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霍先生你的出息呢?(一)



臨近病房,于休休的腳步由快及慢,終于停了下來.

只一步之遙了,她竟沒有力氣走過去,手扶著牆,死死抓住才能站立,有一種精疲力竭的感覺,就像走了千萬里路,長途跋涉地去見一個人,到了終點發現那個人不在了.

霍仲南.

于休休腦子里有無數個他.

裝傻是鍾南時的他,借南言之口和她聊天打游戲的他,一本正經拒絕她又忍不住偷偷幫她的他,夕陽下的海邊,牽著她的手的他……

幻燈片似的,一一閃過.

"休休.我走了."

許諾過一生一世的男人,在心里就像紮了根,要拔出來非得脫層皮不可.

于休休心口痛.

她希望這只是一場夢,她還在那個荒誕不經的夢里,被魘住了.只要睜開眼,什麼都可以重來……

"鍾霖."她上半身趴在牆上,無力地將額頭抵著手背,看著自己的腳,"他走前,有沒有什麼交代?"

鍾霖躊躇著:"他說,讓你好好的生活,照顧好自己.最好,忘了他."

于休休沒有說話,頭垂得更低了.

掌心里的手機這時叫了起來,她不想看,可它一直響,鈴聲像擾人心神的魔咒,讓她心跳加速,好像隨時都要暈過去.

她拿起來看了一眼,是媽媽.

這個時候她沒有心力應付苗芮.

掛掉電話,她轉頭問鍾霖,"有糖嗎?"

冷不丁的問題,讓鍾霖有點詫異,他一怔,"糖?干什麼?"

于休休捂著胸口:"有點低血糖."

最近她老是這樣,常常乏力嗜睡,有時候說著說著就會有暈眩感,好像低血糖發作.見鍾霖搖頭,她沒有再說話,停了片刻,緩過那勁兒,恢複了一點精神,重新站直身體,走進病房.

刺目的燈光下,四周安靜得仿若靜止.

霍仲南躺在床上,掛著液體,戴著氧氣面罩,醫療儀器和設備都沒有拆除,這讓于休休有一種"仍在搶救"的錯覺.可是,病房的里的人都沒有動彈,像是雕塑,或是布景.

于休休走過去.

一步,又一步,很緩慢.

醫生護士看到她,一言不發的出去了,只有權少騰留在原地,神色悲痛.

權少騰今天穿著警報,于休休多看了他一眼,又覺得自己很可笑.都這個時候,她還是忍不住看好看的男人.所以……

她的目光投向霍仲南,安靜地看著他,憤怒地想.

所以,他憑什麼說那樣的話?憑什麼認為沒有了他,她不會好好生活,會忘不掉他呢?

于休休離他更近了.

他手上纏著紗布,身上蓋著被子,瘦了一圈.她無法看清他傷到了哪里,但是那只手上的紗布里有隱隱的血跡滲出來,黑紅黑紅的顏色,觸目驚心.再走近些,能看到他的脖子有傷,臉上似乎也有痕跡,只不過被氧氣面罩遮住了.


唯一遮不住的,是他的英挺,還有平靜.

此時的他,比任何時候都要安靜,都要乖,眉頭也沒蹙起,似乎很享受這樣靜謐的時光.

于休休攥著手心,眼前微微一黑,"他是不是睡著了?"

權少騰站在病床邊上,看了她一眼,沉默.

于休休盯住氧氣面罩里男人那張平靜的面孔,腦子有短暫的空白.她不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該做什麼.這一刻,她沒有自己,找不到自己,世界里只有安靜的他,只想認真地看著他,和他說說話.

她這麼想,就這麼做了.慢慢地低下頭去,一個一個觀察那些她看不懂的儀器,看它們怎樣與他產生的聯系,然後虛脫般趴在霍仲南的床沿上,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看著看著整個人癱軟一般,趴在那里,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又流下了眼淚.

"權隊,他為什麼會這樣?"

"這……"權少騰低頭看了看霍仲南,撇開了眼睛,"我們有紀律."

有紀律,就是不能說.

于休休抬頭,淚光楚楚:"人都沒了,也不能說嗎?"

"是."權少騰突然有點不忍心看這雙眼睛,摸了摸耳朵,"不過你放心吧,這次老霍立了大功.我們成功破獲了一起特大案件.該抓的抓了,該救的人救了,任務也……"

"最該救的人,不應該是他嗎?"于休休突然冷笑,慢慢地站直身體,朝他冷冷看了過來,"他沒有義務犧牲,不是嗎?"

