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 4-6 八個觀眾的演唱會


大亂的面積遠非小亂可以比擬,一樓賭場,二樓酒店雅座,三樓客房,能容得下上千客人,自從柳如是柳大家被禮部尚書錢謙益娶回家之後,董小宛就成為亂世佳人的頭牌,在整個秦淮河畔也只有怡紅樓的陳園園可以與之相提並論,合稱為秦淮雙姝,既然是有身份的一姐,那就不能隨隨便便登台獻藝,每個月董小宛只唱一次,而且每次只限兩桌,也就是八名客人在房間里欣賞琴聲歌藝。于是這八個名額就是了大家爭奪的目標。



想要成為這八個客人之一的條件非常苛刻,錢和社會地位缺一不可,雖說現在大明朝講究士農工商一律平等了,可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思想還是在大家的心中根深蒂固,青樓方面也希望多接待一些既有錢又有身份的風流才子,以此提高亂世佳人的格調,那些名滿天下的才子們喜歡一邊喝酒一邊聽曲,喝醉了便拿著狼豪在雪白的粉牆上潑墨作詩,何等的風流暢快啊。



剛才進門的這四位公子貌似就屬于亂世佳人最歡迎的客人種類,除了那個陰陽臉之外的三人都是俊俏非常,出手又是豪闊,只是有些面生,看來是外地來的富家公子,龜奴們臉上甜得能滴出蜜來,弓著身子在前面引路,把四人領到樓上。



先前那位馬六爺見此情景不滿地哼了一聲,右手摸出折扇嘩啦一聲展開,左手中兩個雞蛋大的鐵膽轉得更加飛快,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其余的龜奴趕忙過來招呼:“六爺,您老可有日子沒來了,都想死小的們了。”



被稱作六爺的這位矮胖子頭戴方巾,身穿寶藍長衫,一副文人打扮,出口卻是極其粗俗:“呸,你們這幫狗奴才想六爺做甚?樓上那幫姑娘們想六爺了才是真的,閑話少說,爺今天是專程來聽董姑娘唱曲的,趕快頭前帶路。”



“六爺,位子幫你留了,不過想聽董大家唱曲還得排隊…”龜奴賠笑著說。



“哼,不就是要銀子嗎?六爺旁的不多,銀子有的是。”六爺甩出一張大面值的銀票說:“叫老鴇給爺安排個位置。”



“六爺,您這銀票可有點燙手,小的不敢接,今天能進董大家繡房聽曲喝茶的只能有八位客人,而且必須由董大家本人選定,老板娘也不能作主啊。”龜奴往回退縮著不敢接六爺的銀票。



“哎吆,這不是我的馬六哥麼?冤家,你還知道來啊。”話音剛落,二樓的門簾掀開,一個花枝招展的半老徐娘扭著屁股走下來就去攙馬六爺的胳膊,還在上面狠狠掐了一把。



“金花姐姐真是風韻猶存啊。”馬六爺拽了一句成語出來,順勢攬住老鴇賽金花的細腰,一起往樓上走,“今天你六哥心情不好,專門來聽曲的,待會你幫我安排個位子,要多少銀子一句話。”



“六哥你看,這兒都是來給董大家捧場的客人,怠慢了哪一個奴家都不好交代啊,您就別難為奴家了。”賽金花也不敢接這個招。



“哼”馬六爺不再搭理賽金花,自顧走到一張桌子邊坐下,觀察起周圍的人,今天來的人還真不少,整個二樓都坐滿了,有衣著闊綽的富商,有長衫方巾的文士,老的少的,文的武的,俊俏的,粗鄙的,樣樣俱全。



“董大家的歌藝真是繞梁三日,余音嫋嫋啊,在下上個月有幸在繡房外面聽到一點點,回家後茶飯不思啊,今天早早過來,就為了再聽到仙音。”一個書生模樣的人搖頭晃腦的說。




“拉倒吧你,董大家的繡房隔音效果那麼好,你能聽到個屁,大爺我以前在小亂畫舫上倒是聽過一次,那真是比百靈鳥唱得還好聽,聽說最近董大家又研習了西洋聲樂,只怕是比以前還要好聽百倍呢。”同桌一個富商毫不客氣地反駁著書生。



