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冷清,治安不靖.小流氓滿大街的亂竄.
林婉騎上車,由自己哥哥陪著回到家.此刻晚上九點多了,一般城市家庭看了電視劇就准備睡了.老父正在泡腳,母親問她吃了晚飯沒有.
林家父母退休了,住著早年單位分配的兩居室.兄妹倆在這屋子里長大,小時候不覺著,現在卻倍感擁擠.就因為住不開,快三十的哥哥只能睡客廳,一直沒結婚.
回到家,哥哥就在抱怨,"妹啊,人家市長兒子看上你,你怎麼就不領情呢?還搞得工作都沒了.你去個小公司,沒保障啊.掙錢多能分你一套房嗎?"
客廳的燈光昏黃,哥哥坐在板凳上嘴碎念叨,老母護著女兒予以斥責.老父在一旁哀歎,讓兒子不要再說了.林婉陰著臉,全家人都不開心.
家里擺設很普通,普通到牆皮脫落,掛著的日曆都泛黃.
林家父母都是工薪階層,哥哥高中畢業早早出來工作養家.林婉從小就知道,為了讓自己讀書,全家都付出巨大犧牲.
林婉也爭氣,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考上了魔都財經,讀了本科順帶拿了研究生畢業證.從小到大,她都是全家的驕傲.
"妹啊,算哥求你了.你再去跟領導那兒認個錯,把單位工作續上,別再跟個小老板混了.哥快三十了,你總不忍心讓我繼續打光棍吧?"
兩居室的屋子,林婉單獨睡一間.她想回房待著,哥哥卻向她抱怨,全家氣氛都緊張.她在外人面前硬氣要強,可回到家里卻心里發酸,眼淚就要掉下來.
林婉學經濟,學對外貿易.當別人可以留校,可以進部委,可以在魔都找份工作,她卻被分配回了天陽.原因很簡單,她長的漂亮,有人看上她,她不從.
現在大學生包分配,少有自己擇業的.就算想自己擇業也很難找到工作.
林婉被分配回天陽,滿腦子是靠自己所學,調配資源,發展經濟,創造財富,一樣可以出人頭地.
革命戰士是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嘛.
可現實狠狠敲了林婉一記.她進了市政府,第一天上班就被人問有沒有對象,想不想認識誰誰誰家的兒子,想不想嫁到哪里哪里.過沒幾天,她就出名了.
因為太漂亮.
坊間傳言有領導看上林婉,想讓她當自家兒媳.也有人主動交往,請她去看電影,去溜冰場,去打保齡球.
流言蜚語越傳越真,林婉不勝其擾.因為太漂亮,同事當面誇,背地里罵她狐狸精,搞得工作都不用做了.
從象牙塔出來的又如何,林婉不是長袖善舞的人,單位里的長舌婦巴不得看她出丑.她只能像刺猬般進行防衛.半年後,她就實在受不了,辦了停薪留職.
林婉想出國.
在學校老師的描述中,國外是個好地方.只要出國就能解決所有難題,就能滿足一切夢想.
削尖腦袋為出國的人太多,可每年公派出國名額有限,輪不到來自三四線小城的林婉.除非她願意出賣自己,以她的容貌,還是能賣個好價錢.
如果不出意外,性格高冷的林婉會走的跌跌撞撞.她將被現實逼著走一條自己不願意走的路.具體是什麼路,誰也不知道.畢竟這年頭惡心齷齪的事太多了.
當報紙上刊登了'聖光機械’高薪求聘的廣告,坊間流傳'海外巨子’回鄉創業的傳聞,還有'冶金學院’教授千元受聘的小道消息.
周青峰正找人改建倉庫搞辦公點,一堆破事弄得他焦頭爛額.光是拉個電線就得求人.有個板著臉的漂亮姑娘主動上門自薦,拿出自己唯一的驕傲,本科和碩士畢業證.
當時倉庫就是個工地,二三十個裝修工人來來回回走.幾輛拖拉機在運建材,塵土飛揚.現場有一台木工鋸床啷啷啷的響,聲音大的叫人說話都聽不清.
林婉拿出燙金的紅色本本,仿佛拿出維系自己所有一切的憑據.一貫自信清高的她站著個塵土飛揚的環境下,面對一個完全陌生的年輕人,想要一份工作.
高大的年輕人看到畢業證竟然噗嗤一笑,仿佛看到什麼稀奇的樂事--漂亮女孩心房洞穿,信心大跌.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落得要靠別人憐憫的地步.
那一刻,自尊心極強的林婉真想扭頭就走.
"我正要找個能干的秘書.你要是能幫我理順手頭這些破事,月薪千元,我立馬聘用你."周青峰根本就不看那份文憑,他只看工作能力.
林婉一咬牙,答應了.她沒有後路,只能板著臉接手了改造倉庫辦公點的工作.她面對的是沒文化的民工,是刻意刁難的官場小吏,是講不清,理還亂的公司架構.
周青峰搞的'聖光機械’完全就是一團亂麻,短時間內聘用兩百多號人,光靠原有機修廠的幾名財會人員進行管理.招人是'一張嘴’,用人是'跑斷腿’.
眼看'聖光機械’就要陷入一場鬧劇般的管理災難.林婉簡直就是老天爺派來救場的,總算把周青峰從瑣碎事務的爛泥塘里給拉了出來.
在南頭鄉時,盤面小,渾水淺,周青峰遇到麻煩要麼砸錢要麼暴力解決,他還能駕馭公司的發展.等到了天陽市,攤子鋪太大,只擅長破局的他就開始處處抓瞎.
林婉接手時也驚訝于周青峰搞出來的公司規劃之宏大,架構之粗陋,前景之糟糕.這小子完全是以搞皮包公司的態度來組建一家制造企業.
這破公司能撐三四個月沒倒閉,完全是周青峰一直在朝里頭投錢.論流動資金之雄厚,全天陽沒人能比得上'聖光機械’.
這種處處漏洞卻又處處擴張的奇葩公司,正好給了林婉一展身手的機會.她接手三天就大膽的要權組建人事部,開始從上到下梳理管理體系,挽救瀕臨崩潰的組織架構.
這種要求換別的公司,理都不會被搭理.可周青峰忙不迭的把管理重任丟給了林婉,就好像丟了個燙手山芋.他又去挖坑搞了個市場部出來,繼續增加管理者的麻煩.
在旁人看來,林婉這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完全是越混越差.從魔都滾回了天陽,從體制內流落到體制外,啥好處都沒撈到.除了漂亮,她一無是處.
可在'聖光機械’干了一個多月,林婉卻氣勢大盛,重新恢複信心.她認識到自己的能力,享受決策和管控的權力,拓展處理實務的手段.
只是回到家,大冬天,屋子里冷冰冰的.
做哥哥的滿腹哀怨,還在求林婉'迷途知返’.她只能從自己的包里取出一疊錢,同樣哀求道:"哥,這是我一個月工資,一半給爸媽當生活費,一半給你買個煙.
哥,你再給我一年時間.一年內我給你弄套結婚的房子.弄不到房子,我就嫁人求那些官老爺給一套房.至于其他的,你們別勸了,我就是要出國."
哥哥低頭一看,手里是五張'老人頭’的百元鈔票,抵得他好幾個月工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