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知曉自己的存在並非正常.
有一些人,一些難以形容的混蛋,用他的命運開了個賭局,以此來決定一些重要的事情.
梅林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這個榮幸會被大人物們選中.
但他並沒有說不的權力.
但這麼多年了,就算梅林再遲鈍,他也能感覺到一些不太對勁的地方.
這個游戲,似乎並不完全是由那些更高的意志把控的,時不時就會出現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比如,自己那張羊皮紙.
又比如,似乎知道很多事情的至尊法師.
如果這個世界是虛假的,那麼和梅林一樣誕生于虛幻中的至尊法師就不該知道一些游戲之外的事情.
被梅林得到的羊皮紙也不可能隱晦的告訴梅林關于游戲本身的一些秘密.
就如電腦中運行的純粹程序,無論如何也很難以影響到三維世界的真實.
但他們偏偏做到了.
就像是電腦中的程序主動和使用者對話了一樣,又像是紙張上畫下的圖案活了過來.
這是不正常的,很顯然.
游戲的兩個棋手並不能完全把控這個世界里的一些因素.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梅林就看到了一絲翻盤的可能性.
而現在,第三次出現的魅影陌客正面回應了梅林的這個猜測.
果然...
這游戲一開始,就有游戲之外的其他力量在插手.
而且看樣子,他們似乎還瞞過了那兩個游戲的參與者.
當然,這個目前並不算是重要的事情.
"正確的問題嗎?"
在神秘屋的大廳中,坐在沙發上的梅林品味著魅影陌客的提示.
在當初還年輕的時候,在他和陌客第二次見面的時候.
他曾有個機會,提前洞悉一切,但他問了一個完全不相關的問題.
這也許是魅影陌客的惡趣味.
但實際上,那一次確實也是因為梅林本人不夠理智,他當時經曆的事情太少,還太幼稚.
"稍等."
梅林對魅影陌客做了個手勢,然後站起身,從壁爐邊的木架上,取下放置在那里的羊皮紙.
羊皮紙已經破碎不堪了.
也許是因為進入終局的原因,外界的力量對于它的限制越來越強.
讓羊皮紙也再不如之前那麼神奇.
"唔,它快碎了."
魅影陌客看著梅林手中的羊皮紙,他摩挲著下巴,用一種遺憾的語氣對梅林說:
"最多再用一次..."
"它和你來自一個地方?"
梅林抬起頭,看著魅影陌客,他補充著說:
"當然,如果這個算是問題的話,那麼你不需要回答..."
"這不算."
陌客擺了擺手,他語氣輕松的說:
"反正也不是什麼大秘密."
"你手里的羊皮紙,是很奇特的東西,它可以聯絡到'觀察者們’."
"觀察者?"
梅林疑惑的說:
"月球上那個時隱時現,總是躲著所有人,又悄咪咪的記錄所有事情的沉默大光頭?"
"不,不是他."
魔影陌客解釋到:
"瓦圖和他的族人自稱為觀察者是有原因的,但我所說的'觀察者’和他們不一樣."
"那是多元宇宙里極其神秘的一個勢力,和很多大事件都有關系."
"它們會突然出現,改變一些讓人扼腕歎息的災難;"
"它們也會在萬物寂靜之聲,出手毀滅一個無辜的文明;"
"沒人知道它們想做什麼,又為什麼要那麼做..."
"很多強大的人物也試圖尋找過它們,但根本沒人真正知道它們代表著什麼."
"嗯."
陌客摩挲著下巴,他猜測著說:
"有小道消息說那些'觀察者們’生活在起源之牆之外,是更高維的生物,而代表眾生記憶的夢神和它們有些關系,但這也只是個傳說..."
"只有'那個人’進入過起源之牆,又從牆外回來了."
"但他肯定不會將起源之牆外的秘密公之于眾的."
"不過你能得到這種東西,也證明了你被觀察者們關注著...而且他們願意幫你."
陌客感慨的看了一眼梅林手里破碎的羊皮紙,他說:
"多少大人物都得不到這種榮幸,你還真是個好運的家伙."
"不過,如果你也被觀察者們注意的話,那麼我大概知道為什麼他們一定要選你做這游戲的主角了."
"嗯?"
