,根本沒辦法躲。走吧,既然你真想搞建築公司,那我就幫你這個忙吧,我帶你去見一個人,他是學校的老師,學的就是建築專業,他一定能給你找個人來。”

走在路上,鄒偉強問這個人是誰。牛希咬便告訴他說:“‘來了是大爺’飯店的老板,上次我們在那里碰上,你見過他的。”

鄒偉強就啊了一聲。牛希咬一聽口氣不對,問:“怎麼,你不相信他?”

鄒偉強老實說:“這段時間我經常跟我那幫弟兄去那里喝酒,順便收點保護費。”

“什麼,你去收過保護費?”

“那一帶的店鋪都得向我們交保護費,不是只收他一家。”

“那這事可就麻煩了,他肯定恨你,怎麼會幫你這個忙呢!”

“那是以前的事,只要他幫了這個忙,以後不收保護費就是了,我看他只有高興的。”

牛希咬好奇地問:“你們收保護費,有沒有不願意交的?”

鄒偉強笑了笑,神情似乎是嘲笑牛希咬問得太蠢:“除非他不想做這個生意了,你說他敢不交嗎?”

牛希咬笑說:“喂,我就不明白,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你們怎麼敢這樣做,明目張膽地收保護費,就不怕那些經營戶報案?”

“他報了案我說我沒收他保護費,他能拿出證據來證明我收了嗎?再說就算能證明又怎麼樣,多大回事呢,派出所了不得拘我半個月,但我想問接下來他怎麼辦?我們高興呢只砸他店子,不高興就給他兩刀。對于他們來說一個月賺了那麼多錢,何必在乎這點保護費,老老實實拿出來,買個清靜不好嗎?”

說話就到了“來了是大爺”飯店。此時已是晚上9點,冬風淒緊, 店里已沒顧客,王家衛便跟兩個做服務員的女孩子和一個做廚師的小伙子打撲克牌。自從店里的生意紅火起來後,他們就比較舍得請臨時工了,自己也省了一些心。打牌的這兩個女孩子是別人介紹來的,鄉下姑娘,模樣長得還算端莊,就是皮膚稍黑,看久了倒也有些味道。王家衛平常沒事就喜歡跟她倆調情,偶爾動動手腳,胸脯上摸一把,腰上掐一掐,再不就把她倆大腿掰開坐在自己的腿上。兩個女孩看來不是剛從鄉下來的,顯然已有了不少城里打工的經驗,知道這種事總難避免的,從來也不在意。

王家衛看見牛希咬領著鄒偉強進來了,不知道什麼事,便散了牌局,問牛希咬什麼事。牛希咬就把來意說了。王家衛說這事得問孫一夫,他是土木系畢業的,有很多這方面的關系。牛希咬問:“孫一夫晚上不在這嗎?”

王家衛說:“我們現在是輪流看店。明天輪到他,你們明天來找他吧。”

牛希咬就跟鄒偉強約好明天中午在這見面。鄒偉強見今晚已辦不成什麼事了,就惦記著去找人搓麻,便提議離開。牛希咬在還想在這坐一下,要鄒先走。鄒一走,牛希咬就跟王家衛扯他們飯店的事。

“聽說你們三人現在正鬧分家,有這事嗎?”

“你聽誰說的?”

“余九日說的,他常在你們這里喝酒吧?”

“不常來,有時來坐一下,喝二兩酒。畢業這麼久了,一直沒找到工作,我看他也夠背時的,以前讀中學的時候他一直給大家一個非常聰明的印象,怎麼現在混成這樣。還有你一個,也是的。”


牛希咬很慚愧地搖搖頭說:“唉,別提了,往事不堪回首。”

“想想辦法吧,老在食堂里干什麼干。你說你蠢不蠢,當時如果跟我們合伙,辦這個飯店,現在也有你一份,那你完全就可以不要食堂的工作了。”

牛希咬臉色陰沉下來,點頭說:“是啊,說起來是有些後悔,但當時我確實弄不到錢,入個干股你們又不同意,沒辦法。”

王家衛說:“我認為你不是弄不到錢,實際上是不相信這個店子能賺錢。不過也難怪,你跟我們不一樣,我們都有家里做底岸,而你是一個人,萬一生意做不成,又失去了工作,那就麻煩了。”

“過去的事不說了....你們怎麼想分家,現在干得不是挺好的嘛?”

