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周青峰催促,玉蘭白天回了趟娘家,天黑前她爹帶上全家唯一的'家用電器’趕到馬王村.周青峰白天睡覺,夜里爬起來見到這位滿臉褶子的農家老漢.
何老漢見了周青峰就發愣,也不知該怎麼稱呼,坐在大廳的椅子上沉默的卷煙.農家自己種的煙葉曬干切絲,報紙裁的卷紙,粗粝的手慢慢卷上,點著火一明一暗的抽.
前幾年'嚴打’,老漢的女婿因為手腳不干淨被逮了個正著.等玉蘭聽著消息找到人,她丈夫已經被押赴刑場.人沒了不說,還害得家里名聲敗壞,抬不起頭來.
玉蘭一個女人家,帶著孩子實在過不下去,沒奈何才同意周青峰租自家房子.那曉得這小子路子野得很,住了半個月便要指使她想辦法去賣菜,量還特別大.
"你們不用擔心我的菜來路正不正.附近沒有那家村子有這麼多菜來偷搶.但你們也別問我是怎麼來的?就當是我從其他村收的."
為了防范未然,周青峰必須開頭就把話說狠些.他大馬金刀的朝大廳上首一坐,氣勢就不一樣.玉蘭倒是嗔怪的瞪一眼,氣惱他嚇唬自己父親.
老漢吧唧吧唧地抽煙,許久問了句:"到底有多少菜要賣?"
"一天十五個筐吧."周青峰踢了踢腳下的籮筐,里頭至少上百斤重的各種蔬菜.他之所以先拿蔬菜出來也是試探,後頭還有更大頭的花生呢.
"這麼多?"老漢也有些不信.
農民為了掙錢,販賣些自家種的蔬菜是常有的事.可一般都是就近販賣,量也不大.哪怕有人專門在鄉下收購,也不可能天天有.這其中費時費力很辛苦,一般人干不來.
"你們得找輛車來運,拖拉機也好,小貨車也行,否則靠人力運不了那麼多.縣里賣不了就去市里,不要怕花錢,我可以墊付最開始的費用.
這事關鍵是別讓太多人知道,一旦泄密,我無非是換個人來賣,你們就沒錢賺了."周青峰覺著自己考慮的還是比較周到.但他走不開,細節就需要有人來執行.
玉蘭連忙說道:"找車很貴的,還不如找人來挑去賣,能省不少錢."
周青峰眼一斜,只吐一個字,"笨."
玉蘭氣得張牙舞爪想撓他.
老漢卻咳嗽一聲說道:"找車肯定是不行的.十幾籮筐的話,拖拉機都裝不下,得找輛小四輪.可小四輪不好找,跑一趟縣里都得五六十塊,說不定得上百,肯定不劃算的."
這麼貴?周青峰還以為現在的運輸費很便宜呢--他是完全不清楚,現在的車輛運輸費用極高,東風卡車拉貨跑一百公里的費用都上千.
何老漢繼續道:"這事真要怕人知道,運到縣里還不保險,不如直接運到市里.我看那蘿卜茄子辣椒都種得挺好,市里人多,有菜市場專門收,也能賣得貴幾分."
周青峰問道:"去市里不更遠?"
何老漢笑道:"所以不能用車嘛,得用船.我們村有條小河,可以直通到天陽市的唐江.順河下去就方便了."
河運?
周青峰還真是沒考慮這茬,河運確實便宜.他立馬想到沖垮自己所在村民小組的山洪,馬王村附近確實有條不小的河道流過.
"河運好走嗎?"
"好走,我們村那條河不大不小,沿途都沒修攔河壩.頂多是河面有不少橫跨的橋,但小點的漁船可以穿過橋底.這樣就省下運費了,畢竟幾十塊呢.
實際上從你們村口那條河也可以走.只是這樣跑一趟挺累的,家里農活就耽誤了,所以賺不多就很虧."
何老漢說完便瞧著周青峰,若非聽說這小子一下子賺了幾百塊還租住自己女兒家,他都懶得來.賣菜的事只當是聽人吹牛了.
只是到了馬王村,周青峰卻拿出好幾筐的新鮮蔬菜.每筐都上百斤,里頭啥菜都有.他還表示賺的錢三七分,何家可以拿走毛利的三成.