梅林將羊皮紙在桌子上攤開,他一邊拿起筆,一邊看著魅影陌客,他說:
"說話不要總是說一半留一半,好嗎?要說就說全."
"好吧."
魅影陌客聳了聳肩,他回答說:
"據我所知,游戲的兩個操縱者,以及我的主人天之聲的那位朋友,他們三個,都被觀察者們關注並且幫助過."
"而你是第四個,你們之間必然有些聯系."
"聖光,力量,死亡...然後是你..."
陌客看著梅林,他低聲說:
"陰影."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梅林瞥了陌客一眼,然後拿起筆,在羊皮紙上寫下了最後一個問題.
"什麼是正確的問題?"
"唰"
在梅林寫下這個問題的時候,已經殘破不堪的羊皮紙的四角就如被點燃一樣.
它開始燃燒,就如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般.
在梅林的注視中,羊皮紙上浮現出一句話.
"就是你心中那個!"
而在那紅色的筆跡消散之後,在一團火焰的燃燒中,羊皮紙上出現了最後一個簡筆畫一樣的惡劣笑容.
在那笑容很快消失.
在羊皮紙最後燃燒的殘骸中,有一句由火焰的光芒組成的問題.
這大概是羊皮紙第一次主動向梅林提問.
"梅林,你喜歡你的故事嗎?"
那火焰在跳動著,灰燼在火焰中翻滾.
羊皮紙已經被徹底燒光了,但那火焰還在燃燒著,似乎是在等待著梅林的回答.
梅林盯著眼前烈焰中浮現的問題.
他回憶起了自己過去的經曆,現在是2008年的年末,他已經39歲了...
以普通人的視角來看,他的人生已經過半,而且異常精彩.
哪怕梅林一直認為這只是虛幻的過往,被塑造出的人生.
但此刻,面對羊皮紙的最後提問,梅林依然沉默了.
他喜歡自己過去的人生嗎?
他剛剛才被最信任的朋友從背後狠狠捅了一刀.
又被失心瘋的同伴們痛毆了一頓,差點死在太平洋的荒島上.
他的人生里所堅持的一切被反叛所粉碎.
他想要保護這個世界,但他意識到,他才是這個世界最大的災厄之源.
保護這個世界最好的方法...
就是抹掉他,讓他從未出現過.
但,他討厭自己過去的經曆嗎?
他會討厭自己的妹妹弟弟們,自己的姐姐和姐夫,自己的侄子們,自己天各一方的愛人們嗎?
他會討厭那些剛剛把他從厄運中救出來,並且願意為了他和強敵爭斗的朋友們嗎?
羈絆已成,就再無法輕易的截斷了.
在十幾秒鍾的沉默之後,他深吸了一口氣.
看著眼前那團跳動的火焰,他低聲說:
"是的,我喜歡我的故事..."
"雖然有些不如意,但我依然很想讓它繼續下去,一路走到結局,我想讓它成為真的..."
"我想成為真正的梅林.萊利."
"砰"
梅林眼前的火焰爆開,那些跳動的火花並沒有消散在空中,而是繞著梅林轉了一圈.
就如故事中那些舞動的火焰精靈一樣.
一個溫和的,帶著磁性的,若有若無的聲音,在梅林耳中響起.
"那就請記住..."
"只有在這個故事里,你才是梅林.萊利..."
這句話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
但梅林很難以理解它,他更不知道那個腦海中的聲音來自何方.
但看眼前魅影陌客一臉平靜的樣子,大概他也沒有聽到那個聲音.
這就說明...
那個聲音,也來自游戲之外嗎?
哇哦,這麼多人...
都在關注他嗎?
"我做好准備了."
梅林讓自己的精神平複了一下,他抬起頭,對眼前的魅影陌客說:
"我准備好問問題了."
陌客也直起身體,他看著梅林,他說:
"那我就洗耳恭聽."
"我的問題是..."
梅林說:
"我想贏!我怎麼才能贏?"
"哇哦,真是個好問題."
魅影陌客的嘴角挑了挑,他說:
"我無法回答你,因為我也不知道..."
"你的命運,難道不該你自己把控嗎?"
"不過我倒是可以從另一方面回答你的問題,我不知道你怎麼才能贏,但我可以告訴你,你要做什麼,才不會輸..."