"……"

權少騰以前覺得于休休是個乖乖女,沒什麼頭腦,沒想到也會有牙尖嘴利的時候.而且,他發現突然站直了身體的她,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神色變得冷漠,無情,好像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不對.

明明進來的時候,還很悲傷痛苦的呀?怎麼突然就沖他又譏又諷了?

權少騰眼皮跳了下,歎口氣:"你節哀."

"嗯."于休休點頭,又瞥一眼霍仲南,"醫生確定是死了嗎?"

權少騰說:"是."

"不會自主呼吸了嗎?"

權少騰脖子梗了一下,又說:"是."

"那還留著這些東西做什麼?死也不讓人好好去死嗎?"于休休皺眉看著那一堆的儀器和管子,"都拔了吧."

權少騰:……

按理,她不應該說"再搶救一下"嗎?

這小姑娘是不是氣瘋了?

權少騰低頭摸了摸鼻子,神色肅穆又悲傷,"你也別太難過了……"

"我不難過."于休休冷笑一聲,"他不是早就不想活了嗎?與其天天琢磨著怎麼死,不說早點死了干淨."

權少騰:……

仙女,你是不是拿錯了劇本?

他看著于休休說不出話.只見她勾起唇,又是涼涼地笑.


"而且,他送給我那麼多財產.他要是活著,保不准哪一天問我要回去.就算他不問我要,說不准哪一天他娶了妻,生了子,被別的女人一哄,就又後悔了.還是死了干淨.死了,東西就全是我的了,再沒有人和我搶……"

權少騰:……

他同情地看了一眼床上的霍仲南.

"人都沒了.說這些沒有意義.你就沒有別的什麼……想對他說?"

他目光殷切地看著于休休.

于休休冷靜地回視,漆黑的雙眼里毫無波瀾,"權隊說得對.人都沒了,說那些還有什麼意義?都不用說了吧."

"……"

于休休轉過身,看著鍾霖.

"哪一天下葬,通知我.好歹好過一場,花圈也是要送一個的."

謝米樂從代駕那里拿了鑰匙,剛氣喘籲籲的上樓沖進來,就看到于休休要走了.

"休休?"她錯愕地合不攏嘴,看看于休休,又看看鍾霖,"這……"

傷心過度?

這是她唯一的猜測.

因為在于休休轉身的時候,她濕潤的眼睛騙不了人,好像隨時都會掉下淚來.

"走吧."于休休挽住謝米樂,朝她笑了笑,"我們又不懂喪葬,留下來也幫不上忙."

謝米樂眨了個眼,愣愣地看著她.雖然這句話沒什麼毛病,可是仔細一想,毛病又大了.霍仲南人沒了,尸體就躺在那邊床上,休休的表現也太淡定……不,太冷酷無情了一點吧.

這不是她認識的于休休.

"你氣糊塗了嗎?"謝米樂緊張地拉她,試圖去摸她的額頭,被于休休靈活地躲開了.

"你不走,我走了."

于休休丟開手就往外走,腳步穩健,神態冷漠,和剛進來時的失魂落魄大相徑庭.謝米樂糊塗了,看了鍾霖一眼,正想去追,背後突然傳來一陣咳嗽聲.

病床上的男人,重重地咳嗽幾聲,突然就"活了"?

于休休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謝米樂瞠目結舌,看看鍾霖,看看霍仲南,再看看權少騰,不知所措.

"休休?"霍仲南聲音虛弱無力,手指動了一下,摘了氧氣面罩,迷茫地看著于休休,又看看權少騰,再看看自己,眉頭微微皺著,突然拔掉身上的管子,跳下床沖過去,從後背一把摟住于休休.

"你來了.你是不是……不生我的氣了?"

于休休腰被他緊緊束著,牙都快咬裂了.

"演啊,繼續演啊?"

"演?演什麼."霍仲南閉了閉眼,仿佛渴望了許久的珍寶突然到手,來不及思考,只是緊緊地束著她,抱著她,下巴摩挲般蹭著她,那黏人的樣子,讓病房里的權少騰和鍾霖不忍直視.

鍾霖低下頭,習慣了無視.權少騰則是擼了擼帽子,眯著眼轉過頭,無奈地低喃,"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