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五章 心飛



他一面說,複還一面問道:"不知那顧延章何在?請他上前分說,也好解我等疑心."

果真把頭往後頭轉去,仿佛在找顧延章的人在何處一般.

范堯臣不得已道:"其人昨日複才回京,今日朝會告了假,因上善門至泗州兩地水情,地勢複雜,恐吏員,民伕不知如何行事,擬就其中緣故,另做解釋之物."

這一回,不用吳益發話,早有禦史跳得出來,質問道:"敢問范參政,都水監此番行事,可是打算越過中書,直接遞入宮中?"

複又道:"禦史台有問政之權,既是已然擬好章法,為何不能就在今日釋義?"

轉瞬之間,已是又吵了起來.

楊太後坐在屏風後頭,已是氣得七竅生煙.

這吳益,自己已是說了等都水監上奏解釋,他是聽不懂呢,還是覺得自己這個太後說話不中用呢?

她本就有了成見,此時見得對方竄來跳去,日日沒個消停,忍不住就看向了一旁的崔用臣,低聲問道:"從前先皇與太皇太後當政之時,此人是個什麼模樣?"

崔用臣並無半點猶豫,小聲回道:"聽聞先皇在時,吳翰林在士林間以'直’聞名,太皇太後垂簾時,倒是頗得上意."

聽得這話,楊太後哪里還有不知,登時就從鼻子里冷哼了一聲出來.

好呀,果然是個欺軟怕硬的!

遇得先皇仁厚,便以"直"取士林名聲,遇得太皇太後強硬,便曲意媚上.

好事難道盡給他一個人占光了不成?

感情專撿自家夫妻這樣的軟柿子捏呢?!

眼見范堯臣被眾人逼得步步後退,少有招架之力,下頭一人又道:"啟奏太後!"

楊太後看了下去.

卻是一名年輕的禦史.

"導洛通汴,並非小事,關乎百萬民生,都水監中既是已經驗明那清淤通渠之法可行,不如便喚監中水工當殿示意,也好結了我等之惑!"

"這又是誰?"

楊太後開口問道.

崔用臣道:"此人喚作鄭時修,乃是前科榜眼,眼下正在禦史台中任職,先皇在時,甚是得用."

楊太後的臉色卻依舊是不太好看.

她眼下並無什麼分辨能力,評價百官的好壞,不是憑借原先聽過的趙芮點評,便是靠著自己心情.

在她看來,順著自己意思來做的,就是好官,不順著自己意思來做的,除卻寥寥幾個特例,多半就是昏庸,奸佞.

眼見一個又一個地人站得出來,要都水監的當殿解釋導洛通汴之法,楊太後便似給人一巴掌又一巴掌地往臉上拍一般.

--這些人,是個什麼意思?

難道在他們看來,自己這個垂簾的太後,便這樣好糊弄,哪怕不可信,不可行之事,也半點看不出來?

已是說得這樣清楚,等到中書批核之後,遞入垂拱殿,自己會細細審看,他們還吵吵什麼?!


是覺得自己這個太後,會任由范堯臣牽著鼻子走嗎?!

縱然承認不太通曉政事,可楊太後卻是決計不肯聽憑旁人誣陷自己不明是非的.

殿上吵成這樣,已是叫她十分不悅.

若是聽憑眾人所說,把顧延章叫來當殿釋義,自家這個太後,當真是由人擺布,太沒面子了.

可若是執意不肯,定要等到那折子過了政事堂,送入宮中再行審閱,又批得過了,一旦出了事,自己豈不是要成那千古罪人?

楊太後陷入了兩難.

到得最後,究竟還是初臨政事,害怕承擔後果的心思占了上風,她不得不萬分不願地道:"既如此,那顧延章此時正在何處?將其人宣召而來罷."

太後發了話,下頭終于安靜下來,轉過此節,開始有人奏起其余事情.

被逼著說了違心之語,楊太後仿佛被壓著吃了最討厭的蔥姜蒜一般,嘴巴里頭滿是苦澀同纏繞不去的臭味,實在無心思聽得下頭人說事,她忍了又忍,此時回頭一想,忍不住問道:"那吳益,為何要盯著導洛通汴之事不放,他也不是禦史,此事與他又有何干!"

崔用臣道:"臣也不知,只是從前吳翰林曾因彈劾范參政獲貶,去了潮州任職,後頭邕州出了事,他獲罪回京,其時也是范參政主事……"

他口中說著不知,可字字句句,俱是有的放矢,偏偏又句句屬實.

邕州被圍才過去沒幾年,楊太後親眼得見過,自然清楚,聽得腦門都要冒出火來.

好呀!

還是個清名自詡的士大夫呢!在這文德殿上,因私情而禍國事,這樣的蠹蟲,怎的還能留著!

她氣得心中發緊,一面想著一會顧延章要進殿,複又問道:"若是解釋不利,那顧延章可會因此受得什麼牽連?"

一向有話說話,毫不遲疑的崔用臣,這一回,卻是低下了頭,支支吾吾起來.

楊太後等了半日,得不到回答,轉頭見得崔用臣低眉順眼的樣子,沒有朝著自己,卻是朝著下頭站著,便循著其人面對的方向看過去.

正對著的,竟是范堯臣.

她登時悟了過來.

是了,說是並不耽誤,又怎麼可能真的不耽誤.即便回了提刑司,這一處,可是得罪了參知政事!

雖說宰相肚里能撐船,可差事交給其人去辦,卻是當著所有人的面,給丟得這樣一個大臉,范堯臣當真會沒有半點芥蒂嗎?

想到此處,楊太後也有些揪心起來.

那顧延章雖是年紀輕,長得俊,可人卻果然如同先皇所說,十分靠得住,是個難得的人才.而范堯臣更是不負其名,乃是先帝肱骨之臣,亦是自己同兒子的大功之臣.

本還想著這兩個人將來都能好好用起來,如若有什麼能搭在一起做,自然最好,可若是兩邊因得此事生分了,鬧得難看,將來自己,又該站在哪一邊才好?

楊太後還在糾結,外頭儀門官已是唱了名.

是知都水監主簿公事的顧延章.

正在說話的官員頓時閉了嘴.

滿殿人都往後頭看去.

楊義府站在角落處,一顆心已是輕得要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