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千一百五十一章 我知道



第十一個年頭兒,葉辰才回了誅仙鎮.

第一時間,他去的是楊府.

十年了,小楊嵐依舊不見長,兩三歲的模樣,還是那般粉嘟嘟,可把老楊愁的頭發都白了,若一輩子都長不大,他可受不了,還等著抱外孫呢?不是吹,他與俠嵐領著孩子出去,不知道的,都以為是他孫女呢?誅仙鎮的百姓,起先也詫異,不過時間久了,便也習慣了.

"這次,你走的時間,可不短哪!"涼亭中,楊閣老煮了酒,笑呵呵道,"十年未見,著實想念."

"你……老了不少."葉辰微笑,楊閣老花白的頭發,掩都掩不住了,不過,比起同年歲的,老楊還算好的了,如今的楊閣老,已年過古稀,這都歸功于,他早年傳的修心之法.

"你也一樣."楊閣老笑道,這話倒是不假,葉辰雖是半仙,卻並未刻意掩飾老態,鬢角也多了銀絲,乃這二十年歲月,該有的印記.

葉辰一笑,抿了一口酒,余光掃向的是俠嵐.

十年前他走時,俠嵐體內的陰陽仙紋,便已開始漸漸衰敗,十年過去了,那道陰陽仙紋雖還在,卻已潰敗大半,他看的出,俠嵐的身子,虛弱了太多,臉色頗是蒼白,多顯病態.

俠嵐輕笑,早已看開,多活了二十年,乃仙之恩賜.

不多時,楊玄三人也來了,這次倒懂事兒,是拎著酒來的,他們也鬢發早白,縱仙人也難擋歲月蹉跎,更遑論是凡人.

"又十年了,真要等到我們入土為安?"上官玖沒好似道,說好的修仙呢?一年又一年,等的花兒都謝了.

"趁著還年輕,多等幾年."葉辰笑了笑.

他這一句話,聽的楊玄差點把桌子掀了,你妹的,逗俺們玩兒呢?

夜晚,葉辰出了楊府,緩步在大街,這一走再歸來,街上少了諸多熟悉面孔,該是遲暮的老人,都已入土為安,本想等他歸來,再算上一卦,可惜,都沒撐到那個時候.

葉辰不語,戴著斗篷,悄然走過,如一個過客.

待至家門,他在對面小園的門口,駐足了.

隔著園門的縫隙,他能望見一個青年,正懷抱著一個娃娃,仰頭看星星,一側,還有一個女子,在縫織衣服,時而看看這邊,露出溫柔的笑.

當年的孩童,也長大成家了.

至今,葉辰都不知他叫啥名,便在不覺間,想叫他齊轉世,寓意齊王的轉世的.

誰會想到,當年率兵圍了誅仙鎮的齊王世子,又以另一種身份,在誅仙鎮生活著,這等事傳出去,多半不會有人信.

隔著牆門,他只看到了一家三口,卻未見齊轉世的爺爺,十年前他走時,那老人還在,十年後再歸來時,卻早已與世長辭.

葉辰未曾打攪,回了自家小園.

十年未歸,園中生了不少雜草,屋中的蜘蛛網,結了一層又一層,桌椅上的灰塵,亦清晰可見,入目皆淒涼.

清晨,葉辰早早便擺好了行頭.

聽聞武林神話回家,誅仙鎮的百姓,成片的聚來,排起了長隊,足有好幾里.

整整三日,皆是如此.

眨眼,又是十年春秋,該老的都老了,該倒下的,也都倒下了,譬如俠嵐,已下不得床了,如一病入膏肓的人,連起床的力氣都沒了,那道陰陽仙紋,已有九成潰敗.


楊閣老還是讓日日都來,說是來算命,實則,是想請葉辰,為俠嵐瞧病,他們這一家,或許,就屬他最正常,一個女兒,怎麼長也長不大,一個妻子,常病不起,更是藥石無力.

葉辰去看過幾次,卻沉默不言,莫說他是半仙,縱他沒被封印,一樣救不得俠嵐,就如當年的他,時間到了,神也留不住.

俠嵐還是很頑強的,躺在病床上,又是硬生生的撐過了三五年.

這一夜,葉辰正在老樹下刻木雕,楊閣老拄著拐杖,急匆匆的來了,神色慌張,拽起葉辰就走.

葉辰倒也沒反抗,好似知道楊閣老要帶他去哪.

算算時間,俠嵐的大限,也該到了.

事實也正是如此,病床上的俠嵐,已是形銷骨立,白發蒼蒼,當年那雙靈澈的美眸,如今渾濁不堪,當年那張絕世的容顏,也布滿了老年斑,連嘴唇,都有些需干裂了,她之生機,暗淡到了極點,氣息時有時無,好似下一瞬,便會離開人世.

見葉辰來,俠嵐欲起身,終是有心無力,只牽強一笑.

葉辰不語,更是于心不忍,他是親眼見證了……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到了這般風燭殘年,在今夜,便會香消玉殞.

"小友,救救她."楊閣老上前,砰的一聲跪下了,話語哽咽,老軀顫抖,蒼老的臉上,更是老淚縱橫.

