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瑟西島一起崛起(6)



那就是問題所在!

對,我根本不相信朱利安正在寫一個小說。那只是他為了搪塞我而編織的一個借口。為什麼要搪塞我呢?他怎麼看他正在做的事呢?噢!事情是明擺著的;他正處在又一次崩潰的邊緣,我應該盡快和斯圖爾特醫生取得聯系,越快越好。這些紛雜的思緒使我很晚還沒睡著,而且如果我弟弟那天晚上又有吵鬧的話,我也沒聽見。我的精神太疲勞了,當我終于開始打盹的時候,我便一下子睡得跟死人似的。

真奇怪,日光怎麼會有魔力能驅散盤踞在夜晚的最恐怖的感覺呢?到了早上,我的恐懼就少多了,我決定等幾天再和斯圖爾特醫生聯系。朱利安整個上午和下午都把自己鎖在地下室里,最後——隨著夜晚的來臨,我又開始害怕了——我決定,如果可能的話,我要在吃晚飯的時候和他講講道理。吃晚飯的時候,我和他談了,指出他的舉動顯得有多麼怪異,同時也輕描淡寫地提到了我對他再次發病的擔心。他的回答讓我有些吃驚。他爭辯說是因為我的錯才使他不得不去地下室工作的,他說地下室似乎是唯一能確保他有私人空間的地方。他還笑我提到他可能再發病的事,說他這一輩子從沒感覺這麼好過!當他又一次提到“私人空間”的時候,我知道他肯定指的是丟日記本的事,那個不幸的意外,我羞愧地不說話了。我在心里詛咒著沃姆斯利教授和他的博物館。

然而,和我弟弟好聽的辯解正好相反,那天晚上是最糟的一個晚上;朱利安在睡覺的時候不停地呻吟,嘰里咕嚕地說夢話,吵得我根本無法休息;所以,當我在13日上午稍晚的時候起床後,看著我憔悴的面容,我知道我得趕快采取一些確實的行動。

那天上午我只在朱利安從他的房間去地下室的時候匆匆看到了他一眼,他的臉色似乎很蒼白,像死人臉似的。我估計他的夢不僅給我也給他帶來了很壞的影響;但他似乎正處于某種極度興奮當中,並沒有顯出疲倦或是受到了惡夢的困擾。

此時,我比以往都要著急,甚至都草草地寫好了兩封給斯圖爾特醫生的信,但後來又撕碎並且扔掉了。如果朱利安真的是在做他要做的什麼事,我不想破壞他對我的信任——看它還剩多少啊——但如果他不是真的呢?我病態般好奇地想知道他究竟在搞什麼名堂。所以,中午和傍晚的晚些時候——那時也是我的恐懼照例要來壓倒我的時候——我兩次去敲地下室的門,要求知道里面發生了什麼事。我弟弟完全不理會我的這些要求,但我下定決心要和他談談。當他終于在那天晚上很晚的時候走出地下室的時候,我正在門口等著他呢。他從背後把門鎖上了,小心地擋著不讓我看到地下室里有什麼,他從那副討厭的黑眼鏡後面好奇地看著我,然後勉強地沖我笑了笑。

“菲利普,你對我真是太有耐心了,”他說著,拉住我的胳膊肘,引我上了地下室的台階,“我知道我的舉動肯定顯得很怪異,令人費解。這一切其實非常簡單,但我暫時還不能說我正在做什麼。你得對我保持信任,得等待。如果你擔心我正在陷入另一場,怎麼說,麻煩之中——你可以把你的擔心忘掉。我非常好。我只是需要更多的時間來完成我正在做的事——到時候,就是後天,我會帶你去那兒”——他揚了揚頭——“去地下室,讓你看我的成果。我的全部要求就是,你再耐心地多等一天。相信我,菲利普,你將看到一個真相,令你徹底震撼的真相;然後——你就會明白所有的一切。別讓我現在就把一切都說出來——你不會相信的!但是眼見為實,當我帶你去那兒的時候,你就能親眼看見了。”

他顯得那麼通情達理,那麼有判斷力——雖然有一點兒狂熱——還那麼激動,就像一個小孩准備炫耀他的新玩具似的。為了表現出對他的信任,我讓自己隨意地和他說著話,我們一起去吃了一頓遲到的晚餐。

