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門一開,外頭站著面如羅刹的陸宴北.
孩子父親上前來拿人了!
池年見著陸宴北,就跟小雞仔見著貓頭鷹似的,匆匆頷首叫了聲'陸總’後,就腳底抹油溜回自己房間去了.
把硝煙彌漫的戰場獨留給了蘇黎,門闔上之前,還不忘投給蘇黎一記'祝你好運’的眼神.
陸宴北西裝筆挺,冷著臉在門外站著,並沒有要進門的意思.
目光冷鷙的落在蘇黎的臉上,唇線繃著,一言不發.
可即便如此,那咄咄逼人的眼神,卻已然將蘇黎所有的鎮定打亂.
氣氛冷凝,且尷尬.
"陸總."
蘇黎招呼一聲.
"看來蘇秘書是把我的話當做耳旁風了."
"……"
蘇黎理虧.
陸宴北的目光重重掠過她,在她身後的客廳掃視一圈,"陸璟宸?"
他眉頭緊鎖,一副極不耐煩的樣子.
"他在我房間里睡著了,要走了嗎?我去抱他出來吧!"
蘇黎可不敢挽留.
她想的是,反正日後她和璟宸來日方長.
蘇黎說完,轉身要進去.
"不用麻煩你了."
陸宴北玄鐵般的大手握住了蘇黎的胳膊,"我自己來."
他松開手,兀自換鞋進門.
英俊無匹的面龐上一貫的冷傲,疏離.
闊步進門,徑直往蘇黎的房間里走去.
看著他頎長孤傲的背影,蘇黎偷偷在身後籲出一口氣.
這個男人大概是生來就為了給萬物制造壓力而來的,才一出現,就逼得她喘不上氣來.
蘇黎悄悄揉了揉剛被他抓過的胳膊,明明他的手那樣冰寒,怎的握上來,她不但不覺得冷,反而還覺燙得有些灼心.
蘇黎正在門外游神,忽聽"哇--"一道哭聲響起,登時把蘇黎飄遠的思緒一下子給揪扯了回來.
蘇黎忙疾步進門.
卻見小璟宸躺在床上嚎啕大哭,"蘇蘇……蘇蘇……"
一抽一抽的模樣,格外惹人心疼.
床邊,陸宴北面色冷肅,"陸璟宸,你已經不是三兩歲的孩子了."
蘇黎見狀忙跑到床邊,一把將哭得渾身直抽抽的璟宸抱入懷中.
她在床沿邊上坐了下來,一邊輕拍璟宸的後背,一邊柔聲哄著他,"我在呢!蘇蘇在,在……"
小璟宸才一入蘇黎的懷中,鬼使神差的就安靜了下來.
瞬時收了眼淚和哭喊聲,靠在她柔軟的懷里,又安安穩穩的睡著了.
仿佛剛剛的哭鬧,不過只是他們的錯覺一般.
房間里轉瞬間又安靜了下來.
陸宴北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她微微低頭,柔聲輕哄著懷中的孩子.
小手一下一下,輕輕地,頗有節奏的輕拍著他,唇邊還隱隱哼著一首安眠曲.
曲調很輕,陸宴北聽不真切,可並不影響她聲音里的清甜.
如同和煦的春風,一拂而過,卻讓他那顆不平和的心也逐漸緩和幾分.
深幽的眸仁盯著蘇黎那張淨白的俏臉,微微暗了色澤,眼潭里似墨汁潑過,黑且濃郁,久化不開去.
見璟宸在自己懷中已睡安穩,蘇黎這才抬頭,低聲同陸宴北道:"他剛睡著不久,應該是還沒睡醒."
陸宴北收回視線,神情間漫起幾分譏誚之意,"想不到蘇秘書連對付孩子也這麼有手段."
"……"
蘇黎聽出來了.
這不是在誇她會哄孩子,而是在諷刺她.
蘇黎心中有些小憤懣,但看在璟宸的面子上,她決定不跟他計較.
她用商量的口吻問陸宴北:"要不還是讓他再睡會吧?"
陸宴北看著她懷中安睡的兒子,皺了皺眉,最後,到底允了.
"謝謝."
蘇黎下意識道謝.
方一脫口,她才意識到自己好像沒有資格跟孩子的爸爸說這句話.
她又不是孩子媽媽,跟孩子父親道什麼謝呢?要謝也是他謝自己這個外人才是.
蘇黎尷尬的看了眼陸宴北.
陸宴北諱莫的深眸也正牢牢盯著她.
