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峰今天的心情原本很好,城北刑場的那一幕,讓他刻骨銘心.這種經曆,他永遠也不會忘記.但是,如果再來一次,而且槍決的,會是真正的同志,他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昨天下午,諸峰痛苦的掙紮了許久,最終,在繼續潛伏下去的動力驅使下,他最終開了槍.在子彈射進陳旺金胸膛的那一刻,他的心也在滴血.
當時,不開槍,意味著就會暴露.但開了槍,如何向組織交待?如果向自己的黨性原則交待?這種痛苦萬分的滋味,他不想再嘗了.然而,朱慕云的命令,他能違抗嗎?敢違抗嗎?
幸好,這個命令不會馬上執行,他還有時間考慮,如何應付此事.如果突然告訴他,馬上就要槍決吳渭水,他恐怕會崩潰.
諸峰與左澤路一樣,都曾經在根據地工作過一段時間.他們對同志就像對待親人,兄弟一樣.讓他殺害自己的親人,兄弟,怎麼下得了手?
如果昨天上午,朱慕云將槍決陳旺金的消息告訴他,或許諸峰下午根本不會開槍.人就是這樣,猶豫不決的時間太長,就越不敢行動.之所以猶豫,就是因為拒絕.而拒絕的時間越長,就越難以下決心.
朱慕云望著諸峰,心里暗暗歎了口氣.諸峰的潛伏工作,因為有自己的保駕護航,一直順風順水.這種殘酷的場面,以後不知道會經曆多少.
潛伏工作,是沒有試用期的.最多,也就是給一段時間的適應期.諸峰的適應期已經夠長了,但是,他還是沒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緒.這是很危險的,昨天下午,如果孫明華也在現場,諸峰的異常,一定會被他發現.
朱慕云也想過,如果自己碰到這種情況會怎麼辦?或許他內心也會很痛苦,但臉上絕對不會有露出任何異常.無論是喜怒哀樂,都會隱蔽在心里.再大的傷口,也只能獨自舔舐.作為一名潛伏者,注定是孤獨的.任何時候,依靠的只能是自己.
關于槍決吳渭水,並非空穴來風.行動隊的鄭思遠接手後,沒有再采取之前的懷柔政策,他將憲兵隊的那一套,用到了吳渭水身上.在鄭思遠看來,任何人的意志,都是可以攻破的.只要用對了辦法,有足夠的時間,一定可以讓吳渭水招供.
可是,每次審訊吳渭水,都讓鄭思遠更加沮喪.這是一位真正的共產黨員,他意志之堅強,超乎他的想象.每次對吳渭水用刑,都像是一次失敗.
最終,鄭思遠決定,槍斃吳渭水以儆效尤.吳渭水就算叛變,他掌握的情報也早就失效.共產黨不會這麼傻,還留著與吳渭水的聯系通道.就算把吳渭水施放,恐怕他這個曾經的古昌縣委的負責人,也找不到組織了.
只是,槍決會不會再交給二處,再由諸峰執行,那就不得而知了.朱慕云只想借這個機會,私下考驗諸峰.日本人越來越凶殘,以後的工作,將面臨更大的困難.
容厚華得到恒昌源監視點的情報後,馬上彙報給了孫明華.有孫務本的消息,他終于在最快的時間,找到了婁星凡和封存義.
"處座,他們就在克勒滿沙街88號恒昌源商行的二樓,監視對象是對面164號的雜貨店."容厚華一直順著恒昌源這一側走動,如果他從雜貨店那一側走過,很容易被婁星凡或封存義發現.
"雜貨店?是軍統的據點麼?"孫明華問.
"很有可能,處座,我們要不要先下手下強?"容厚華問,孫明華與朱慕云的關系很好,在法租界,朱慕云的能量,比巡捕廳還要大.
"先觀察一段時間再說,你要特別注意恒昌源二樓的監視點."孫明華提醒著說,他甯願164號的雜貨店溜掉,也不想宋鵬再次溜之大吉.
對孫明華來說,軍統並不重要,就算驚動了他們,也是宋鵬的失敗.
容厚華親自在恒昌源商行的後面盯著,同時放了兩個人在雜貨店的對面.因為監視點要自己解決吃飯問題,每到吃飯時間,都是派一個從後門來買飯,婁星凡和封存義輪著下樓.整天待在監視點,時間一長,人都會瘋掉.能出來買飯,也算是放風了.
今天出來的是婁星凡,他剛出來,容厚華就發現了.
"科長,你怎麼在這里?"婁星凡詫異的說,他被宋鵬調用執行特別任務,連家都不能回,心里早就有氣了.只是,他一直在執行外勤任務,無法回情報處,更加見不到容厚華.
