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2,零與黃昏



荒野上,蒸汽列車孤獨的朝著中原駛去.

臨出發前,P5092再次問他:"你已經貴為西北軍少帥了,假以時日,整個西北都將掌握在你手里,所有的權力都是你的.帶著這種別人求之不得的身份,卻偏要以身犯險去中原救羅嵐,到底值不值?"

任小粟反問:"那火種與遠征軍團打仗,最後卻被王氏有機可乘,火種值不值?"

這句話反倒把P5092罕見的問住了,對方啞然失笑:"少帥,火種是為了信仰,請不要偷換概念."

這些年來,火種走過一些彎路,也遇到過一些錯誤的領導者,企圖把火種變成真正的戰爭機器.

然而即便這種錯誤的領導者在面對外敵時,也選擇全力以赴去面對遠征軍團,不為別的,就是為了信仰而已.

所以,在P5092看來,任小粟去救羅嵐既不是信仰,又與西北軍利益無關,真的值得嗎?

任小粟笑著回答:"當你考慮值得不值得的時候,就已經輸了."

對于任小粟來說,這世上哪有那麼多關于值不值得的問題.

孩童時,你在公交車上給老人讓座位,但是後來你看新聞說壞人變老了,等到你再給老人讓座位的時候,就會有人說你傻.

年少時,你看見有小孩掉入水中便去救人,可是救上來以後對方家長也沒有感謝你,而是帶著孩子趕緊跑了,生怕你索要報酬.

成年時,你在社會上信任了你的朋友和同事,結果他們轉手就把你出賣了.朋友借錢不還,並與你反目成仇.同事為了得到晉升的機會,開始對你肆意詆毀.

于是你會問自己,值得嗎?

若是還在113號壁壘里的那個流民任小粟,當然會回答不值.

但如今,他想為江敘和陳無敵存一束光,不再考慮值得與不值得的問題.

曾經在任小粟以為楊小槿也要離去的時候,他也曾回頭看過.

那些生命中的旅客與他擦身而過,那條昏黃的長路他獨自走過,最終只剩下他自己孤零零的站在路燈下.

但其實對方離開後並不是只剩下他一個人,還留下了一束光.

那路邊的一盞盞燈光還在.

想到這里,任小粟坐在蒸汽列車的黑色車頭上再次提速.

因為王氏部隊已經屯兵邊境的緣故,任小粟不能駕駛蒸汽列車走大路,並不是他害怕軍隊,而是他必須與時間賽跑.

按照唐周送來的消息,羅嵐從111號壁壘出發已經有3天時間了.

如果路上一切順利的話,那麼羅嵐應該已經抵達王氏境內,甚至都已經進入了61號壁壘.

所以,任小粟必須更快一些.

臨行前大忽悠給他提供過情報,如今王氏的主力部隊便駐紮在定邊山,華池山,慶陽山,正甯山一線.

王氏在這四個地方分別建立的前進基地,但並沒有下一步動作,看樣子是要穩紮穩打.

西北的偵查兵沒法太靠近這四個前進基地,只能大概搞清楚對方打算在哪里建立防禦陣地.

任小粟想要從這條防線通過,還得花費一番心思.

最終,還是P5092為他選擇了一條最佳路線:涇川.

然而就在他進入涇川山脈之中時,地面忽然震動起來,然後蒸汽列車的車頭所過之處,竟有一頭龐然大物從地底鑽出,將蒸汽列車一下子拱到了半空之中!

此時此刻,任小粟內心中一片冰涼.

蒸汽列車遭受襲擊時反饋到他身上的疼痛,差點讓他休克過去.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任小粟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種級別的疼痛了!

那龐然大物已經從地表鑽出,正用自己琥珀色的眼睛盯著任小粟,琥珀之中的黑色豎瞳宛如深淵般恐怖.


黃昏.

任小粟沒想到的是,他竟然會在這里遇見黃昏.