蘇黎被他盯著,渾身不自在,頰腮不由漫起一絲潮紅.
她局促的收回目光,把懷里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放回了床上.
很乖,並沒有哭.
一上床,就翻了個身,抱著被子美美的睡了.
蘇黎放心了下來.
"我先出去給璟宸烤蛋撻,一會給他用盒子裝好帶回去吧?"
陸宴北並沒有答話.
深沉的目光,一瞬不瞬膠在她臉上,仿佛是要透過她的臉窺探進她的心里去一般.
蘇黎局促,要走.
"蘇黎,你大可不必對璟宸這麼費心."
身後,響起陸宴北清清冷冷的聲音.
蘇黎頓住腳步,回頭看他.
陸宴北的目光深深看進她的眼睛里,停頓數秒,才淡然起唇,"你和璟宸的媽媽長得有幾分相似."
"……?"
一句話,卻讓蘇黎感覺腦子里"轟--"一聲響,好似有什麼瞬間炸了開來.
頓時,耳邊只剩了"嗡嗡嗡--"的聲音.
他說自己和黎楚晴有幾分相似?
什麼意思?
言外之意是……
璟宸現在這麼粘著她,也不過只是因為自己和他媽媽有幾分相似?僅此而已?!
一個小時後,蘇黎面無異色送走了陸宴北以及璟宸,才一回房,就打開電腦開始查找黎楚晴的資料.
黎楚晴的資料很好找,如今她已經是娛樂圈里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
因為學曆高,家世好,顏值美,所以網上對她是一致好評,即使她未婚先孕,網友們也仍舊把她當做勵志女人的典范.
在此之前,蘇黎鮮少去看她的資料,自己不是一個喜歡追星的人,再者,或許心虛的緣故吧!對黎楚晴的資料,她總存有幾分排斥心理.
而眼下看著電腦中這張照片,蘇黎腦子里有好長一段時間的空白.
她雖與黎楚晴的氣質完全不同,但眉眼間卻著實有幾分相似,這一點連她這個當事人竟也無從否認.
只是平日里黎楚晴都是濃妝豔抹的盛裝出席,妝容會淡化她們之間的共同點,所以,在此之前蘇黎也鮮少聽到這樣的說辭,而旁人說得更多的是,她與璟宸之間有幾分相似.
就比如剛剛池年還說起過.
這下,所有的疑團全解開了.
蘇黎自嘲一笑,蓋上了筆記本電腦.
原來不是璟宸和自己長得相像,而是自己和他媽長得有幾分相似.
蘇黎想,她無論如何都該高興的吧?
畢竟黎楚晴可是娛樂圈里公認的美人,再者,自己長著一張明星臉,說出去不挺有面兒嗎?
可現在,蘇黎不但高興不起來,心里卻更是空空落落的,像是被徹底掏空了一般.
她無力的癱軟在床上,心情低落到了極點.
所以,她在璟宸的眼里,從始至終都只是他母親的替身.
那麼,在陸宴北的眼中呢?
自己是不是也一直就是他未婚妻的替身?
蘇黎怔怔然的看著頭頂的天花板,嘴里小聲呢喃:"蘇黎,原來你對于他們父子而言不過只是一個替身,一個替身,僅此而已……"
難怪那天夜里他陸宴北明明清醒著卻把她睡了.
難怪那日璟宸哭著找媽媽,找的人卻是她.
難怪親子校運會時,兩父子極力邀請她去.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蘇黎抱著枕頭翻了個身,卻不想,一顆晶瑩的淚珠子居然順著她的眼瞼滑了下來.
蘇黎沒想到自己竟然這麼矯情.
她匆忙伸手去抹.
哪知,竟然越抹越多?
"真是見鬼了!"
她忍不住嘟囔一聲.
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有骨氣了?
她強逼著自己收住眼淚,卻越是這樣,眼淚卻流得越多.
蘇黎干脆把臉蒙進了被褥里,把眼淚全都藏了起來.
她安慰自己,她不是傷心,也不是難過,她就是單純得覺得委屈.
可不!換誰被人當作替身,心里都會有委屈吧?
何況自己現在肚子里還懷著他的骨肉呢!
"混蛋!"
她蒙在被子中,罵了一句,而後,抑制不住,"嗚嗚"哭了幾聲.
原諒她是個孕婦,孕婦難免會有些敏感矯情.
***
隔天,蘇黎是頂著兩只大熊貓眼去上班的.
魏尋在食堂里撞見她的時候,都嚇了一大跳,"你怎麼回事?昨兒抓鬼去了,這一雙熊貓眼也太誇張了吧?"