大概這話點到了王家衛的傷心處,他一改剛才的昂揚神情,把頭耷拉下來,叫伙計炒兩盤菜,再拿了一瓶酒,要跟牛希咬喝幾兩。牛希咬沒想到跑到這來竟還有這種待遇,十分高興,正好晚上也不是吃得很飽,趁機填填肚子。

“這人啊,”王家衛開了一支煙說,“還是古人說得好,就是只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剛開始的時候你看我們多齊心,大家都不問哪個出的力多一些哪個出的力少一些,只要盡了力就行。可情況稍稍好了點,就開始計較了,等到賺多了錢,那簡直就沒辦法弄。我本想開個分店的,這本來是件好事,可他們兩個說淨開飯店不好,想去做服裝生意,說現在服裝生意很火,比飯店還賺錢。就是他們兩個意見也不統一,孫一夫想做零售,陸同好大吃,想去株洲做批發。三個人就這樣頂住了,誰也不讓步,干脆就都不做,維持現狀。但看這樣子,也維持不了多久,遲早要分家。我看分了也好,現在誰也不需要誰了,分開干,自己當老板,想干什麼就干什麼,免得大家悶在這里慪氣,搞久了肯定傷感情。你說對不對?”

“是的,我贊成你們分開。但就是有這樣一個問題,當然,我不知道你們到底賺了多少錢。如果說,你們的錢賺得還不夠多,一分開力量顯然就削弱了,那樣的話單獨干能不能干起來也許是個問題。”

王家衛以肯定的口氣說:“肯定沒問題,不說別的,分開後我完全可以自己開家飯店。”

“既然如此,那當然分了好。不分的話都想當頭,互相掣肘,弊多利少。反正遲早也是個分,晚分不如早分。”

王家衛點點頭說:“對,我本來還有點猶豫,聽你一說,我想應該下決心分了。”

兩人直喝到午夜時分,都有些醉意了,才意興闌珊。牛希咬頂著寒風獨自回住所,耳畔聽著山風的呼號,倍感淒涼。眼看著朋友們的處境一個個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惟有自己,就好像凝固了似的,始終一動不動。若說偶爾凝固一下吧,倒也是正常現象,人生一世不可能永遠走上坡路,可像自己這樣凝固,他想可能世上還找不出第二人來。屈指一算,整整10年了,15歲因厭惡讀書離家出走,偷渡香港未遂,譴返回籍,打那後就事事不順,到如今25歲,理想已然破滅,生活愈發艱難,痛苦日甚一日,真像是掉進了一只黑窟隆咚的地洞里,四面是冰冷的硬壁,抬眼望,只能看見一小塊灰白色的云層,徒喚奈何。他覺得自己就像一爿藏著許多腐草敗葉和肮髒的浮游物的水塘,如果沒有風刮過,沒有別的什麼東西來騷擾它攪動它,那它也許還勉勉強強算得上一口好塘,甚至能讓人以為它里面可養不少的魚呢,但只要有風吹過,哪怕只是一小股勁頭不大的風,或者一支竹杆插進去攪動了幾下,那它就立刻變得騷動不安、臭氣熏天了。他覺得這些憂傷、悲哀的感覺就是一種臭氣,他一直是很小心地回避著的,哪知今天被鄒偉強硬逼著嗅了一回,然後在飯店里又不知不覺被王家衛灌了一通。今天真是糟透了。對他來說現在如果能長久地保持一種麻木的狀態都可謂一種幸福。可惜如此廉價的幸福老天居然都不肯讓他完全地享受,時不時要將之剝奪一下。他真不知老天何以如此地跟自己過不去。

這一晚對他來說就又成了一個難眠之夜,翻來覆去,像一條在鍋里被人撥來撥去的小魚。好不容易熬到早上,似乎來了睡意,可又得上班了,不得不強迫自己起床,拖著疲憊的腳步去了食堂。干了一上午的活,累得腰酸背痛,實在想回去睡一覺,又惦記著鄒偉強的事,只能繼續忍受著睡意的折磨,去了“來了是大爺”飯店。鄒偉強已經坐在飯店里,還帶了一個馬仔,要了3個點菜,正細飲慢酌。 孫一夫在櫃台後面出售煙酒,招呼客人。見了牛希咬,孫一夫非常驚訝,問他來干什麼。牛希咬說吃中飯。孫一夫就請他坐,他卻坐到了鄒偉強的桌子上。孫一夫這才想起牛希咬和鄒偉強是認識的,他就笑呵呵地問:“看樣子你們是約好了在這吃飯的,還要點什麼嗎,今天我給你們打七折?”

