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黑暗故事-目盲者(上)



命運總是喜歡開玩笑.

還是非常非常惡意的玩笑.

就在梅林蓄養傷勢,准備複出的這一段時間里,地獄廚房出了一件大事.

說是大事,其實也不見得,這件事只流傳在一小部分人的圈子里,但卻通過一個意外的渠道,被梅林知曉了.

聖馬修教堂,地獄廚房的標志性景觀.

在以前的時候,除了接埃里克回家之外,梅林不怎麼過多的關注這里.他並非一個信徒,更沒有去教堂的習慣,盡管他和保羅神父的關系不錯,但那位溫和的神父,素不喜歡向身邊的人傳教,他似乎是一個很佛系的人,也許是個真正的聖職者.

這位神父也許很清楚,信仰,只是人們對于心靈放縱時的枷鎖,除了特定人群之外,它並非生命所必須之物.

既然並非必須,那又何必強求.

而在蘇醒之後的這幾天里,梅林卻成為了教堂的常客.

他並不是突然詭異了信仰,而是在經曆了那麼多事情之後,他的腦海里有了很多很多的疑問,他卻不知道去哪里尋找答案.

在心煩意亂的時候,他總會想要靜一靜.

在這個時候,聖馬修教堂,就成為了一個很好的選擇.

地獄廚房的人都不怎麼誠摯,實際上,除了彌撒日之外,也很少會有人到教堂尋求心靈的慰藉.

梅林總是會在午後時分到來,在午夜時分回去,他拄著自己的手杖,一個人坐在聖馬修教堂座位的後排,不予任何人教堂,就那麼呆坐在那里,享受著自己這數年來罕見的平靜時光.

他的生活遇到了改變.

曾經信任的那些人,變得充滿了秘密.

那些懷疑如黑暗的種子,埋在梅林的心中,如毒蛇一樣蠶食著他的心靈.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開啟一場調查,他又擔憂,自己的朋友,那些總是神神秘秘的老特工們已經卷入其中.

如果生命最終准備了一場殘酷的角斗,那麼他該如何坦然的面對那一切?

弗瑞...他有沒有察覺那光芒下的黑暗呢?

他,應該是察覺了吧.

但他有沒有對此作出預案呢?

他視為家的神盾局,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悄然變質的呢?

最重要的是,那些蔓延的黑暗,其源頭又在什麼地方呢?

那個剛剛將自己的力量擴散到全球的組織,是不是已經從內核中墮落了呢?

這些問題似乎沒有答案,除非梅林親自走入其中,試圖揭露出掩蓋一切的真相.

但他無法下定決心.

"你看上去有很多疑惑,有很多煩惱,梅林."

一個溫和的聲音,從梅林背後傳來.

穿著黑色長袍的保羅神父捧著一本經書,看樣子是剛剛布道回來.他從教堂大門走進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後座上沉默的梅林.

"你的病好些了嗎?"

梅林的身體雖然已經比之前好了很多,但那種臉色虛弱的蒼白是掩飾不住的,他依然沒有完全康複,他手邊的手杖和稍顯別扭的坐姿,這一點瞞不過神父.

"好多了."

梅林向旁邊挪了挪,給神父讓開了一個座位.

保羅神父很自然的坐在梅林身邊,他說:

"我很少看到你這個樣子."


"什麼?"

梅林問到.

"我的意思是,沉靜下來,思考一些讓人頭疼的事情.煩惱,總會讓人顯得脆弱."

神父笑著說:

"從我認識你的時候到現在,你在我心里可都是一個行動快過思考的人."

"哦,我在你心里就這麼不堪嗎?神父."

梅林說:

"我們好歹也算是朋友,你這麼說我會傷心的."

"不,這並不是一種批評,梅林."

神父搖了搖頭,他將經書放在腿上,正色的對梅林說:

"行動果斷是一種贊美,能真正做出善行也要比一萬遍祈禱更值得贊揚.我可是知道,你在這街區附近幫了不少人,畢竟,我是親眼看到你幫助孤兒院的孩子們."

"你是個難得的好人,梅林,你有一顆善良的心."

"這個評價..."

