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三章 一觸即發



王千里不但不是一個人來天津的,而且帶來了皇上的諭旨.

事實上他就算沒景運門侍衛吉祥這麼個隨員,就算沒帶皇上的諭旨,崇厚一樣會以禮相待.

因為在所有跟"厚誼堂"有淵源的官員看來,曾先後輔佐韓秀峰,文祥執掌過厚誼堂的王乃增雖有些本事,但遠無法與曾多次獨當一面的王千里相提並論.

早在泰州時,他就幫韓秀峰籌集錢糧,招募編練鄉勇,甚至隨韓秀峰一道率勇赴萬福橋堵截長毛.

後來進京投供,又在韓秀峰麾下效力,不但幫同整飭河營,甚至統帶輪流去陣前效力的河營兵勇,隨僧格林沁和勝保的大軍從靜海一直轉戰到山東境內.

再後來雖做的是河道上的官,可事實上既管河,也管民,甚至管軍(河營)!

聽家人說王千里到了天津,崇厚急忙借口有緊要公務,從總督行轅匆匆回到運司衙門,一見著王千里就急切地問:"百齡兄,您怎麼來了,志行有沒有來?"

"四爺被一個瘋狗纏上了,實在抽不開身,只能讓千里先過來."

"瘋狗?"

"地山兄,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咱們還是先說正事吧."王千里知道洋人的炮船已經到了大沽口,進城之後卻沒有見著永祥,王河東等人,不免有些心焦,低聲問:"地山兄,聽說閩商黃得祿隨薛煥到了天津,又送來十一尊洋炮,他人現在何處?"

崇厚愣了楞,連忙道:"他還在城里,我只見過他一面.昨天在藩台那兒聽人說,他原來打算獻完炮去京城的,可聽說富貴在家賦閑不再做官了,就打了退堂鼓.後來想著在天津呆著也不是事,打算南返,可洋人的兵船又堵住海口,所以哪兒也去不了."

"他雖是個商賈,可捐輸洋炮最為得力,對朝廷有功,您為何不……"

不等王千里說完,崇厚便苦笑道:"老兄千萬別誤會,我倒是想以禮相待,甚至都差人幫著找了個宅院,可人家一下子送來十一尊洋炮,正所謂雪中送炭,現在是藩台甚至制台大人跟前的紅人."

王千里反應過來,不禁笑道:"王某誤會老弟了,勞煩老弟趕緊差人去問問他,是打算留在天津這個是非之地接著巴結恒福,還是願意進京覲見."

"百齡兄,您是說皇上召他入見?"

"吉祥就是為這事來的."

"景運門侍衛吉祥,拜見大人!"

"你是富貴家老二吧,本官記得."崇厚不認為王千里火急火燎地趕過來就因為這件事,立馬回頭吩咐道:"得喜,趕緊陪吉祥老爺去找黃得祿."

"嗻!"

崇厚的家人應了一聲,連忙陪著吉祥走出正廳.

打發走吉祥,王千里急切地問:"地山兄,洋人有沒有提出什麼蠻橫無理的新條件,僧王和恒福大人是怎麼應對的?"

"英吉利和法蘭西領事到了,昨兒上午,是上次跟英吉利大兵頭何伯約定回信的日子,因為皇上既沒下旨開打,又沒恩准兩國使臣上岸,恒福和文煜只能拖延時間,命海防同知博多宏武和天津知縣杜恩前往,稱他和文煜'不日即至海口’,請何伯等夷酋'靜候數日,會議一切’."

"洋人怎麼說?"王千里凝重地問.

"洋人開始什麼也沒說,直到昨兒晚上才差人上岸遞來一道照會,打算邀博多宏武和杜恩會晤."


"博多宏武和杜恩去了嗎?"

"沒去."

"沒去?"

崇厚一邊招呼王千里喝茶,一邊意味深長地說:"守在岸邊的民勇,其實全是奉僧王之命喬裝打扮的官軍.領頭的那個丘八跟上岸的那個假洋鬼子說,因為他們中午出言不遜,博老爺和杜老爺已經回了天津."

王千里意識到這事沒那麼簡單,想想又問道:"僧王在忙什麼?"

"不曉得,我已經有兩天沒見著他了,應該去了海口."

"薛煥呢?"

"他應該在僧格林沁身邊,反正今兒個沒見著."

"永祥和王河東他們呢?"

"他倆跟韓宸去了塘沽,他們的手下全安置在城西六里的柳家莊."

想到來前四爺曾說過,皇上是絕不會輕易讓英吉利和法蘭西使臣進京的,而不但占了廣州城甚至攻占過海口兩岸炮台的英吉利和法蘭西人,不但不會善罷甘休且氣焰極其囂張,覺得官軍不堪一擊,可欽差大臣僧格林沁又是個倔脾氣,王千里意識到大戰一觸即發,急切地問:"海口至天津一帶的布置有沒有變化?"

"有一些變化,但變化不大."

"願聞其詳."