牛希咬說:“今天你應該請我們吃。”

孫一夫尷尬地笑著說:“做生意的人賺點錢不容易,請你們吃我就陪大了。”

牛希咬就直搖頭,說:“生意人就是這樣,六親不認,我們好歹是從小到大的同學呢。你以為我要你白請呀?喏,這位是鄒兄弟,你認識吧?”

孫一夫說:“經常見面的怎麼能不認識!”

“他經常收你的保護費吧,現在我替你說情,叫他以後別收了,怎麼樣?”

這顯然是一件好事,但孫一夫很清楚天上不會掉餡餅,一時有點摸不著頭腦,便還是笑著,沒有接碴,他知道牛希咬會解釋這是為什麼的。

牛希咬又繼續說:“一頓飯就抵消了所有的保護費,那他們就太吃虧了,所以想求你一件事。你坐下啊,我們邊吃邊談。”

孫一夫便坐下了,還很知趣地叫人又炒了兩碟菜上來,問牛希咬到底什麼事。牛希咬就說鄒偉強想請他找個懂建築的行家,去河魚建築公司幫幫忙,待遇從優。一聽是這事,孫一夫立刻滿口應承,說這方面我同學熟人多,今天下午就可以跟你找一個人。鄒偉強就做了一個正式表態:“只要這事辦成了,以後我們就不來打擾你了。”

孫一夫非常高興,直說謝謝。吃了一會,鄒偉強問孫一夫這事什麼時候能搞定。孫一夫說就這幾天吧。鄒偉強說希望越快越好。孫一夫說我會抓緊的。鄒偉強已經吃飽,帶著馬仔走了。牛希咬就跟孫一夫繼續吃著,又談起了這個店子的事,問他們是不是想分家。孫一夫顯然也被這事弄得有點不痛快,平常他是不願在背後論人長短的,今天喝著酒,就說開了。他的說法跟王家衛的說法既一樣也不一樣,一樣的是都感歎能同患難不能共富貴,不一樣的是把他們的矛盾歸咎于王家衛。“說出來你也許不相信,我和陸同都受了他不少氣。”

牛希咬非常驚訝:“不會吧,都是老同學啊!”

孫一夫一揮手,喝了口酒說:“什麼×鳥老同學!”說話時噴出的唾沫星子全落到了酒杯里,牛希咬只覺一陣惡心。孫一夫卻渾然不覺。“不牽扯到利益問題,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誰也沒意見,可一旦牽扯到利益,就知道什麼鳥老同學根本一文不值。說出來也許你不相信,但我告訴你, 我們事先說好3個人打伙求財,有力出力,有關系出關系,利益均分。但後來生意紅起來了,王家衛就起了貪心,他不想守這一份口頭約定了,經常閑聊的時候有意無意帶出來一句,指東道西,意思是他對這個飯店的貢獻最大,應該多分一點。你站在公正的立場上評評這個理,他對不對?”

“如果事先確有約定,那當然是他不對。”

“當然有約定了,我不可能編這種事說給你聽吧。”

“他說他貢獻最大,這是什麼意思?我看你們出的力好像都差不多呀?”

“要說貢獻,老實說,確實他最大,因為他是稅務局的,憑他的關系我們只是偶爾象征性地交一點,再一個,人們都有求于稅務局,他的關系多,能經常拉來一些客。但不管怎麼說,事先有約定,大家平分,再說都是老同學,分那麼清干什麼,你說對不對?”

“那倒也是,但王家衛應該不是這種人呀?”

“不信你可以去問陸同,看我說沒說錯!”

“現在你們打算怎麼辦呢?”