梅林抿了抿嘴,他看著神父,他說:

"未免有些太高了,高到讓我覺得你在刻意的奉承我,神父.我覺得,你好像似乎有些事情需要我幫忙."

被梅林猜破了心思,這讓保羅神父有些尷尬,他輕咳了幾聲,掩飾了一下自己的窘迫,他說:

"好吧,你的感官還是這麼敏銳,確實有件事情,一件悲傷的事情."

神父在胸前劃了個十字,他對梅林說:

"你還記得傑克嗎?"

"傑克.默多克?"

梅林點了點頭,他說:

"那個有些粗魯的拳擊手,我記得他,還有他那可憐的兒子.怎麼了?他出什麼事了嗎?"

面對梅林的詢問,神父的表情變得難過起來,雖然在幾年前,他和傑克之間有些沖突,他還被粗魯的傑克揍了一頓,但這個老人顯然不是那種記仇的人.

他語氣低沉的對梅林說:

"3天前,傑克死了."

"嗯?"

梅林發出了疑惑的鼻音,他問到:

"他怎麼會突然死了?我上次見他,他還壯的和一頭牛一樣,他可是個拳擊手,要比一般人健康的多.他也才30多歲吧?"

"傑克是死在拳擊場里的."

保羅神父一邊打開經書,一邊說:

"我也不知道事情的內幕,我聽人說,傑克這些年,為了養活自己的兒子,供自己的兒子上學,給自己的兒子治病,欠了本地的黑幫很多錢,那些人威逼他打假拳來還債,傑克一直隱瞞著這個消息.直到3天前,他似乎做出了一些讓人費解的決定."

神父的聲音越發輕微:

"我聽說,傑克在他死去之前的那場比賽,突然一反常態的壓自己贏,幾乎押上了他所有的錢."

"然後他贏了,贏了之後就死了,對吧?"

梅林猜到了這個故事的結局.

作為一名經常和紐約黑暗地帶打交道的公職人員,盡管他並不負責監管地下幫會的事務,但在神盾局那種地方,類似的事情他見的多了.


面對梅林的猜測,保羅神父點了點頭.

"拳擊賽結束之後不到15分鍾,傑克就死在了拳擊場旁邊的巷子里.但麻煩的是,他提前把小馬特送到了瑪吉修女這里,還有一筆足夠供小馬特上完大學甚至買一棟房子的巨款."

"讓我猜一猜."

梅林揉著額頭,他閉著眼睛說:

"那些黑幫分子找上了門?"

"嗯."

保羅神父表情暗淡的說:

"我們不能把小馬特就這麼交出去,這不符合我們的信仰.但那些黑幫分子行事狠辣,我很擔憂,再這麼拖下去,修道院和孤兒院都會有危險."

"你想讓我解決這件事?"

梅林取出手機,他看著保羅神父,他說:

"沒關系的,神父,這里也是我居住的街區,我也不希望看到悲慘的事情就這麼發生.放心吧,那些黑幫分子也就只能嚇唬一下普通人,我保證,他們很快就不是麻煩了."

"不,梅林."

神父搖了搖頭,他看著梅林,他說:

"我是想求你收養小馬特."

"嗯?"

梅林這下就有些驚訝了.

他看著神父,他說:

"你應該知道,我已經收養了埃里克,我現在還是另一個女孩的臨時監護人.而且我還有工作,我沒有時間照顧一個9歲的,雙眼不便的孩子...我並不是討厭小馬特,實際上,在那孩子為了拯救其他人做出英雄之舉的時候,我也為他的遭遇感覺到悲傷."

"但我現在的情況,真的是...無能為力."

"但梅林,這不只是我的請求."

保羅神父從自己的經文里取出一封簡短的,有油漬和血漬的,用一張破舊的賀卡寫的信,遞給了梅林.

那餐巾紙上的字跡很難看,歪歪扭扭的,甚至還有幾處錯誤,一看就不是文化人寫的.

"梅林先生:"

"我是傑克,我不知道該相信誰,我做出了一個決定,這可能會讓我永遠和我的馬特告別.但這並不重要,我很早之前就意識到了,有我這樣一個沒出息的父親,我的小馬特一生都會被束縛在地獄廚房這個真正的地獄里."