"聽好了!"
陌客手指緊扣,他手中的古怪懷表被捏碎,時間在這一刻暫停.
不是常規意義上的暫停.
而是真正的時間靜止,不只是神秘屋,整個世界,乃至這個口袋宇宙.
甚至是群星盡頭的賭局中心...
時間靜止了,徹底靜止了.
"我為這作弊時刻可准備了很多呢."
陌客笑了笑,他說:
"霸王的勝利條件是:你會接受一切可以接受的力量,以此來挽救已經岌岌可危的秩序,並且保護你想要保護的人."
"死神的勝利條件是:你見證了你所守衛的秩序的軟弱與不堪,你最終決定摧毀這一切,在廢墟中重建真正的強權秩序."
"但除此之外,你還有第三個選擇..."
他伸出手,在梅林眼前比劃了一個三,他說:
"至尊法師,呃,我指的是真正的至尊法師,而不是這游戲衍生出的仿制品,她給了你第三個選擇..."
"退出!"
"你無法承受這一切,你意識到自己的存在對于這個世界而言只是無盡災禍的源頭."
"只有你真正消失,這個世界才會在混亂與秩序的碰撞中,走上真正成為現實的道路."
"所以你決定退出."
魅影陌客眯起眼睛,他對梅林說:
"這是你目前可以做出的三個選擇...但你也應該理解,如果你想贏..."
"我就不能在其中做出選擇."
梅林長歎了一口氣,他說:
"只要選了任何一條,就代表著我輸了..."
"不不不,你沒明白我的意思."
陌客輕聲說:
"如果你想贏,很難."
"但如果你想讓兩個一直在操縱干擾你命運和人生的賭狗品嘗到輸的痛苦感覺,那麼你可以選擇第三樣..."
"如果你退出了,那麼他們兩就都輸了!"
"最棒的是,如果他們輸了,那麼這個正在孕育的宇宙就會得到真正的自由."
"你在意的,你所關心的,你想要保護的所有人,都會得到真正的自由!"
"他們會變成真實的!"
"雖然他們真實而自由存在的時間,可能也只有從現在到宇宙熔爐燃起火焰,焚盡短暫的第一紀元,迎來蘇醒的第二紀元這短暫的數十年..."
"但以你現在的情況,我覺得你也不能奢望太多."
陌客站起身,他對梅林說:
"你和剛才那小妞說的話,我聽到了."
"你想讓她們成為真正的存在,而不是一個如夢境的虛幻,不再是萬物衍化過程中的犧牲品,那麼你也許就該選擇退出..."
"沒錯,這樣做你會輸,但同樣,沒人會贏!"
"在我看來,這就是你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了."
"嗯,當然,僅僅是個人意見,梅林,選擇權在你手里."
時間靜止的效果在這一刻消散,陌客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衣領,他對梅林說:
"最少在這一刻,你的命運重回你手里了."
"做出選擇吧!"
說完,陌客轉過身,似乎要離開,但就在他離開的那一刻,梅林又喊住了他.
"等等,陌客先生."
梅林說:
"你剛才說,你是為你的主人的一位朋友的請求,前來幫我的...那麼我能不能知道那位朋友的名字?"
"有意義嗎?"
魅影陌客轉過身,他看著梅林,他說:
"你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呢?"
"你可能連眼前這個難關都過不去了...你以為之前幾天你經曆的就是終局嗎?別傻了,這只是剛剛開始."
"我總要留點希望."
梅林聳了聳肩,他對陌客說:
"萬一出現奇跡了,我總得知道恩人的名字吧?"
"好吧,你還真是樂觀."
陌客撇了撇嘴,他伸手按住自己的高帽,對梅林說:
"他叫狄克."
"無盡聖光鑄就之人,是我的主人天之聲在遨游異域時結識的好友..."
"他因為沒有被邀請加入賭局所以很憤怒."
"所以他要給自己的兩個兄弟搞點破壞,當然,他也很希望你能創造出奇跡."
陌客扯出一個笑容,他說:
"當然,我也很希望你能走到結局,朋友."
"如果失敗了,也別擔心,有很多人會庇護你,就算脫離了這個世界,你也能很好的活下去..."
"你該知道你的都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你也知道了."
"所以,我們終局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