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一)



魏驍龍以最快的速度驅車到達鍾霖定位的醫院,車剛停穩,于休休就推門跳了下去.

"大師兄,我先上樓,等下聯系."

"嗯."魏驍龍應了一聲,看她匆匆走路的樣子,又忍不住提醒,"休休,你不要著急,小心摔了."

于休休抬高胳膊做了個手勢,表示聽見了,但沒有回頭.

魏驍龍歎息,覺得自己年紀輕輕,就有點老父親的操心感了.

~

這是一間收費昂貴的私人醫院,離今晚吃飯的柴火雞和南院都很遠,如果非要說這個醫院有什麼優點,大概就是人少,清靜,環境好,能保護隱私了吧.

于休休不明白霍仲南為什麼會被送到這里,但想想他那個怕熱鬧的性子,又在心里默默歎了一口氣--真是作死都不改習慣.

她一陣風似的卷入醫院,只看到搶救室外面等候的鍾霖.

他腦袋上包著可笑的紗布,一只胳膊上了夾板,胳膊吊在脖子上,看上去滑稽又狼狽.

于休休遠遠站著看他片刻,慢慢走近.

"他呢?"

"里面."

鍾霖皺了皺眉頭,樣子和沒有受傷的時候,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目光里有隱隱的焦灼,"你來得這麼快?"

于休休:"嫌我來快了?"

"哪敢!"鍾霖傻笑一聲,笑容突地僵在臉上,因為她看到了于休休眼窩里將落未落的淚.

她問:"鍾霖,那天才出過事,你為什麼不小心一點?"

鍾霖抿了抿嘴,"我已經小心了.可是……備不住人家要作死啊."

于休休問:"是怎麼回事?"

鍾霖手撐在牆上,重重一捶,"就是車禍唄.和另外一輛車撞一塊兒,沒別的,撞得也不精彩."

撞車有精彩的?

于休休看他一眼,默默地坐下來,看著急救室發呆.

鍾霖轉頭,看她這樣子,怔了怔,也坐下來,"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于休休揉了揉眼睛:"你就知道不會有事了?萬一……不不不,你說得對,不會有事的."

這前後矛盾的話,把恐懼都寫在了臉上.

鍾霖歎息一聲.

兩個人陷入了沉默.

在這樣的氣氛中,周圍的一切好像都靜止下來,時間過得極為緩慢.

魏驍龍沒有上樓,只給于休休來了個電話,詢問了霍仲南的情況.得到答案後,他歎一口氣,"你別太擔心了.我在樓下抽根煙,有事給我電話."

于休休輕聲說:"怕是要等很久,大師兄,你先回去吧."

魏驍龍:"沒事,我等你."

"……好吧."

于休休握住手機,在掌心輾轉把玩.


鍾霖看她:"你這個大師兄,對你挺好的."

"那是."于休休想到大師兄的好,就想到霍仲南的壞,甩給鍾霖一個冷眼,然後質問.

"他的事,你們都知道的吧?"

鍾霖一愣.

于休休:"他那個未婚妻,許沁."

鍾霖:"……"

他不知道怎麼說,不過,看于休休的表情,雖然生氣,但沒有他以為的會氣到世界末日的樣子.

在這個節骨眼上,是難得的機會.鍾霖認為有必要幫老板解釋解釋,"其實那些事情,不是外面描述的那樣.霍先生,也很冤."

于休休哼了一聲:"他冤什麼冤?"

鍾霖歎氣,把當年霍仲南父母離世時,他和盛天遭遇的大致情形說了一下,又意有所指地說:"我們每個人都只是站在道德制高點看別人的故事而已.我們都不是他,沒有經曆過他的經曆……沒有權力去指責他."

于休休抿嘴,不吭聲.

鍾霖又說:"那年他才十五歲.一個十五歲的小少年,懂什麼?而且,那時候他和許小姐就不太親近,更沒有口頭同意過婚事,談不上他利用了對方.許家願意為他做什麼,難道不是利益驅使?不是為了他們自己獲得更大的好處嗎?怎麼他們就變得這麼偉大了?他們挾裹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為了自己站在權力巔峰,為所欲為,怎麼他們就成受害者了?