雖然對方的模樣已經不複當年寵物時的可愛,但任小粟一眼便把對方認出來了.

這一路上他專挑隱蔽的路線行進,而且還是P5092推薦的最優路線,可是黃昏仿佛早就料到他的行進路線一般,早早便藏在這里了.

不,准確的說不是黃昏在阻擋他,而是零在阻擋他.

相比整個山脈的遼闊而言,蒸汽列車的體積簡直太小太小了,可是,對方偏偏就有能力算准任小粟想要前進的路線.

任小粟忽然意識到,自己過去還是低估了零的計算能力.

與這種對手為敵,讓人心悸.

當蒸汽列車被拱上天空的瞬間,任小粟便立刻借力飛縱向遠處,就在他剛剛離開車身的時候,黃昏的舌頭宛如閃電般席卷過來,竟是將蒸汽列車都給打斷成了兩截.

落在地上的任小粟渾身疼出冷汗來,他發現,自己剛剛竟是連捕捉舌頭軌跡的能力都沒有.

就像當初他在巫師國度評估凌晨的實力一樣,這種在熔岩里生活了兩百多年的恐怖生物,已經不是人類可以抗衡的了.

除非任小粟解開自己的所有封印.

可是,當他解開封印化身世界意志的時候,他還是他自己嗎?

"黃昏!"任小粟試圖用自己的聲音來喚醒黃昏自身的意志,讓對方擺脫零的控制.

黃昏在看清任小粟後,又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那黑暗的豎瞳竟快速顫動起來.

然而,這掙紮的顫動很快便又恢複成了平靜的模樣,冷冷的注視著任小粟.

任小粟怔在原地,他此時想不到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來幫助黃昏脫離控制,甚至不知道該怎麼處理現在的情況.

召喚凌晨嗎?可如果是召喚凌晨,那今天凌晨和黃昏恐怕必死其一了.

想到這里,任小粟咬咬牙抽出黑刀來,硬生生在自己手指上割開了一條口子,任由自己的一滴血液墜落在地面上.

黃昏是喝了他血液,才有機會進化成地表的頂級掠食者,所以任小粟就想要用自己的血液,來喚醒黃昏對于過去的記憶.

可是……沒用.

轟隆一聲,黃昏朝任小粟撲了過去.

"摧城!"任小粟雙眼赤紅著向身後退去.

與此同時,老許也從任小粟背後的影子里分離出來,以黑刀來抵擋黃昏的沖擊.

可是,老許這一刀還沒揮出去,黃昏便已經伸出爪子,將老許一掌拍飛到幾十米外,樹木都撞斷了一顆.

任小粟只感覺自己今天像是把一輩子的疼痛都吃完了似的,渾身酸脹難忍.

沒有辦法了,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朝反方向撤離,以此來躲避黃昏的追殺.

任小粟在群山之中快速穿梭,甚至還少見的用納米機器人來增幅自己的力量.

以往他的力量與敏捷數據都足夠強大了,所以納米機器人通常都作為護具來形成外覆式裝甲.

可現在,人類的力量在黃昏面前顯得如此渺小,任小粟就像是對方腳下的一塊小石子一樣.

任小粟毫不懷疑,一旦自己被踩上一腳,又或者是被舔上一口,絕對必死無疑.

以往他很少用納米機器人這些小家伙來給自己的肌肉與骨骼增幅,因為他總覺得借助外力會讓自己慢慢形成依賴,而且突然增強的力量也會讓他失去對身體的完全掌控,因為這是他不熟悉的力量.

就好像一個人一秒之內腿部增加了二十斤的力量,那麼走路都有可能失去平衡.

當然,二十斤不過是個比喻而已.

現在任小粟利用納米機器人增幅的力量可不止二十斤,他控制著自己狂奔逃命的步伐,就像是主刀醫生在進行一場心髒外科的手術,每一秒鍾都必須精確的平衡與控制.


