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銀杏樹葉沒有秋天的好看,但當兩株三十年的銀杏樹掛滿樹葉的時候,這個小院子里看起來就多了幾分雅致,也為院子後面的鄉間瓦房抵擋了些許暑氣.
堂屋里,一張白色的方桌上擺著三菜一湯,一老婦,一青年圍坐著正在吃晚飯.
"奶奶,我明天就走了."
飯桌上,林倦低頭吃著飯說道,他們兩個在堂屋吃,爺爺行動不便,自己在小房間里撐著折疊凳吃,王香聽林倦這麼說眼睛一瞪,說道:"走什麼走?你要去哪里?電影拍完了?"
"恩,在家里待了三個月,早就拍完了,明天去天海,看有沒有公司發行,沒有就去京城."林倦輕聲說道,說完笑了笑,瞥了一眼奶奶又收回視線,低著頭.
王香不說話了,端著碗夾了一口菜,半響後才悶悶的說道:"東西收拾好沒有?"
"等會收拾."
"恩,跟你爸媽打個招呼."
"知道了."林倦點頭,扒著飯又笑著說道:"我會經常回來看你們的."
"看我們干什麼,你有事你就忙."
"恩,奶奶,等我賺到錢我就回來給你們修個別墅."
林倦笑,王香都被逗樂了,笑道:"盡說些鬼話,我都沒幾年活頭了,要個什麼別墅."
"不會的,我一定給你們請最好的私人醫生."林倦認真說道.
王香笑的合不攏嘴,笑罵道:"說些鬼話,你有錢就自己買個房子結媳婦."
晚餐就這麼在溫馨的氣氛中結束.
吃過晚飯不過六點多鍾,林倦洗完澡就躺在了床上,平時他還得拍會戲或者用電腦做做剪輯,現在不用了,這戲已經做好了.
躺在床上,林倦默默的念道:"系統."
一片白茫茫的視野出現,腦海里有道溫柔的女聲說道:"最佳導演培養系統為你服務."
"上電影賞析課吧."
"資源庫一共一千部電影您以全部賞析完畢,此課程您已畢業,請問是否繼續?"
"恩,再看一遍《當幸福來敲門》."
"好的."
場景變換,林倦周圍的世界變成一間影廳的摸樣,而他坐在最中間的位置,熒幕上開始播放《當幸福來敲門》,這部電影他已經看過不止一次,在實操課里也拍攝過數次,拿到過A+的評價.
在系統的評分里就算是跟原電影拍的一模一樣評價也不一定有A+,要拿到這個評價一定是有自己風格的.
這就是他的秘密,從小大約五六歲的時候他就被這個系統找上了,當時他正蹲在地上認真的玩泥巴,用泥巴捏坦克,想象著炮火連天的樣子,結果就被系統找上了,然後懵懂的他按照引導就一頭紮進了電影殿堂的大門.
電影賞析,鏡頭設計,攝影技巧,甚至是導演實操,把你放在導演的位置上去重新拍攝那些系統里存在的電影,演員,場景等系統都會模擬出來,跟現實中也沒什麼差別.
這比什麼游戲都好玩,他還能在系統里具現出任何能想象到的場景,比如他不開心時會在雪山上看日出,或者在遼闊的大海上乘著輪渡,他開心時萬里無云,難過時烏云壓頂,憤怒時電閃雷鳴,驚濤駭浪.
這里就是他的秘密基地,他對系統里的一切著迷,所以難免對現實有些忽略,久而久之養成了他孤僻的性格,讀書成績就從來沒好過,一直維持在中下游那個樣子,後來大學家里正好也沒什麼錢,干脆就不讀了,跑去橫店跑劇組,也正好學習一下現實中別的導演是怎麼拍攝的.
然後發現……
那些導演的功力出乎預料的差,對鏡頭也得過且過,只有一些大導演還算可以.
不過收獲也還是很多的,比如片場底層人員的想法,跟演員的體驗,雖然他孤僻的性格讓他的演技也只能跑跑龍套了,畢竟演員講究解放天性,他那個內斂的性格,也就只能演演尸體了.