蘇黎沒心思搭理他.
現在在她眼里,魏尋就是陸宴北的共犯,都不是什麼好人.
"怎麼了?誰惹你了?"
魏尋看出了蘇黎的怨念,他端著餐盤在蘇黎身旁坐了下來,"總該不會是陸總又欺負你了吧?"
不提他還好,一提他,蘇黎更加生氣.
怨憤的瞪了魏尋一眼,然後問道:"你見過陸總的未婚妻嗎?"
"見過啊!"
魏尋點頭,又防備的瞅著蘇黎,"好好兒的你問這干嘛?"
"你覺得我跟她長得像嗎?"
"說實話?"
"當然!"
"不是特別像,楚小姐長得可比你好看多了."
"……"
蘇黎特別想一腳踹翻他.
"不過也有點像,好好兒的你問這干嘛?"
"沒什麼."
蘇黎癟癟嘴,一副並不想再多提的樣子.
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個信封來,拍到他跟前,"幫我轉交給陸總."
"這是什麼?"
魏尋疑惑.
拿著那信封左看看,右瞧瞧,又不敢打開看,只妄自揣測著:"總該不會是情書吧?"
蘇黎朝天翻了個大白眼.
都什麼年代了,還寫情書.
她悶頭扒了扒飯,"調職申請書."
"調職?你想去哪兒?"
"回總秘辦."
"……"
魏尋頓時覺得自己手里的信封是個燙手山芋,他連忙扔了,"那不行,要去你自己去,本來最近陸總心情就不好,你還把我往火坑里推?蘇秘書,生而為人,我勸你善良."
蘇黎:"……"
她憤憤的咬了咬下唇,猶豫了一下,"行,不去我自己去!"
蘇黎又把那信封重新疊起來收回了口袋里.
"又跟陸總鬧矛盾了吧?"
"沒有,我跟他有什麼好鬧的?你這問題也問得實在太奇怪了些."
"呵!"
魏尋皮笑肉不笑,"奇不奇怪,你自己心里有數.別怪我事先沒提醒你,你已經把陸總惹毛一次了,你要再去惹他,小心到時候吃不了兜著走."
蘇黎聳了聳鼻子,沒吱聲.
三下五除二把飯吃完,下午就鼓起勇氣敲響了陸宴北的辦公室門.
她推門進去的時候,陸宴北正單手抄兜,站在落地窗前打電話.
窗外金色的陽光投射在他頎長的身軀之上,如同給他鋪上了一層耀眼的金芒.
筆挺的手工西裝,在陽光浸染下泛出琉璃光彩,嫣然奪目,風姿卓越.
英俊絕倫的五官,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逆在光暈中,輪廓更顯分明立體.
這個男人,無論在哪,無疑都是鶴立雞群,光彩奪目.
不需一言一語,就能攝人心魄.
他與電話中的人在談論一個溫泉酒店的項目,見到蘇黎進來,也不過只是偏頭睞她一眼,而後,繼續旁若無人的聊著.
電話持續約莫有一刻鍾之久.
蘇黎也就在辦公室里等了一刻鍾.
她想起手中的信封,剛擱到他的辦公桌上,那邊電話視頻也恰好結束了.
陸宴北收起手機,闊步走近過來.
掃了眼桌上的信封,轉而,目光淡淡的落在她的俏臉上,"這是什麼?"
蘇黎據實以答,"調職申請書."
陸宴北冷冷的盯了她一眼,"什麼意思?"
他的眼神好似鋒利的釘子,正正釘在了她喉嚨眼里,讓她一時間竟有些喘不上氣來,連說話好像也變得吃力.
"因為前一個項目在材料數據上出了些紕漏,我又恰好……"
"蘇黎,跟我說實話."
蘇黎的話,還未來得及說完,就被陸宴北硬聲截斷了.
他一字一句,說得很緩,卻很沉.
說完,低頭給自己點了支煙.
煙圈從涼薄的唇瓣里吐出來,朦朧了他那雙黑沉沉的眼眸.
他隔著薄霧看著蘇黎,"你認為我有多少閑工夫聽你在這跟我瞎扯淡?"
蘇黎感覺到了他身上咄咄逼人的戾氣.
濃濃的煙霧撲面而來,吸進她的肺里,說不出的難受.
胸口更是莫名像被什麼狠狠地蟄了一下,有些疼.
怔忡的目光,一瞬不瞬望著薄霧後陸宴北那張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面龐,許久後……
她聽到自己說:
"我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