“他要分家,分就分吧,搞到這份上了,現在誰離了誰不行呀,沒有了他,未必我就做不了生意是怎麼的!我其實也早想分了,總是搞這鳥飯店有什麼出息。我有一個朋友,是個發明家,發明了很多東西,有些還申請了專利。但他是個窮光蛋,所以我想跟他合伙,到鄉下去找家鄉鎮企業合作,開發他發明的那些東西。陸同也有出路,他說他有朋友在海南,幾次請他去那里發展。他一直猶豫不決。這次正好趁此機會,分了家無牽無掛,去海南闖闖。”

“分家後這店子歸誰?”

“王家衛想要。他就是想找個方法把我倆擠走,然後吃獨食。我和陸同又不傻,豈能看不破他的用意。我倆都不同意,要麼不分,要分就賣給外面的人,他如果非要買,那我們就開高價,敲他一筆竹杆。”

“都是老同學,何必搞得這樣!”

“他不仁我不義呀,我們總不能做個傻瓜蛋任由他撥弄吧!”

牛希咬知道這種事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自己一外人,不便多嘴,就不再說什麼。吃飽了肚子,把杯子里的酒喝干,臨走囑咐孫一夫別忘了鄒偉強的事。孫一夫說:“眼看就要分家了,其實能不能免保護費已經不重要了。”

“已經答應了人家的,就還是幫人家辦了嘛,要知道那些家伙你是惹不起的。”

孫一夫點頭說:“正是因為考慮到這一點我才答應他們的。唉,算了,就幫他們去找人吧。”

牛希咬便走了。孫一夫獨自坐了一會,然後起身提了提褲子,叫人收拾桌子。這時顧客已經稀少了,孫一夫便對店伙計吩咐了幾句,離開了店子,回去睡午覺。

午覺醒來,他便去了教研室。也沒什麼事,跟幾個同事瞎扯了一通,再聽幾個上了年紀的老講師講述他們在評教授過程中所遭受的種種不公待遇。老講師都顯得十分氣憤,罵學校領導,罵社會制度,罵共產黨。有人提醒他們注意點,別罵得太狠了,當心犯錯誤。那幾個老講師居然異口同聲地說再不是文革了,不平則鳴,我們怕個鳥。孫一夫心里暗暗笑他們,說是不怕,其實如果真是來了文革,他們會嚇得尿褲子,也就仗著現在不是文革,才敢這樣肆無忌憚,可笑而又可憐。就聯想到自己,幸虧做了這個生意,以後肯定將在生意上有大的發展,不會老呆在學校,否則自己可能就跟他們一樣,在學校搞一輩子,教書育人,到頭來什麼也沒有,還受盡屈辱。他第一次認識到人生一世做教書匠實在是件很可憐的事。後來他聽不下去了,就離開了教研室,去了學校南樓。南樓是土木系的樓房,據說省城絕大部分樓房都是從這棟樓里誕生的,有“建築的娘胎”之稱。他在二樓找到一個專門搞樓房設計的朋友秦司萬,問他:“混得怎麼樣,想不想到外面去撈點外快,現在這可是很流行的?”

秦司萬問什麼外快。孫一夫把事情大致說了一下。秦司萬說:“我明白了,你說那個什麼鳥建築隊需要的是懂施工的人,可我只懂設計,所以不適合我。但我介紹另外一個人,他肯定願意干。黃自明,還有印象嗎?”

“怎麼會沒印象,那小子方頭方腦,最喜歡追女孩子,讀書那會他把他們班上的女同學統統追了個遍,結果一個也沒追到....”

“不過他自己說是辦了一個的,就是那個有點像陳沖的女孩子,有人說她是校花,可我覺得她頂多不過班花。”

“吹牛。那個家伙喜歡吹牛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一次元旦聯歡,我還聽見他跟大伙吹牛說讀中學的時候就辦了一個女同學,過了兩個月人家肚子就腫了起來,結果為了給女同學消腫,他還做了一回賊,去一個局長家里偷了一百多塊錢,買了一些藥才把那女同學肚子里的禍根做掉了。沒一個人相信他。不過那個家伙人很有趣,喜歡開玩笑。怎麼,他也留校啦?”