就這麼一邊演一邊學習,直到幾個月前他終于學完了系統里的所有課程,以滿分畢業,實操課也已經能做到把最難的大片電影都拍出A+評價,同時也打磨好了適合他這個情況拍的電影劇本,這才下定決心該出山了.
于是回來用三個月的時間拍攝制作了第一部電影.
手機電影,現在該去尋求發行了.
第二天,車站,奶奶站在窗外就這麼看著他,把已經叮囑的再重複一遍,她不自覺的皺著眉,眼中有不舍的淚花,臉上是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愁苦痕跡.
車發動了,林倦勉強笑道:"奶奶你快回去吧."
"好,我就回去的,你在外面一定要小心啊,別舍不得吃,有事就打個電話回來."奶奶緊走兩步,大嗓門鎮住整條街.
"知道了,奶奶再見."林倦也提高了音量大聲喊,然後車開了,看不到老人了,回過頭看到車里的有些人帶著笑意看他,他下意識回避了其他人的目光,又把視線轉向窗外,窗外白云悠悠.
林倦擦了擦眼淚,這個世界上最讓人無奈的就是時間,當時間流逝,也許是一個轉身,你就發現記憶里那些挺直的腰板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佝僂了,連說話都費力,你也開始明白自己不是超級英雄,拯救不了世界,你連自己都拯救不了.
你忽然意識到了自己肩膀上的責任,那些你以為很遠的東西直接鋪面而來,壓的你喘不過去.
你意識到自己長大了.
林倦在系統里學了十多年,磨了十多年的劍,這一去,只為亮劍,有些該他承擔起來的責任,他要承擔起來.
在車站門口,王香定定的站在車站門口,腰板似乎佝僂了一些,整個人精氣神都似乎抽去了一些,目光一直追隨著汽車的身影,喃喃道:"走咯……"
蒼老的目光一直追隨著汽車遠去,其實她的視力已經退化,遠了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白點,直到徹底看不見了,才轉身往家里的方向走去,又低聲道:"走咯……"
……
一六年八月二十三,天海市,五方影業大樓,上午十點過五分,前台.
"您好,我想找你們公司的購片部,請問你們收獨立電影嗎?"
李燕抬起頭,看到一名身高一米八幾,相貌普通,但五官棱角分明的青年帶著禮貌的微笑詢問,有些緊張局促的樣子,她迅速的做出判斷,這是一個老實人.
應該是哪個劇組的工作人員之類的吧?想歸想,她姣好的面容還是露出一抹公式化的笑容問道:"您有預約嗎先生?"
"沒有,我是直接過來的."林倦抿了抿嘴唇回答道.
"那您稍等,我問一下."李燕客氣的笑了笑,然後打了個電話,片刻後她放下電話微笑說道:"請跟我來."
林倦點點頭,緊了緊黑色背包的背帶,跟上李燕的腳步,坐電梯到五樓,右轉,進入一片辦公區,大家都在忙碌著,對林倦的到來也沒在意,進來沒幾步,一名大約一米七五,短發豎著背頭,相貌不錯大約三十多歲西裝革履的男人走了過來,率先伸出手說道:"你好,我是五方公司購片部門的人,我叫方木,請問先生貴姓?"
"我姓林,叫我林倦就好了."林倦也伸出手,有些不適應的跟方木握了一下.
"我們去會議室吧."方木提議,林倦點點頭,心里不由對這個五方公司生出好感,這服務態度多好,肯定是個好公司.
不一會,兩人來到一間小型會議室,方木還給林倦倒了一杯水,然後才坐下,熱情的笑道:"林先生您是有一部電影要賣給我們嗎?"
林倦點點頭說道:"恩,不過不是賣,是發行."
"發行也行,我們公司發行過很多賣座的電影,像《毒刺》《深海巨獸》《無形》等等都是我們公司發行的,其中《深海巨獸》的票房更是超過十億,我們公司的發行系統很完善,收取的比例也相對較低,如果您考慮出售版權的話我們也會給一個合理的價格."方木熱情的說道,難得有一個自己找上門的,以前都是他們這些購片部的人到處打聽拍好了的電影,然後上門去收購,談條件,人家還要貨比三家面對競爭,現在這種情況等于送上門的肉啊,當然要熱情點.