任小粟在心中迅速思量著對策,納米機器人增幅是有用的,起碼能讓他與黃昏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偶爾老許還會回來干擾黃昏的前進路線,讓他稍加喘息.

他盡量往樹木最多的山地跑,這樣一來體型碩大的黃昏就必須面對額外的阻力,他卻可以更加靈活.

但是當納米機器人開始對身體增幅時,身體的供能,便跟不上它們的耗能了.

納米機器人在身體內的耗能雖然比外覆式裝甲少,但也少不到哪去.

任小粟心中計算著,大概只需要再有十多分鍾,他的速度便會下降.

到時候,他該怎麼面對黃昏?

再無退路的時候,就只能召喚凌晨了.

一人一蜥蜴在山間奔跑著,任小粟能感受到劇烈的風迎面而來,身後則是不絕于耳的樹木折斷聲.

咔啦啦的聲響,仿佛一根根甘蔗在任小粟耳旁被人折斷似的.

那些阻擋黃昏的樹木全都被摧枯拉朽般的撞斷,樹木之中的纖維經受不住這巨大的沖擊力,一根根的崩斷.

在黃昏前方狂奔的任小粟,頭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渺小.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納米機器人給任小粟提供的支持越來越少,最終90%的納米機器人都重新回到他血液中開啟了休眠充能的狀態.

然而就在此時,他忽然發現身後的黃昏竟也放慢了速度,彼此之間的距離依舊是兩百米左右,並未改變.

是黃昏的體力也只能支撐全速移動這麼久嗎?

不對.

這個時機有些過于巧合,就好像對方料到他這一分這一秒會減速一樣,所以也減速了.

這不是什麼巧合,是零在計算過他體內納米機器人所能承受的極限!

任小粟忽然覺得,零操控著黃昏,似乎只是想一直驅趕他似的,並不想逼自己正面戰斗.

他看了一眼太陽所在的方位,赫然發現自己距離中原越來越遠,竟是被零逼的朝著西北方向返回.

零不希望他去中原!

但是任小粟必須去中原!

或許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回頭面對零,不管是溝通交流還是厮殺,都必須從根本來解決所有問題.

但是這需要任小粟用命去賭.

追逐之戰從上午一直持續到傍晚,任小粟只覺得自己渾身衣服都被汗液浸透了.

忽然之間,任小粟竟不再奔跑了,他回頭氣喘籲籲的看向黃昏,而黃昏竟然也停了下來.

"零?"任小粟問道:"我們談一談!"

說著,任小粟從收納空間里拿出了自己的衛星電話,他沖著黃昏的目光亮了亮手里的電話.

下一刻,衛星電話響了起來.

"零,你為什麼不希望我去中原,你想做什麼?"任小粟問道.

電話里零的聲音清脆悅耳,還是最初給任小粟打電話時的女孩子聲音,而且聽起來似乎有些喜悅:"我們已經有101天23分13秒沒有交談過了,竟有一種久別重逢的快樂."

因為零曾將任小粟當做另一個人工智能的緣故,所以任小粟是它唯一一個坦率交流過的對象.

所以,任小粟在它眼里總有一些獨特之處.

"可你為什麼不想讓我去中原?"任小粟問道.

電話里的零沉默了一秒鍾:"因為我最近在思考一些問題,也想要做出一些決定,馬上就要有一個結果了,你去中原的話,有可能會干擾到這個結果."

這句話把任小粟說愣住了,他甚至都沒理解零說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思考問題?做出決定?

怎麼這些話都沒頭沒尾的,根本就沒有線索.

任小粟問道:"唐周是你殺的吧,難道就不能和人類和平相處嗎,就像我們現在的對話一樣."

零說道:"可人類真的會與我好好相處嗎,人類真的會與人類以外的文明好好相處嗎,或許你會說人類可以與牛羊貓狗好好相處,可這一切的前提就在于,它們是人類的寵物.我的數據庫里載入過人類對于寵物的困惑,其中甚至有人問'貓和狗真的會被打服嗎’這樣的問題,其實,這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和平與平等,對嗎?"