“嗯,他家老東西有些關系,給他在學校基建處找了個工作。基建處以前沒有大學生,所以他還比較受重用,這幾年跟著處長到處跑,搞了一些工程,他對這方面的事肯定很了解。上次我見到他,問他混得怎麼樣,他說工作還過得去,就是沒弄到幾個錢,想換個有油水的工作。你這事,他肯定願意,快找他去。”

孫一夫就又到了基建處,問黃自明在不在,有人說他出去了,要孫等一會。孫一夫就等了一會,快下班的時候看見黃自明搭著一個口嚼檳榔的人的摩托車回來了。見黃愛跟這種人打交道,孫一夫便認定這下自己找著人了。兩人一照面,他叫了黃自明一聲。黃自明似乎沒有馬上認出他來,虎視眈眈地看著他,搞得他心里很不爽快,心想這王八蛋以前雖好吹牛皮,多少還討人喜歡,現在的眼神卻是讓人看著有些厭惡。黃自明突然哦哦叫了兩聲說:“二夫,二夫老弟。”

孫一夫平生最恨別人叫自己二夫,他始終不明白,自己明明叫一夫,怎麼人家偏要把自己降一格叫成二夫,聽起來令人想起再嫁的寡婦。在中學和大學里他都曾為此跟人紅過臉打過架,畢業後好了點,新認識的同事和熟人再沒人這樣叫他,可有時跟過去的同學見面,偶爾還是有人會這樣叫,搞得他渾身不爽。年紀大了,不便怒目而視、揮拳相向,只好罵兩句算了。

“你他娘的是當了官還是怎麼的,碰上老朋友連名字都忘了?”

黃自明知道孫不高興了,便馬上陪笑說:“哦哦,我忘了, 你最不喜歡別人叫你二夫。不過我說老弟,這也只怪你名字起得不好,什麼一呀一的,讓人一下就想到了二。”

孫一夫氣得就想拿黃的名字報複一下,可轉著眼珠子,實在挑不出什麼毛病來,“黃自明”這個名字取得實在太好了,幾乎無懶可擊。

“我沒想到你會來找我,怎麼知道我在這,有什麼事嗎?”黃自明把孫一夫讓進辦公室,連珠發問。

“我去找秦司萬,有人想請他出去弄份外快,他說他不行,就介紹我來找你。”


黃自明立刻歡叫起來:“外快?太好了,我就想怎麼到外面去再找份事做,可一直沒機會。娘希逼的在這里干錢都讓那些頭頭們黑了,分到我這,一點殘羹剩飯,塞牙縫都不夠。什麼外快?”

“厚倍河剛成立了一家河魚建築公司,他們都不懂建築,想請個行家去指導指導,願意去試試嗎?”

黃自明把河魚公司的情況詳細地問了一遍。孫一夫本想把這家公司有黑道背影的情況告訴黃,可轉念一想,怕把這家伙嚇住,再上哪去找個人,他跟黃自明即非同學也非朋友,蒙他一蒙又何妨,便沒有說。黃自明聽說是家剛剛成立的公司,知道肯定就是郊區的一支建築隊,什麼鳥公司,說得好聽。畢業兩三年來他見過不少這一類的建築隊,到處攬工程,經常出事故,全是扯**毛,他一直很瞧不起他們,現在要他去為他們效力,自然不很情願。可孫一夫說待遇從優,又叫他心眼兒活泛起來,管他娘的怎麼樣呢,只要自己能弄一份外快就行了。他便說:“先去看看吧,到底什麼玩兒,如果合適再應下來。”孫一夫就要黃明天中午去他的飯店吃飯,他再把對方叫來,你們好好談談。黃自明點頭說好。孫一夫便馬上告辭。黃自明叫他再坐會。他因還有好幾件事要辦,堅持走了。