“哼,以前聽過有什麼了不起,聽說董大家選的客人都是在下這樣的風雅之人,象閣下這樣渾身銅臭味的商人,恐怕是聽不到了。”書生反唇相譏。



“董大家不光曲唱得好,人更是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粉中帶紅,嬌中帶怯,正所謂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蓮而不妖。能見佳人一面,實乃人生幸事哉。”一個須發皆白的酸儒捋著胡子,用缺牙漏風的嘴說著。



呸,就憑你們這幫人也想見董小宛,吃屎去吧!馬六爺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心中鄙夷道。想我堂堂京城黑社會的頭面人物,人稱震西門的馬六爺,旗下車行漁行的大生意做著,幾百個小兄弟使喚著,居然和你們這幫垃圾一起排隊,真是恥辱!



正在亂糟糟之際,董大家的珍珠門簾一挑,一個窈窕身材的小姑娘款款走了出來,眾人頓時靜了下來,上百雙狼眼死死盯住小姑娘。



“請各位客人自報家門,我家姑娘會從中選擇八位客人,其余的就請到別的姑娘那里去吧。”小姑娘聲音如黃鶯般婉轉動聽。



這是董大家定下的規矩,客人自報家門,她在門簾子後面邊聽邊看,挑選自己中意的客人,這些規矩客人們都是清楚的,所以井然有序的按照桌子的牌號開始自報家門。



“我乃戶部張員外郎之子張松,特來聆聽董大家仙音,還望首肯。”一個瘦瘦的小伙子站起來說,頓時四下一片噓聲:“員外郎這麼微末的官職還拿出來顯擺,真不知道丟人二字怎麼寫的。”小伙子看來沒怎麼來過這樣的風月場合,一張瘦臉漲紅著也不辨駁,悻悻地坐下了。



“在下是淮南梅家的梅若虹。”



“小生是太學生羅覓歐。”



“我叫王老五,南城的福順綢緞莊是我的產業。”



眾人挨個報上自家的名號,簾子後面毫無動靜。



“複社四友給董姑娘問好了。”靠中間的一張桌子上站起四個風度翩翩的青年人,挨個朗聲報出了自家的名號:“侯方域,冒辟疆,方以智,陳貞慧。”




門簾後面傳出一聲低低的驚呼,然後是一個如珠落玉盤的美妙聲音:“原來是名滿天下的江南四公子,快快有請。”



四人在大家妒嫉的目光中昂首步入繡房,外面一陣喧嘩:“竟然是江南四公子來捧董大家的場,難怪報名還沒結束就被請進去了,咱們還真是不能比啊。”



進去了四位,還有四個位置呢,自報家門的活動繼續進行。



接下來的都是些尋常的官宦子弟,富商公子之類的人物,簾子後面依然靜悄悄的沒有動靜,李君看到江南四公子進去的時候眼睛都直了,拉著胡懿敏的袖子低聲說:“表姐,是江南四公子哎,咱們一定要進去,和四公子一起聽曲兒。”胡懿敏沒好氣地說:“怎麼進去?難道說我是日升昌的大掌櫃?說你是長信侯家的小姐?”李君吐了吐小舌頭說:“姐姐一定有辦法的。”



逐漸輪到了劉子光他們四個人這一桌,胡大小姐站起身來說道:“我等四人是外地的學子,平時對詞曲有些研究,今日專程到此就是想和董大家探討一番我朝音律的發展方向,還望賜教。”



簾子後面微微發出些聲音,站在外面的小姑娘看了他們四個人一眼,然後進房說了些什麼,隨即又出來說道:“請大家繼續。”



一片嘲諷之聲響起,“外地窮書生還想混進去探討詞曲,真是想見董大家想瘋了。”



李君失望地撅起了嘴:“好像沒戲啊。”



胡懿敏微微一笑:“等著看吧。”



後面就輪到馬六爺,他清清嗓子,故作風雅的把折扇甩開,中氣十足地吼道:“震西門馬六在此。”然後得意地看著周圍幾個人膽戰心驚地把椅子搬的離自己遠了些,心想我馬六爺的名聲還是有點分量的嘛。



稍停了一會兒,簾子後面再次發出那個悅耳的聲音:“請四位外地學子進繡房,其余的客人請自便吧。”