"不過我們也要評估電影的質量,如果一般的話我們只能給您在網絡院線上發行."方木笑著說道.
林倦點頭表示理解,現在的影視行業相當發達,不比以前,現在在國內就有兩套發行制度,評價一般,上不了院線的電影就會進入網絡院線進行付費觀看,上映期結束後如果票房成績好,視頻網站還會收購放入VIP或者免費播放,如果不好……那當然是不會購買你這個版權.
再精品一點的電影才會被推薦進入影院進行票房大戰,相比網絡院線,實體院線的競爭才叫激烈.
"那我們進入正題,請問一下林先生,您手中的這部電影是什麼類別?投資多少?主演是誰?導演跟其他幕後人員有沒有什麼有名的人呢?您是這部電影的制片人嗎?您是否擁有這部電影的全版權."方木拿過筆跟本子,准備記錄.
林倦雙手放在桌子上捧著茶杯,說道:"我是這部電影的導演,電影的所有版權都在我手上,這是一部恐怖片,主演也是我,投資……"
林倦盤算了一下後說道:"大約一萬塊."
拍攝的這三個月的花費加起來……一萬塊錢差不多吧?
方木手里拿著紙筆動作忽然頓住了,抬眼就這麼看著林倦,面目表情很清楚的表達了一個意思.
你在逗我玩?
"幕後人員的話……"
"等等林先生."方木禮貌的打斷了林倦的話,微笑問道:"您剛剛說,這部電影的投資只有一萬元?"
"恩,是的."林倦點頭,靜靜的看著方木,其實他也知道這是一件挺荒唐挺扯的事情,但只有這麼個條件,他也沒辦法……
方木嘴角不自覺往上扯,一攤手,把筆放了下來,感覺荒唐的問道:"一萬塊錢怎麼拍電影?攝影機都要幾萬塊."
"我是用手機拍的."林倦有些尷尬的說道,然後補充一句:"但是真的是好電影."
其實他理解人家的心情,但他覺得吧,電影這門藝術的內核其實就是用熒幕講故事,現在手機的像素還是幾十年前達不到的水准,國外很久以前就出了dv電影【鬼影】,現在自己搞一個手機電影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以接受的事情?
應該吧?
"哈……"方木感覺荒唐的笑了,然後他趕緊伸手捂住,道歉道:"不好意思林先生,我沒忍住,你剛剛說你是用手機拍攝的是吧?"
林倦抿了抿嘴唇,點頭:"恩."
"不好意思林先生,那我想我們達成不了合作了,手機電影從來沒有在市場上出現過,我們公司也沒有這方面的合作業務,抱歉."方木起身,搖頭笑著伸出手.
林倦看著他的手,刹那眼眸灰暗了一些,起身,伸出手,方木輕輕跟林倦搭了一下後說道:"不好意思林先生,我還有事要忙,您請便."
說著,方木收拾起筆跟本子轉身就要往外面走,林倦一直看著方木,在他快出門時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方先生你能不能看看我的電影?"
方木轉身,微笑道:"不用了林先生,我的時間很寶貴,還有其他事情要處理,如果沒有其它事情的話你可以離開了,如果你不走的話我會叫保安."
林倦默默點頭,低頭嘴唇抿動了一下後勉強笑著點頭說了一聲:"謝謝."
然後他再沒說什麼,背起背包就出了門.
其實來之前他就大概能猜到這種結果,畢竟不難猜.
但有些事總要去做,他這個條件只能拍一部這樣的電影.
沒有人喜歡去受人家白眼.
他只是不想認輸.
他要成為一名導演.
大導演!
要不然,白在系統里學了那麼多年!
方木看著他的背影其實有些不忍心,但手機電影……
實在沒必要浪費時間.
出了門,林倦對投過來的目光恍然未覺,走了幾步,他聽到有人在問:"怎麼樣?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沒談妥?"
"什麼沒談妥,他拿著一部手機拍的片子找上門來的,說總投資只有一萬塊,真的是……"方木笑著搖了搖頭,轉頭瞥了一眼林倦的背影,在心里感歎,又是一個被夢想這個詞忽悠瘸了的傻子.
"啊?不是吧?"
"現在真是什麼人都有."
"是啊,真是奇葩,想錢想瘋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