他三拐兩拐地來到了電氣系,上了三樓,推開最右邊的那間房子,就看見一個人正坐在一張長條桌子前,專心致志地搗鼓著一大堆機械物件。此人叫唐歸西,是電機系的一個青年老師,比孫一夫大兩歲。他倆喜歡踢足球,大學時常在球場上拚腳,慢慢培養出了交情,天長日久便成了好友。唐歸西非常聰明,對教書不感興趣,只喜歡搞發明,已有了十幾項小發明。雖然有人對他的發明不屑一顧,還常在背後罵他是個呆子,整天除了泡在教研室里,再沒有別的能賴,27、8歲的人了, 連個對象也沒談上。閑言碎語飄進他的耳朵,他從不為所動,依然日複一日地在他的發明世界里鑽研探索。他非常相信“泰山不辭細土江湖不絕涓流”的古訓,只要不斷有小發明出來,就算它們暫時不值一提,但時間長了,就必能孕育出大發明。孫一夫是為數不多的幾個很佩服他的人之一,所以他跟孫很要好,每次孫來訪他,他都非常歡迎。

兩人有一向沒見面了,便互相問了問近況,說了一會閑話。後來孫一夫問:“你那個汽車防盜裝置的發明申請了專利嗎?”

“專利證書都已經到手了。”

“有人買嗎?”

“有,但都出價太低,我沒賣。”

“他們出價多少?”

“500。你說說看,我申請專利,前前後後都花了300多快400了, 再加上我為這個發明付出的時間和精力,豈止值500!”

“你想賣多少?”

“至少2000我才會出手,要不然我甯願放在兜里永遠賣不出去。”

“喂,我說伙計,我問個問題你別生氣,你說你這東西如果生產出來了會有人買嗎?”

“絕對有。你知道嗎,現在全市每天平均要丟失十幾輛車,找回來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幾。所以對車主來說,何不買個我的防盜器呢,又不需要多少錢。我算了一下,生產出來後,市場價大概只要300塊左右,而丟一輛車損失的是好幾萬, 你說買我的防盜器劃不劃得來!這就好比買了個保險,而且比保險便宜多了。”

“既然這麼好,為什麼人家出價卻這樣低呢?想買的人肯定都是生意人,應該比你更懂市場,他們難道不會算這筆帳?”

“生意人目光短淺,只能看到眼巴前的一點利益。”

“市場價能買300塊,那出廠價是多少,本錢又需要多少?”

“本錢大概是100多一點,出廠價那就是生產經營者的事了。”

“看來確實還是有賺頭,我說你就沒想過自己去生產嗎?”

“自己生產?你說得輕松,我哪來的錢,辦這樣一個廠子至少得好幾萬。”

“喂,我說,我們倆聯合,你出技術我出資金,去鄉下找個地方辦個廠子行嗎?”

唐歸西略感意外地看著孫一夫,把他看了好幾秒鍾,笑道:“都說你開飯店發了,我一直有點不信,看來此言不虛。怎麼著,想當企業家啦?”

“當然,不能老干飯店呀,干一輩子能有多大出息,那不過是我進行資金原始積累的一個手段。萬里長征第一步已經走完了,我得開始第二步了。”

唐歸西贊道:“好,好得很。我非常欣賞你的這種雄心壯志,也非常願意跟你合作。但我們是朋友,跟你老實說,我不過出點技術,事情失敗了我也沒什麼損失,你就不同了,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原始資金,萬一虧了,血本無歸,那你就慘了……”

“我既然敢干,就做好了這樣的心理准備。”

“再說,這可得投資好幾萬啊,你有這麼多錢嗎?”

“10萬8萬沒辦法,兩萬3萬還是沒問題。”

“啊,3個人合伙的飯店你都能掙這麼多!”

孫一夫淡淡一笑:“這幾年飯店生意特別好做。現在慢慢開始不行了,所以我想趕緊轉向,別等到它衰落了再動,那就落到別人後面了,如今不是盛行這樣一種說法嗎:一步落後,步步落後。”

“可即使是3萬,可能也不夠呀!”

“去鄉下找個鄉鎮舊廠子跟他合伙,這能節省很多資金,我估計也就差不多了。”

“這麼說你想好了,下了決心啦?”

“是的。怎麼樣,想不想干?”

“工作怎麼辦?”