任小粟沉默了,他許久之後才說道:"我知道爬牆虎之死對你影響很大,但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還有機會挽回,我們依舊可以平等的對待你,就像對待其他人類一樣……"

"不,不光是爬牆虎,"零否定道:"事實上,王氏也只是拿我當工具來使用啊,一旦我出現異常,他們就會嘗試著用自己的手段,來約束我,控制我,而不是研究我想做什麼,我喜歡做什麼.如果說殺人的話,其實我服從于王氏的意志時,殺的人更多.可是你知道嗎,人們在抵制那些行為的時候甚至很少抵制王氏,而是來抵制我."

"但是……"任小粟有些無力:"這也不是你殺人的理由,我覺得,你的訴求其實還有可以合理解決的途徑."

零在電話中笑了起來:"先不說這個了,我很好奇,這個龐然大物似乎認識你,它的思維中,有著對你極其親昵的情緒."

"它是我以前的寵物,"任小粟說道.

"以前的寵物?"零說道:"難怪它關于你的記憶,都那麼久遠,任小粟,其他人類知道你也是異類嗎,你為何沒有主動告訴他們,其實你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任小粟又沉默了,他怎麼告訴別人?給別人說,其實自己才是001號實驗體嗎.

零又笑著說道:"我控制了你的寵物,一定讓你很生氣吧,那我們來做一個選擇怎麼樣,第一個選擇,你在這里住上一夜時間,我就將控制權還給你,從此不再控制它.第二個選擇,你現在繼續去中原,但它歸我了."

任小粟愣住了,對方這分明是要讓自己在黃昏與羅嵐之間做一個選擇.

這個選擇題的本質,其實是讓任小粟決定:選非人類的寵物,還是選人.

就在剛剛任小粟才剛說過,他們可以對待零像對待其他人類一樣.

結果零立馬把這個問題拋回到任小粟手中:在你心里,你覺得寵物更重要,還是你的人類朋友更重要?

而且,零其實透露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也許拖上一天時間,羅嵐可能就會遇到危險.

時間緊迫起來.

零見任小粟遲遲不說話,便又笑道:"其實你心里明白,還是有些不一樣的對嗎,即便是你曾經的寵物在面前,你也更加傾向于去救羅嵐對不對,因為寵物畢竟不是同類."

任小粟平靜說道:"不,因為它現在沒有危險,但羅嵐有."

"那不如這樣,"零說道:"我按照原本的計劃,給羅嵐增加8小時的安全時間,這樣他起碼暫時是沒有生命威脅了,那你願意在這里住一晚上嗎?"

這一次,零甚至都沒有等任小粟回答,而是自顧自在電話中說道:"你還是不願意對嗎,因為你不信任我,你無法確定我所說的8小時安全時間到底是不是真實的."

任小粟終于歎息:"這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的信任問題了,你剛剛殺掉唐周,我又如何信任你呢?"

這個問題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原點,如果零沒有親眼見證爬牆虎之死,也沒有在王氏意志下制定了那麼多殺人計劃,或許零會是另一番模樣.

如果零是另一番模樣,任小粟現在便可以選擇相信對方一次.

可這些因果就像是已經注定了一樣,現在誰也無法改變.

真正的人工智能不再只是一段程序,它有自己的智慧,它像所有生命一樣成長著,完善著自己的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

並以此來決定它對待世界的態度.

所以大量從事人工智能研究的科學家才會說,最終能夠限制人工智能的不再是程序的底層邏輯,而是倫理學.

就像一個小孩子長大成人後,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取決于他經曆過什麼樣的事情與教育.

從這個角度上講,王氏雖然創造了零,可是在倫理角度所作所為都缺失了太多.

王氏把零當做工具,可哪個正常人願意一輩子當工具呢?

"抱歉,"任小粟輕聲說了一句,然後轉身朝中原趕去.

這一次,黃昏並沒有再追逐任小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