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哥?"栗錦笑著喊了一聲.
而下一刻,一直壓著的傘面終于慢慢的抬起來.
這是一個具有極為強烈的引導性的用法.
先是台詞引導他的記憶,然後是一模一樣的打扮.
加上現在是晚上,看的並不清楚.
栗錦不是真的要扮成師娘來說什麼,她主要的目的是想要讓孟老意識到他的愛人已經死了,是真正回不過來的這種.
別人越說孟老反應越大,所以一定得讓他自己說出'原來你已經不在了’這樣的話.
正式傷口才能治好它.
不然只能捂著發爛流膿,最終失去性命.
栗錦的長辮子映入了孟老的眼里.
他激動的想要往前走去.
"你回來了啊!"
他聲音像是在哀求又像是獸類瀕死前的咆哮,讓人忍不住側目.
眼眶發酸.
門外是一片黑寂的夜,門的這邊是明亮的光線.
交織成一種難以形容的晦澀灰色光芒,映照在栗錦的臉上.
"你終于回來了,我一直相信你會回來的."
他伸出手要去拉栗錦.
"站住."栗錦驟然開口,聲音也變得低沉下去,"十年前,我一個人躺在家里的地板上,地板很涼."
"心髒也很痛."
她的目光直視著面前的孟老,看著他驚恐的搖頭.
"不,不是的,你……你還在的."
"你看你現在不就好好的站在我面前嗎?"孟老整個人像是被痛苦撕扯成了一瓣一瓣的.
"我的身體早就成灰了,你不是知道的嗎?"栗錦無奈的笑,壓低的聲音讓此刻精神混亂的孟老壓根兒聽不出對面的人是誰.
他想念了十年的人,他欺騙了自己十年的人,現在再一次站在了他的面前.
其實他內心深處是知道自己的愛人已經走了,永遠都回不來了的.
可是另一邊又不願意相信這一點,因為他只忙著工作.
所以愛人死在家中無人知道.
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明明他走的時候是好好的啊,但是回來的時候怎麼就變成一捧灰了?
他不願意相信,于是就開始欺騙自己.
他心里深處是知道的,可神智在拉扯他,別往下看,別正視那塊傷口.
他會死的.
"對不起……."孟老的唇都在發抖,"真的對不起."
"是我的錯,我不該只忙著工作,我應該多陪陪你."
"明明那次的戲我是可以不接的,但是我為什麼沒忍住呢?"
"蘭,蘭你回來吧."
孟老忍不住去抓栗錦的手,"你恨我對不對?"
"你一直恨我對不對?"
栗錦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
余千樊還是從車上下來了,就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
孟老整個半跪在地上,他哭的眼淚鼻涕都出來了.
這個曾經拿著雞毛撣子抽他的那個老頑童,現在哭的讓人不忍心看.
能哭出來就好.
就怕是哭也哭不出來,天天活在自己的虛幻的夢里笑,以至于每天晚上從噩夢之中驚醒後,只能摸到滿臉的冰涼.
騙的過別人,卻騙不過熟睡之後自己的心.
那顆孤寂的心已經千瘡百孔,趁著血還未干,要帶他走出來.
這是余千樊自認做不到的事情,可栗錦做到了一半.
"阿九哥……."
栗錦彎下腰,輕輕的喊了一聲,"她從來沒怪過你."
"她一定也非常難過,留你一個人在這個世上."
"所以請你不要讓她更難過了."
孟老泣不成聲的抬頭,面前的小姑娘慢慢的蹲**子,燈光一下子照亮她的臉.
她眼眸清澈像極了他第一次見到蘭的時候.
是滴在葉尖上的露珠,一路滾進了他的心底,橫沖直撞的撞開了那道名為喜歡的門.
可只是像.
她不是蘭.
他的蘭再也回不來了,就算每天抱著照片,活在自己編織的戲里.
可戲呀,終要散場.
"師傅."
栗錦緩慢又堅定的兩手都將他的手給握住.
孟老安靜的看著她,在恍惚之中看清楚了栗錦的樣子.
他軟著腿坐到了地面上.
"師傅……師娘她不在了."栗錦的手不斷傳遞過來溫暖的感覺.
和冰冷的相片不一樣.
"但是您還有兩個特別可愛的徒弟,尤其是我!"栗錦沖著他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還有艾德和艾薇兒,您不是和他們和解了嗎?"
"其實師娘之前來我夢里了."
"不管您信不信,是師娘讓我來救您的."真也好假也好.
現在的孟老需要的是一個精神的寄托.
他眼眸動了動,仿佛恢複了一點神采.
"我想師娘不恨您,還是一如既往的愛您."
畢竟愛是相互的,如果不是師娘先愛慘了師傅,那師傅又怎麼會在之後的十年一直如活夢中呢.
這一天對孟老來說注定是漫長的.
先是和艾德解開心結,又要正視自己編織的戲已經唱完了.
當和她穿著打扮一樣的人站在他面前時,一半是狂喜一半卻是荒謬.
逝去之人不可追啊,傻子都懂得道理.
余千樊適時的走過來將兩人都拉起來,他彎下腰撿起掉在地上的相框.
仔仔細細的將上面的水漬都給擦掉了.
"師傅肯定很累了,我扶你回去休息,睡一覺就好了."余千樊將孟老拉起來,卻發現孟老整個人和虛脫了一樣,站都站不穩.
栗錦有點著急,卻見余千樊已經彎下了腰身.
"沒關系,我背您."
那個一身傲氣的人啊,連彎下腰身曲起膝蓋的樣子都特別的帥.
栗錦忍不住笑了一聲,將孟老攙扶著帶上了余千樊的背.
他將孟老背起來,價值不菲的皮鞋落在泥水之上,每一步都走的很穩.
孟老聽見雨滴的聲音,落在了傘面上.
他在極哀的情緒之中恍然轉身,看見栗錦跟在後面,為他們兩個人撐起了傘面.
冰冷的夜雨里這傻孩子笑的一臉滿足,好像完成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樣.
他收了個了不得的徒弟啊.
孟老的眼皮極為疲憊的闔上.
只想好好的睡一覺.
睡他個昏天黑地不管萬事.
然後重新醒過來,不再活在戲里,他該站出去.
用他這把還沒入土的老骨頭,為羽翼還未豐滿的小徒弟,擴開天地!
看著余千樊將孟老背進房間里.
栗錦在門口就停住了.
她看著余千樊的身影,心底澀意不斷的往上沖.
那個不能言說的小秘密啊.
大概就是,她仿佛在孟老的身上看見了失去她之後余千樊的影子.
如果那個世界還在延續的話.
神吶,求你.
希望有這麼一個人,像她一樣,也能在那個世界拉一把她最愛的余千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