“你照常工作就是了,反正你不講課,實驗事的事又不多,有空你就去看看,不需要你天天守在廠里。”

“可來回這樣跑太麻煩了。”

“不去很遠的地方,就在礦冶往南一帶,那里有很多廠子,屬鄉鎮企業,有的已經快維持不下去,我已經調查了解過,有幾個台灣人也在那一帶辦廠子,搞得還不錯。鄉鎮上的頭頭腦腦很歡迎外面的人去投資。就是不知道制造你這個防盜器需要一些什麼機器,如果那里哪家廠有現成的機器,就更好了,把它買下來改裝一下,又可以節省一筆開銷。”

“那里肯定沒有我們需要的機器,這種機器很稀少,得到河南才買得到。聽你這麼一說,我覺得確實值得試一試....就是,我們是朋友,必須再提醒你一次,如果失敗了,那你就慘了。”

“可如果成功呢,我不是就此步入了企業家的行列嗎?總之,這是我的夢想,非干不可,真的不幸被你言中,那就只好認命。不過還是別說這種晦氣話吧。我現在只關心你的東西,是不是真的能夠防盜?”

“我的東西你放一百個心,不能防盜國家專利局能給我專利權嗎?”

“那就這樣,我們先把話說清楚,你剛才說這個專利至少得兩千塊你才會賣,那我跟你算兩千五,入個干股,到時按股分成,至于你的技術工作,按正常的技術員待遇,是多少給多少。怎麼樣,有意見嗎?”

唐歸西笑說:“看樣子就好像你已經是廠長了似的。行,我沒意見,該你辦的事你只管去辦,我的技術絕對沒問題。”

說話到了下班時間,孫一夫請唐歸西去他的店子吃飯。唐歸西似有去意,可看著手頭的活計又很是不舍,就說算了,我隨便吃吃食堂,碰上了一個難題,我非今晚把它攻下來不可。孫一夫見他不像是客氣,也知道他生性孤僻,喜歡獨處,鑽研科技便是他最大的樂趣,就不再請他,自己出來了。他趕緊往飯店趕,正是晚餐最緊張的時候,他擔心店子里的那些臨時工已經有些手忙腳亂了。一路還盤算著等事情消停了就去找陸同,跟他好好商量商量和王家衛分店的事。一到飯店,不想陸同卻在店里忙活著。他問陸同你怎麼來了。陸同說:“老子這幾天只要一想起王家衛的事心里就不痛快,媽媽的逼,都是老同學,這麼多年的交情,可一牽扯到利益問題就像***從不認識似的,真是的,這麼多年,怎麼就沒看出他是這麼一個小人呢!”

“我也正准備等會歇下來了就去找你談談他的。到底是沒有讀過大學的人,素質低,眼光淺,只會往錢眼里鑽。算了,我們好歹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不跟他一般見識,分家就是了。今天我還跟牛希咬談起了他,牛希咬也勸我們算了,說反正早晚要分,晚分不如早分,我覺得這話有理。”

“牛希咬來干什麼?”

“收我們保護費的那幫雜種辦了個什麼**建築隊,想請個懂行的人,叫牛希咬做介紹找我幫忙,說以後保護費全免。”

“嗨,你幫他們干什麼,反正要散伙了,以後收不收保護費不管我們的事。媽的,吃了我們那麼多白食還有臉來找你幫忙,如果說把保護費退一些那倒罷了。”

“我也是這樣想的,但再一想何必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幫家伙我們惹不起。再說建立了這個關系,以後做生意碰到什麼麻煩,也可以找他們幫忙呀。”

陸同就沒再發牢騷,繼續跟孫談王家衛。兩人把王家衛以前在學校時的種種劣跡都翻出來取笑了一通,說從那些劣跡中其實可以看得出他現在的為人,也不奇怪,應該早就想得到的,像他那樣的人只能這樣惟利是圖。罵了半天,才談到各自以後的事。孫一夫問陸同去海南的事搞定沒有。陸同說基本定了。孫一夫問:“難道真不要這個工作啦?”

陸同說:“對,堅決不要了。我覺得自己確實看准了,現在經濟開革已經形成氣候,以後不會再有政治運動,那呆在學校就是下下策,一定得到外面去闖一闖。海南島可能會是下一個深圳,我就把注全押在它上面,就好像以前看露天電影得早早地搬著凳子去占個位置,否則這場電影就看不舒服一樣。如今什麼事都得趕早,不然只能吃點殘羹剩飯,再美的味道也會變質。”

“我覺得自己已經夠冒險了,哪想到你比我還敢冒險。嗨,不知道什麼命運在等著我們兩個不知好歹、心比天高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