何老漢甯願相信這些菜是周青峰從各家村子收來的,這就好歹也要成本.直接拿走毛利的三成就很可觀了.
"你們要是同意,我現在就可以給幾筐菜,白送你們了.每天都可以來我這里運菜走,一個星期結一次賬.你們怎麼都不會虧."周青峰開出的條件不可謂不豐厚,實在大方.
屋子大廳里,父女倆對望幾眼,都感覺這事實在夢幻.周青峰說得太誇張,等于賒貨給他們賣,猶如送錢上門.可現在似乎越來越像那麼回事,這就叫人心情激動了.
九十年代物價開始瘋漲,糧食價格從一毛多一斤漲到一塊多,可農村種地的收益反而下降.現在打工潮還沒開始,農民的日子反而更糟.若是有賺錢的機會,誰都不想放過.
一籮筐菜百來斤,哪怕是最便宜的蘿卜也能賣幾塊錢.如果是十五筐,那就是幾十塊錢.就算只賺三成,至少也是十五塊的純收入了.
這可是一天賺的錢.一個月下來不得好四五百?
老漢一直悶頭抽煙,可心里算了一番竟發現自己有些不會算數了.到底是賺四百還是五百?哪怕是一百也不得了啊!
現在小商小販的也多.個體戶嘛,都在想辦法賺錢呢.當前社會亂得很,只要能賺錢,殺人放火的事都有人干.何況這只是跑個運輸賣個菜.
這麼好做的生意,別說周青峰特意叮囑要保密,老漢自己就會死守秘密,絕不讓人知道--這生意只要做上幾個月,家里打光棍的兒子都可以娶媳婦了.
老漢看著心如止水,心里卻開始翻騰.他瞥了周青峰一眼,說道:"你要是願意,我先把這幾筐菜送去賣賣看.明天我就找人弄船,說不定能弄條機動船,運費不會超過二十."
水運就是比陸路運輸便宜得多.
說到'二十’這個詞,老漢手里的卷煙都抖了一下.當前農村人均收入之低是新世紀年輕人無法想象的,一年賺不到一百塊的人都大把.他這句話顯得不把'二十’放在眼里.
周青峰卻覺著弄條機動船最好了,裝得多,速度快,二十塊運費更不是事.他也不多說,現有的四五筐就當白送,任由何老漢運走.
"說實話,我現在籮筐不夠.下次你們來得自備籮筐,我們換著裝."周青峰也不卸貨,直接就把板車上的菜算是當見面禮相送了.這一送就等于送了幾十塊錢.
每一個籮筐都裝得滿滿,老漢挨個檢查後沉聲說道:"以後別種那麼多蘿卜和紅薯,這兩樣不值錢.多種點辣椒和蒜頭,這兩樣貴."
還有這點門道?
周青峰當即應道:"行,以後市場上什麼貴就種什麼."
無意間出現一條賺錢的路子,六十歲老漢都很激動.他擰亮自家唯一的'家用電器’手電筒,就要連夜推著板車回家.玉蘭怕父親走夜路出事,幫忙打手電照路.
周青峰自然回自己的菜地,准備修正經濟作物的種植面積.他甚至想著減少花生的種植面積,改為多種辣椒.
畢竟收花生太麻煩,要從土里拔出來,還得用水把泥洗掉.辣椒種好後就不斷生長,采摘方便.不過想想花生的超高產量以及食用油的價格,周青峰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這頭,老漢和玉蘭推著板車在鄉間土路上回家.夜里道路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要不是有手電筒,什麼都看不見.
推到半路,老漢忽然問自己女兒:"丫兒,那小子欺負過你麼?"
"爸?!"玉蘭驚叫,卻不知該駁斥啥.這話換別人問,她都要翻臉.可她爹問,就只能腦袋一低,氣鼓鼓的不說話,又羞又惱.
老漢沉默,心里已然有底,繼續推著車走.父女倆氣氛尷尬得很,又推了一段距離,老漢歎聲道:"丫兒,你還年輕,可不能守寡.守寡太苦了."
玉蘭更是沉默,不吱聲.
老漢繼續說道:"別在乎那些風言風語.能掙到錢,別家只會羨慕.至于剛剛那小子,被他欺負了也沒啥.但他不像個老實人,你降不住他.你得有個度,明白爹的意思麼?"
玉蘭只覺臉皮發燙,半晌才支吾了一句:"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