葉辰攙起了楊閣老,卻是無奈的搖頭,"生老病死,乃自然法則,恕我無能為力."

這一瞬,還**的楊閣老,老軀瞬間松弛了下去,似無了精神支柱,連站都站不穩了,感覺整個世界,都是黑暗的.

葉辰一聲歎息,默然退了出去,要將最後的時光,留給這對老夫妻.

房中,僅剩一家三口,小楊嵐在搖籃中熟睡,睡的很安詳,時而,還會夢囈一聲娘親.

楊閣老坐在了床頭,小心翼翼的扶起了俠嵐,讓其依偎在了他懷中.

"別這樣,是人都會死."俠嵐笑的溫柔,卻是有氣無力,眼皮在抖動,時刻都可能閉上,那道支撐她活著的陰陽仙紋,正在緩緩散盡最後一點仙光.

"你還是要走到我前頭."楊閣老聲音沙啞,滄桑無比.

"相公,我早已死了啊!"俠嵐笑著,眸中卻盈滿了水霧,終是將這個……隱藏三十多年的秘密,說了出來.

"我知道,三十三年前就知道."楊閣老溫情一笑,出奇的平靜,"你是我的妻,同床共枕,我怎會不知."

俠嵐哭著笑了,才知這個三十三年,就是一場戲,她瞞著他,他甘願被騙.

大限將至,在生死彌留之際,她艱難的抬了眸,望向搖籃,看著她熟睡的孩子,多想再抱抱她,身為娘親,她終是未等到女兒嫁人,也終是看不到她長大的樣子,該是一個小美人,該是長得很像她,該是有很多人家來提親…….

"相公,來世你會等我嗎?"

"會."

"那便來世,再做夫妻."俠嵐柔情的一笑,而她的輕語,卻漸漸虛弱下去,直至眸中,散去了最後一絲目光,撐了三十三年,她終是閉了眼,許下了來世的諾言,只兩行淚水,融了這一世情緣,劃過蒼老又淒美的臉頰.

楊閣老緊抱著不放,還在不緊不慢的說著,載著那遲暮的溫情,說著那滄桑的情話,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對俠嵐說,緬懷他們的當年,講述著他們轟轟烈烈的愛情,一點一滴,伴著荏苒的歲月,交織成了一段美好的姻緣.

房外,葉辰聽著那一聲聲呢喃,忍不住的歎息.

楊玄,上官玖和凌風也都在,紛紛背過身軀,不忍再聽.


久久,都未見楊閣老出來,四人也未曾打攪,總得給他時間,跟妻子好好道個別.

"娘親,醒醒,陪我玩兒."

不知何時,才聞稚嫩的聲音,那是小楊嵐,自熟睡中醒了,此刻正趴在床頭,用小手兒晃著俠嵐,可惜,她溫柔的娘親,再不能開眸,看她一眼.

葉辰轉身了,默默的走了.

接下來的三日,他都未擺攤算命,也未曾去過楊府,只聽說,老楊頭兒哭的撕心裂肺,幾次暈厥過去,直至棺蓋合上,都還趴在俠嵐靈前,痛哭流涕.

伴隨著嗩吶聲,白花花的紙錢,灑滿了大街.

俠嵐出殯之日,兩道兩旁站滿了人,躲在抹眼淚,俠嵐生前心善,就如女菩薩,沒少接濟貧苦人,她的死,讓人哀痛.

葉辰未出家門,只靜靜刻著他的木雕.

第五日,才聞有人敲門.

來者是楊凡,乃是楊閣老當年收的義子,如今也已歲至中年,也早已成家立業,繼承了老楊的衣缽.

"前輩,你去勸勸父親吧!他已在娘親墳前,跪了三天三夜."楊凡希冀道.

葉辰沒說話,歎息一聲,放下了刻刀,起身出了小園.

誅仙鎮外一片山林,他再次現身.

俠嵐的墳,就在里面,乃她親自選的墓地.

還未進去,葉辰便聽聞了二胡聲,而拉弦者,自是楊閣老,音聲悲慟,響滿山林,連鳥兒聽了,都落在了樹枝,久久不曾飛走.

葉辰緩步走入,遠遠望見楊閣老,白發凌亂,就坐在俠嵐的墳前,背影佝僂,顫巍巍的拉著二胡.

世人皆言,一年琴兩年簫,三年琵琶五年箏,一把二胡拉一生,如今的楊閣老,便是如此,拉的是二胡,載的卻是他的滄桑.

葉辰上前,點了楊閣老穴道,使其陷入沉睡,背著離開了山林.

他走後,有一道倩影,在墳前幻化,乃是邪魔.

邪魔身側,還有一女子,仔細一瞅,竟是東凰太心.

"能否複活."邪魔淡道.

"不能."東凰太心回話的口吻,頗為肯定.

"這顆古星的秘密,你該是知道."邪魔說著,還拂手三根麝香,插在了俠嵐墳前.

可惜,麝香無法燃起,或者說,俠嵐受不起.

"此地輪回似有似無,難以堪破."東凰太心輕輕搖頭.

邪魔亦搖頭一笑,"人王的棋局,果是奪天造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