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瓜娃子



進了衙門,潘二不敢再嘻嘻哈哈,緊跟著韓秀峰甚至不敢東張西望.

大堂里只有兩個皂班衙役,一左一右扶著水火棍像門神般站在兩邊,韓秀峰往里看了一眼,跟他們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徑直來到右邊的捕廳前.

縣衙不只是知縣老爺一個官,還有主薄和典史,習慣稱呼他們為"二老爺"和"三老爺",他們的官署就在大堂兩側,習慣叫"左堂"和"右堂".不過這兩位不咋管事,不是不想管而是縣太爺不讓他們管,被百姓戲稱作"搖頭老爺",所以他們也懶得來衙門.

"三老爺"不在,捕廳里是縣太爺的長隨張彪說了算.

長隨只是縣太爺的家人,說白了只是個下人,盡管能使喚楊班頭等衙役,但不敢太過放肆.所以張彪不曉得從哪兒搬來張椅子,坐在捕廳門口,而不是跟"三老爺"在時那樣坐在堂上.

上次來辦去京城投供的文書找的就是他,韓秀峰認得,遠遠地招呼道:"張哥,忙啥呢?"

"看人犯,坐這兒不是看人犯還能干啥."張彪指指邊上的班房,抬頭看著韓秀峰身後的潘二,用帶著山西口音的官話問:"韓四,他是誰?"

韓秀峰轉身看看潘長生,用帶著四川口音的官話笑道:"我剛雇的長隨,姓潘,在家排行老二,喊他潘二就行了."

"你雇的長隨,你的家人?"張彪問著問著猛然反應過來,不禁笑道:"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你現在也是官身."

"九品巡檢,還是候補的,我這算啥子官,你家老爺才叫官."

"這是,我家老爺雖做的是知縣,但戴的那可是藍頂,加從四品知府銜,出門打的是紅傘!不像榮昌的縣太爺只是七品,出門只能打青傘.你更不用說了,九品芝麻官,還是個候補的.不是潑你冷水,捐官容易補缺難,你這個缺能不能補上真兩說."

韓秀峰暗罵什麼從四品,還不一樣是花銀子捐的,但嘴上卻悻悻地笑道:"是是是,我這算啥子官,跟你家老爺自然沒法兒比."

"曉得就好."張彪打心眼里瞧不起韓秀峰這個候補巡檢,絲毫沒起身讓坐的意思,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斜看著韓秀峰問:"韓四,你那事不是辦好了嗎,不去京城投供,跑衙門來干嘛?"

"張哥,你跟著大老爺走南闖北見過大世面,聽人說你還去過京城,大小衙門的規矩沒你不曉得的,所以一到我們巴縣,就幫大老爺把衙門里里外外的事辦得是妥妥當當.我沒法兒跟你家老爺比,我剛雇的這個潘二更沒法兒跟你比.說出來不怕你笑話,他今天這是頭一次進衙門!"

"你是帶他來見識見識的?"

"又被張哥猜中了,不帶他來見識見識我不放心,不然將來稀里糊塗惹下禍,連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張彪被恭維得飄飄然,竟哈哈笑道:"韓四啊韓四,沒看出來,你還真是塊做官的料.帶他來見識見識是帶對了,你們接下來就要去京城投供,京城那是啥地方,那是天子腳下!王府挨著王府,大小衙門一個挨著一個,走幾步指不定就能遇上一個大人,不來見識見識,不先學點規矩,等到了京城萬一沖撞了哪個大人,死都不曉得咋死的!"

韓秀峰不失時機地拱手道:"所以說處處皆學問!"

"算起來你也是自給兒人,馬上又要去京城投供,既然人都已經帶進來了,就領他轉轉吧."

"謝謝張哥."


"別謝了,要轉趕緊."張彪想想不太放心,又喊道:"大堂不能去,老爺指不定啥時候升堂呢."

"曉得曉得,我就領他在左堂右堂和九房轉轉."

………

糊弄住縣太爺的長隨,韓秀峰帶著潘二直奔刑房,幾個書吏正忙著謄寫文書,經承王仁山正站在門口同捕班楊班頭說話.

韓秀峰招呼道:"王叔,楊叔,你們都在."

"都在呢,昨兒出那麼大事,誰敢不在?"王經承回頭看看大堂方向,隨即指指潘二好奇地問:"四娃子,他是誰?"

韓秀峰介紹了一下,讓他們曉得是自給兒人就直入正題:"王叔,川幫和茶幫的事大老爺咋說."

王經承輕描淡寫地說:"大老爺初來乍到啥也不曉得,夜里差點升堂開審.刑名老夫子以前來過巴縣,聽人說他那會兒來是想給當時的道台做幕友,不曉得因為啥最後沒做成.總之,對我們這兒的人和事比較熟.節骨眼上,讓張彪去大堂攔住了大老爺,案子也就沒審."

韓秀峰把姜六給的錢袋往王經承手里一塞,追問道:"被川幫打死的那個茶幫腳夫呢?"

"死都死了,肯定不能擱衙門口,讓茶幫的人抬回去了,好像擱在湖廣會館的義莊."

"大老爺讓抬走,茶幫就把死人給抬走了?"

"哪有這麼容易,剛開始他們也不依,就算依大老爺也不能讓他們就這麼把死人抬走,讓快班的許四帶倆白役跟著去了,柱子也跟著去了.他們沒別的事,就負責看死人.大老爺不發話,誰也不能碰尸身."

韓秀峰又問道:"楊叔,你鎖回來的那個大頭呢?"

"在班房里關著呢."

"大老爺沒問,他沒瞎說啥吧?"

提起這個楊班頭就頭疼,禁不住罵道:"那就是個瓜娃子!剛開始還好,後來川幫的那些個夫頭來擂鼓反告茶幫打傷了他們的人,老爺發簽讓我們連夜去拿人,一共拿了九個.結果人剛鎖回來,還沒來得及關進班房,茶幫又告川幫不但打死了一個也打傷了他們十幾個,誰誰誰打的,咋打的,指名道姓,連被打傷的人都抬來了."

"然後呢?"

"大老爺能咋辦,只能發簽拿人,上半夜我就沒消停,好不容易把川幫那幾個鎖回來關進班房,那個瓜娃子就大吵大鬧,說啥子好漢一人做事一人當,茶幫的那個是他打死的,到底是咋打死的說得有鼻子有眼!"

王經承收起錢袋,拍著韓秀峰肩膀苦笑道:"我讓柱子悄悄驗了下,死鬼身上的傷跟那個瓜娃子說的全對上了.就是他打死的,不會是別人."

大頭的腦殼確實不太好使,小時候個個叫他瓜娃子.

現在之所以不喊,是因為他長得五大三粗,一頓能吃半鍋糙米飯,力氣大的一拳打不死一頭牛但肯定能打死一個人,所以也就沒人敢再叫他瓜娃子.得知他傻乎乎的把不該說的全說了,韓秀峰頓時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