"老兄稍候,我這兒正好有張海防圖."

"有圖更好."

崇厚進去取來一張手繪的輿圖,攤在茶幾上如數家珍地說:"海口南北兩岸炮台由大沽協六營共三千余兵駐守,內火器營和巡捕營的一千余兵,分別協防南北炮台;

副都統成保所率的哲里木盟馬隊五百騎,駐新城;頭等侍衛布爾德和二等侍衛明安所率的昭烏達盟馬隊五百騎,駐新河;因皇上之前曾諭令西夷可換內河船只至北塘上岸,僧王命北塘守軍撤至北塘以北的營城監視.

除了後來所修的石頭縫炮台和塘沽炮台,作為後路策應新建的海口兩岸六座炮台外,天津城東三十里的雙港附近又新建炮台一十三座,安設一千兩百斤以下大小銅鐵炮各八十一門,由外火器營,健銳營一千兵和後來招募的民勇駐守."

"六千多兵勇."王千里沉吟道.

崇厚豈能聽不出王千里的言外之意,無奈地說:"海口就那麼大點地方,不能把兵全壓上去,更不能不要後路,何況'後路’的後頭還有'後路’.僧王雖說統領一萬多兵,可把山海關和通州至天津這一線的守軍刨去,能湊六千多兵勇已經很不容易了."

"也是."王千里輕歎口氣,隨即抬頭道:"我也得去海口瞧瞧,勞煩老弟安排兩個熟悉地方的家人送我去."

"行,不過……不過海口凶險,老兄一定要保重."

"老弟放心,我不會有事的."王千里想了想,又凝重地說:"俗話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天津這邊一切仰仗老弟了.

"我早跟石贊清商量好了,真要是打起來,戰事真要是糜爛到那一步,想走的就趕緊送他們走,免得他們在這兒指手畫腳礙咱們的事兒."

"好,就這麼定!"


……

與此同時,大沽口南岸炮台上一片死寂.

遠遠望去,既看不見炮台上有旗號,也看不見人影,前幾天偶爾在炮台上晃悠的"鄉勇",仿佛一夜之間全跑光了.

但只要爬上炮台,就能發現一隊隊官軍或躲在胸牆後頭,或躲在防炮洞里.大小銅鐵炮全用油布蓋著,只要上官一聲令下,將士們就會沖出來,把炮推到炮口.

炮台下面一樣是嚴陣以待,一隊隊官軍埋伏在寨牆後頭的深壕里,只有幾個穿著百姓衣裳的千總,把總,守在寨牆邊透過縫隙觀察在攔江沙外水面上游弋的洋人炮船.

僧格林沁同樣在觀察,唯一不同的是他有千里眼.

剛從天津趕過來的薛煥,跟守在邊上的直隸提督史榮椿等人微微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隨即走到僧格林沁身邊道:"稟王爺,制台大人那邊沒接到皇上的新旨意,制台大人說桂良大人究竟何時能趕到天津,他也不知道."

"就算能趕到,又有何用?"僧格林沁放下千里眼,回過頭來陰沉著臉道:"薛老弟,夷酋又讓那個姓潘的假洋鬼子送來了一份照會."

"敢問王爺,夷酋說了些什麼?"

"稱他們打算今兒個全退往外洋,一兩天後再進口內,讓天津道再有照會,徑送外洋."

薛煥下意識探頭看了一眼洋面上那些冒著濃煙的兵船,喃喃地說:"他們來都來了,為何要退往外洋?"

"所以說這事有些蹊蹺,十有八九是想探探咱們的虛實,說不准想打咱們個措手不及!"

僧格林沁為這一刻准備了近一年,平日里與士卒同甘苦,堪稱晝夜辛勤,殫誠竭慮,並且覺得這仗能打,豈能錯過這個幫朝廷報一箭之仇的機會,把千里眼順手遞給了史榮椿,冷冷地說:"傳令,不管西夷搞什麼幺蛾子,咱們都以不變應萬變.他們倘敢放第一炮,咱們就讓他有來無回!"

古人云:將是兵的膽!

僧格林沁不但與將士們同甘苦,而且言出法隨,賞罰分明,守台官軍士氣旺盛,郁怒多時,打還是不打,這些天上到史榮椿這個提督,下到普通兵勇,全在等他一聲令下.

見他終于發了話,史榮椿,龍汝元等將校激動不已,不約而同地拱手道:"下官遵命!"

"趕緊去做准備,本王估摸著西夷很快會有動靜."

"王爺,下官有個不情之請."

"說."

"懇請王爺去後路炮台居中調度."

僧格林沁知道史榮椿這是擔心他這個主帥的安危,畢竟打起來槍炮無眼,可將士們的士氣正旺,他這個主帥又豈能臨陣畏縮,不假思索地說:"哪來這麼多廢話,本王就在這兒坐鎮,本王哪兒也不去!"

……

PS:上傳的匆忙,又把章節序號搞錯了,回頭請編輯大大修改,並請各位書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