說得再難聽點,許宜海作為公司的一員,理應維護公司的利益,他做這一切本就是應該的.可他卻以此要挾別人,獲得利益,這就是人渣敗類啊,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去指責別人不道德?"

于休休斜他一眼,"你這張嘴,挺厲害的."

鍾霖:"過獎."

他撫了撫胳膊,淡淡一歎,"我跟著霍先生這麼久了,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我看得很清楚.他和這個許小姐,十來年了,一點私下聯系都沒有,按正常人的邏輯來理解,這是哪來的男女朋友關系?誰還能想到去履行婚約?大清都亡了啊,小姐姐."

于休休承認他說得有道理,

可是心理,還是犯堵.

"他沒有否認啊.在我爸爸面前,他都沒有否認.這不就是承認了嗎?你也說了,這麼多年了,如果他不想履行婚約,為什麼不早點跟人家講清楚?"

鍾霖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于休休覺得他這個眼神有點奇怪.

"你說啊,你繼續為他找理由!"

"我不找理由."鍾霖看了看她,突然站起身,"你跟我來."

于休休狐疑地看著他,見他走向走廊的窗邊,哼一聲跟過去,"你別裝神弄鬼的了.不要以為你受傷了,我就不能收拾你."

鍾霖哭笑不得.

"小姐姐,我的樣子,難道看著不認真嗎?"

于休休看著他的臉,"你想做什麼?"

鍾霖用一只手推開了窗戶,往外探頭,"你看看,這是幾樓?"

于休休奇怪地皺著眉:"什麼意思?"

鍾霖回頭:"問你呢?"

于休休不用看,也知道,"我坐電梯上來的,小哥哥,這是五樓."

鍾霖問:"高嗎?"

于休休挑了挑眉,"不高."

鍾霖:"如果要從這里跳下去呢?高嗎?"


"……"

這什麼跟什麼啊?

于休休好想捶他一頓啊.

可是這個人,偏偏是個傷員.

"你能不能不要岔開話題,我們在說的是這個事兒嗎?"

"是同一個事兒."鍾霖聞著醫院里特殊的消毒水味道,看著從走廊里經過的兩個白大褂兒,苦笑一聲.

"如果一個人,活得艱難,連命都不想要了,隨時都在琢磨怎麼去死.你說,他還會在意,一樁十幾年前的陳年婚約嗎?嗯?"

于休休震住.

命都不想要了?

隨時想著怎麼去死?

于休休不敢相信地看著鍾霖.

"你說的這個人是……他?"

鍾霖淺淺閉了閉眼,深吸氣,"沒錯,是他."

于休休怔在當場,心髒如同遭受了重擊,看著鍾霖,久久挪不開視線.她希望能從鍾霖的臉上找出一點玩笑或者說謊的痕跡,可是,他太嚴肅了,這副表情,比于休休見到他的任何時候都要凝重.

"不可能,你在騙我?"

于休休自言自語般喃喃,不願意去相信.

"他好端端的為什麼會想死?"

"我沒有騙你."鍾霖盯住她的眼睛,"他抑郁很多年了.吳梁……你認識的,就是他的心理醫生."

吳梁?

于休休腦子里的關系結構突然清晰了.

……上次,他也是為了幫她,才借鍾霖之口,介紹她去吳梁私人診所的吧?

這個傻子.

于休休想起還在急救室里生死不明的男人,眼神說不出來的澀,喉頭說不出來的干啞.

"他為什麼會想不開?年紀輕輕,家財萬貫,顏值逆天……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全都在他一個人身上了……"

鍾霖呵的一笑.

"如果這一切,用你的父母去換,你要換嗎?"

于休休張大了嘴,搖頭.

"所以,是因為他父母離開的原因?"

"也不一定."鍾霖歎息說:"我問過吳梁,他的病情比較複雜.而且,他並不願意敞開心扉和吳梁交流."

于休休:"這個病,不能治好的麼?"

鍾霖一頓,目光深深望著于休休,"一個人如果決心放棄自己,誰能救得了他?這些年,他太難了.我也……"太難了.

鍾霖把後半句,慢慢咽了下去.

"你的困惑,我都有過.我也不懂,但我相信一句話.這世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