"我還想問問,你為何會在這里?"容厚華走過來,與婁星凡肩並肩走著.
"都是宋科長安排的,我一直在出外勤啊."婁星凡無奈的說.
"你就不知道打個電話回科里?"容厚華氣道.
"宋鵬嚴令,這是執行特別任務,一旦消息走漏,與通敵同處.我就算借個膽,也不敢隨便打電話啊."婁星凡苦笑著說.
"說吧,你是站到處座這邊,還是願意跟著宋鵬?"容厚華問.
"我是你的人,當然要跟著處座了."婁星凡鄭重其事的說.
"那好,你把這段時間的事情,詳細說來."容厚華說,宋鵬這段時間就像失蹤了一樣,不知道他在干些什麼,也不知道進展如何.
"這段時間,我們的任務只有一個,盯著李辰宇.剛開始是在洞庭街,後來在中山大道,現在又搬到了這里.宋鵬嚴令,這是秘密任務,不得與任何人聯絡.否則,就按通敵論處."婁星凡緩緩的說.
婁星凡願意配合,容厚華很是興奮,宋鵬再怎麼能,也只是個外來戶.除非他一個人包打天下,否則總會留下痕跡.
容厚華親自回了趟情報處,向孫明華當面彙報.婁星凡還是很夠意思的,知道孫明華關心此事,將情況說得很詳細.
"處座,克勒滿沙街164號的雜貨店,肯定是軍統的情報站."容厚華急道,要是讓宋鵬破了軍統的情報站,以後尾巴還不翹到天上去了?
"急什麼?你先回去,也找一個合適的地方.如果能同時監視他們,就再好不過了."孫明華緩緩的說,他當然不會讓宋鵬得逞.哪怕就是給軍統通風報信,也絕對不能讓宋鵬立功.
在法租界行動,光靠情報處的力量,肯定是不行的.沒有憲兵分隊的配合,光是巡捕廳那一關就過不了.孫明華等容厚華走後,給朱慕云打了電話.
"慕云,克勒滿沙街那邊,當時局座是怎麼說的?"孫明華問,他的記憶力可沒有好到,說過的話還能一字不漏全部記住的程度.
"局座說交給情報處啊,明哥,是不是要端了?"朱慕云問,164號雜貨店的軍統人員,暫時還不能撤離.163號的人,應該都撤得差不多了.只要在動手之前,通知雜貨店轉移就行了.哪怕他們真的被捕,掩護了區機關,也是值得的.
"情況還沒摸清呢."孫明華笑了笑.
"需要我幫忙說一聲,憲佐班隨時聽你調遣."朱慕云微笑著說.
"到時候肯定會麻煩你."孫明華說,朱慕云什麼時候都沒讓他失望過.
克勒滿沙街上的事,孫明華必須謹慎,他不但要讓宋鵬啞巴吃黃蓮,還得讓李邦藩也無話可說.很快,孫明華親自到了法租界.只是,孫明華也特意化了妝,他可不想讓宋鵬發現,自己已經盯上了他.
只是,讓孫明華沒想到的是,他剛到克勒滿沙街,還沒靠近164號,就發現憲兵將雜貨店包圍了.孫明華很是奇怪,這怎麼可能呢?他走過去一看,也發現了憲佐班的人,甚至還見到了站在了外面的朱慕云.
"慕云,怎麼回事?"孫明華擠到朱慕云身邊,輕聲問.他戴著帽子,嘴上還粘了假的胡須,手里提著一個公文包,背也有些駝.
"明哥,你怎麼這個打扮?"朱慕云回頭看了一眼,差點沒有認出來.要不是孫明華的聲音他很熟悉,肯定不會知道,這就是孫明華.
"我想來看看,怎麼突然行動了?"孫明華問.
"我還想通知你呢,剛打完電話,就接到了命令.再想通知你,已經找不到人了."朱慕云說,他也覺得很奇怪,怎麼會突然接到這樣的命令呢.
"宋鵬也在?"孫明華眼尖,突然發現了宋鵬,他馬上低下頭,借帽子擋住自己的臉.
"此事以他為主,我們只是配合."朱慕云說,為了避嫌,他都沒有進雜貨店,只在外面負責警戒.
"真是奇怪."孫明華喃喃的說,容厚華之前還說,宋鵬作好了長期監視的打算,怎麼突然變改變主意了呢.
"局座也來了."朱慕云突然看到了李邦藩的車子,他其實也摸不著頭腦,按說,應該是宋鵬發現了重要線索,才會突然要求行動的.還讓憲兵分隊的憲兵和憲佐班出動,陣勢搞得這麼大,要沒抓個軍統的重要人物,宋鵬等會都不好下台.
"我先走了,等會再來."孫明華說,他現在的打扮,自然不好跟李邦藩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