"我對我之前對你的惡劣態度道歉,我會把小馬特送回他母親那里,但我了解瑪吉,她是一個很固執的女人.如果她執意不肯接受馬特,那麼我只能請求你,幫我照顧我的孩子."

"在我接觸的所有人里,只有你是個真正的正派人,我的本能也告訴我,你是值得信任的.而且小馬特對我說過,你將他送到醫院,一路上你都在鼓勵他,安慰他,讓他覺得很安心."

"我知道,這是個冒昧的請求,但我找不到其他人幫我了.我會付錢的,小馬特會變得很有錢,我只有一個請求,求求你,梅林先生,求求你替我,把我的兒子送出地獄廚房...讓他有個光明的未來,讓他像你一樣成為一個體面人."

"別讓他像我一樣沒出息."

"這是?"

梅林看完了那封信,他回頭看著保羅神父,後者對他點了點頭:

"這是警察在傑克尸體上找到的,他已經預計到了自己的死亡,而且他提前做了所有的准備."

保羅神父說:

"我不是一個會強迫其他人做善事的人,梅林,這幾天里,有好幾個家庭想要領養小馬特,但我一直猶豫不決,這畢竟是傑克的臨終請求."

"我冒昧的對你提出這個要求,也是因為一個死去之人無法安息的執念.但如果你真的不方便,我可以將馬特送到其他人那里."

梅林並沒有立刻回答.


于情于理,他都可以無視這件事,繼續自己的生活.

他和傑克也並不熟,他對那個粗魯的男人也沒什麼好感,問題是,這個男人用自己的生命向梅林做出了祈求.

他當時一定很絕望,否則不會最終決定將自己的兒子,送到一個他其實一點也不了解的人身邊.

梅林大概能想象到那個拳擊手做出決定時候的痛苦與不舍,他也許是個糟糕的人,一個糟糕的丈夫,但他絕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乃至他要以死亡做交易,為他的兒子換來一個光明的未來.

這讓梅林有些觸動.

他看著那歪歪扭扭的字跡,片刻之後,他對身邊的神父說:

"我想去看看那孩子."

"可以,跟我來吧."

神父站起身,他對梅林叮囑到:

"關于他父親的事情,我們還沒告訴他,因此..."

"我知道的,神父."

梅林說:

"保守秘密,我很在行的."

保羅神父帶著梅林穿越過聖馬修教堂的通道,來到了孤兒院中,孩子們此時已經准備休息了,他們正在修女的帶領下做晚祈,他們中的很多看到梅林的時候,都會喊著梅林的名字.

他們知道這個叔叔,這個叔叔和埃里克哥哥,經常會帶著好吃的,來孤兒院看他們.

在這些單純的孩子心中,梅林是一個很善良的大哥哥.

梅林也對那些孩子揮了揮手,他和神父進入孤兒院的宿舍.

梅林在門口還遇到了瑪吉修女.

這位修女有些畏懼的看了一眼梅林,然後匆匆離開的.

那並不是對于暴力的畏懼,而是對于知曉自我秘密的人的一種本能的畏懼與羞愧.

看來瑪吉修女,也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瑪吉並不是一個冷酷的人."

神父說:

"她也很痛苦."

"我能理解."

梅林看著修女離開的蕭索背影,他說:

"對于懦弱者而言,信仰是最後的庇護所,她是個懦弱者,但她不是個壞人."

對于梅林這種有些褻瀆的言論,神父只當是沒聽到.

他帶著梅林一路向上,來到了三樓宿舍的邊緣,梅林站在門口,他看著房間里.

帶著墨鏡的小馬特正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屋子里稍有些昏暗的燈光對于他而言沒有什麼影響.他捧著一本盲文書寫的書,正在安靜的閱讀著,在他手邊,放著一根有些舊的導盲杖.

梅林對神父點了點頭,他拄著手杖一步一步的走入房間里.神父並沒有停留,他不願意打擾梅林和馬特的會面,他很快就離開了.

梅林動作輕柔的坐在了馬特身邊的床鋪上,他看著這個安靜的孩子,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但就在神父了離開之後,馬特卻突然回過頭,精准的"看"向梅林所在的位置,他說:

"梅林先生?"

"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