14日上午,朱利安一直都在搬運他全部的筆記——我從沒想過會有那麼多——以及放在小硬紙箱里的小零碎,從他的房間搬到地下室里。午飯他只吃了一點,然後就去圖書館“查最後一點東西”並且把最近借的許多書還了。他不在的時候,我去了地下室——發現他已經把門鎖上了,並且把鑰匙也帶走了。他回來後,一下午都把自己鎖在地下室里,直到晚上稍晚的時候才出來,還顯得異常高興。到了更晚一些的時候,當我已經回到我的房間之後,他來了,敲我的房門。

“今晚特別晴朗,菲利普,我覺得我應該看看天空……星星總是讓我很著迷,你知道嗎?可我房間里的窗戶實在不好;要是你能讓我坐在這兒看一會兒的話,我會很感激的。”


“請便吧,老弟,進來吧,”我答道,又驚又喜。他穿過房間走到窗前,倚在窗台上,我隨後從安樂椅上站起來,走過去站在他身邊。他透過那副怪異的黑眼鏡凝望著夜空。我看得出來,他正在專注地研究著星座,我把目光收回來,看著他的臉,謹慎地說道:“看著那兒,會讓人以為那些星星除了把夜空扮得更美麗之外,還有別的用途呢。”

我弟弟的態度突然變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沒好氣地說,還用一種明顯是懷疑的眼光瞪著我。我吃了一驚。我的話完全是沒有惡意的。

“我是說,那些老占星家說不定能看出些什麼,”我答道。

“占星術是一門古老而嚴謹的科學,菲利普——你不應該這麼隨隨便便地談論它。”他慢慢地說著,好像在克制著不讓自己發火。有某種東西在警告我要閉嘴,所以我沒再說什麼。又過了5分鍾,他離開了。我又在那兒坐了一會兒,想著我弟弟的反常態度;當我抬頭看窗外閃爍的星星時,我不禁回想起很久以前他在發病的時候,深更半夜坐在我床邊含混不清地說的那些話。他說過:

“到時候,當星星對位時,它們就可以實現偉大的崛起……”

那天晚上我一點兒都沒睡;從朱利安的房間里傳出的雜音和咕咕噥噥的說話聲,喃喃低語和嘰里咕嚕的夢話響亮而清晰,吵得我無法入睡。他在睡夢中說到的都是如此可怕和令人不可思議的東西,像什麼“海底的綠色荒原”,“鮮紅色的歡宴者”,“被縛住的紹格斯”,“門檻處的潛伏者”,“伊布-特斯托”,“劄特瓜”,“宇宙的尖叫”,“巴格-沙什的嘴唇”,和“凍層棲息者”。快到早上的時候,我實在撐不住了,終于打起了瞌睡,還做了好多惡夢,當我醒來的時候,都快到15日中午了。

朱利安已經在地下室里了,我洗漱完畢,穿好衣服後,記起他許諾要“給我看”他的成果,我便往地下室走去。剛走到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口,我猛地停下了腳步,我聽到前門上的投郵口的薄鐵皮門噼啪地響了。

是日記本!

我無端地擔心朱利安可能也已經聽到了動靜,便順著走廊跑到了門口,抓起門墊上那個貼著郵票、寫著地址的牛皮紙小包裹,飛快地跑回了我的房間。我鎖上門,撕開了包裹。我之前去試探過朱利安的房門,知道他的門沒鎖。現在我准備趁他還在地下室的時候,進到他的房間里把日記本從他的床頭板後面丟下去。這樣他可能就會以為他確實是把日記本放錯地方了。然而,當我把日記本放在一邊,撿起掉在地上的幾張釘在一起的紙,看了上面寫的內容之後,我把我的計劃全忘了,因為我意識到我弟弟顯然正在陷入精神錯亂。沃姆斯利履行了他的諾言。我把他簡短、急迫的詢問函丟到一邊,在漸漸加劇的驚恐中,快速地看著他翻譯出來的朱利安的日記。沒錯,我所要的所有證據,都整齊地寫在那些加了好多問號的段落中;但我沒必要把它們都讀完。某些詞和詞組,句子和段落,似乎在紙上跳,吸引著我迫不及待地探尋著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