頓時一片憤憤不平的吵鬧聲,江南四公子進去也就罷了,可是這四個毛頭小子既不是出身顯貴,又不是名聞遐邇,憑什麼就能比其他的人強呢?最生氣的就是馬六爺,他本以為憑著自己的名氣,一定能得到董小宛的垂青,哪知道居然被四個名不見經傳的外地小子搶了機會。



“老子一秒鍾幾十萬兩上下,在這干等了半天一句請便就想打發?未免太不給我馬六爺面子了吧。”馬六一拍桌子,手中兩個鐵膽轉得更快了。“那四個小子!我看你們今天敢進那個門!”




亂世佳人的後台很硬,馬六不敢把氣撒在董大家身上,只好拿劉子光等四個人開刀。



“”就進!我就進,看你能把我們怎麼著?”李君初生牛犢不怕虎,沖著馬六爺做起了鬼臉。



“臭小子,看爺爺不打死你!”馬六手里的扇子可是鐵骨的,鐵膽也是暗器,要是真發起飚來,那四個書生肯定要死得很慘,周圍知道馬六爺名氣的紛紛閃避,生怕被鮮血濺到衣服上。



這個震西門馬六應該就是和紫光車行搶地盤的那個馬六吧,劉子光冷冷地站出來擋在李君前面,右手按在了腰帶扣上,今天出來玩耍沒有佩戴白虹刀,只是帶了一把隱秘的軟鋼腰帶劍。



正在劍拔弩張之際,樓下傳來聲音:“是誰那麼大火氣,要在亂世佳人打打殺殺的啊?”眾人聞聲望去,一個身穿錦衣,腰佩繡春刀的年輕人走了上來,身後跟著一幫同樣打扮的漢子。



“黃大人,是您老人家啊,您來得正好,快給我評評理,憑什麼我馬六就不如那四個窮書生?”馬六爺一看是錦衣衛的四品同知黃鎮,趕忙把鐵折扇收了起來。



來的正是劉子光的老相識:昔日在徐州府和二小姐他們發生沖突,後來又帶兵進攻鐵廠的海州黃鎮,這家伙假冒劉子光的軍功,把自己說成是大破清軍連環馬的白袍小將,曾經在京城掀起一股瘋狂崇拜的浪潮,連茶館酒肆的說書先生都要說他的段子,後來人們逐漸發現這位爺除了喝酒逛窯子的功夫比較強之外,似乎沒有拿得出手的本領了,白袍小將的故事不攻自破,不過人家好歹是九千歲的干孫子,錦衣衛的官服一穿,還是在京城地面上說話有一定分量的。



亂世佳人原來的靠山是五城兵馬司,後來出了劉子光大鬧小亂那檔子事之後,又聯系上了錦衣衛的關系,黃鎮本來就喜歡在這些地方出沒,此刻人家求上門來,哪有不答應之理,于是順理成章就成了亂世佳人的保護者。



馬六當然知道這些,他一個上位的地痞流氓,當然認識這些官場上的人物,平日里也有些來往,上次賭錢還故意輸給黃鎮四百兩銀子呢,此刻黃鎮怎麼也得給自己一點面子吧。



“原來是六哥啊,有日子沒見了在哪兒發財呢?”黃鎮官威十足的邁步走過來,旁邊有青樓的小厮急忙搬來椅子服侍他坐下。



“別提了,最近車行的生意不順,我家五哥在山東又出事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我心情煩悶特地出來聽曲解悶,哪知道董大家居然挑客人,弄得我一肚子火,你說我堂堂震西門怎麼就不如那幾個書生了?”馬六指著劉子光等四人憤憤然說道。



“原來是這檔子事啊,好說。兄弟幫你擺平。”黃鎮笑了笑,抬眼向馬六指著的方向看過去,目光掃過胡懿敏、彭靜蓉、李君白淨的面孔,微凸的胸部,沒有喉結的細嫩脖頸,淫褻地笑了笑,最後定格在李君的臉上。至于陰陽臉的劉子光他根本就沒看,即使看了也想不起來這就是曾經在徐州府和利國鐵廠有過數面之緣的劉子光。



“幾位兄台如此面熟,本官好象在哪里見過。”錦衣衛黃大人笑眯眯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