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 4-31 圓桌七志士


劉子光來到北新街的東林黨秘密聯絡點,外面依然是一派風平浪靜,大街上沒有幾個行人,進了院子後才發現原來外松內緊,十幾名勁裝漢子藏在暗處戒備著,屋子里已經坐了好幾個身穿便裝的人。



“劉大人到了,快請上座。”眾人一起招呼道。劉子光一看,除了坐在主人位子上的中年人不認識,其他都是熟人,除了齊振銘,還有魏國公徐增壽、大漢將軍千戶白文元、小皇帝的貼身太監魏忠賢,兵部侍郎袁崇煥。



“各位大人面前,我劉子光豈敢上座,在末尾弄個小凳子聆聽大人們的訓示九可以了。”劉子光假惺惺地客氣著。



“此言差矣,劉大人如今提督南廠,咱們的大業全靠你了,來來來,快上座。”齊振銘說著話硬把劉子光往主賓座位上推。



“使不得,什麼南廠提督,在下和他們虛以委蛇罷了,做不得真。”劉子光繼續推辭,他現在知道古代人都喜歡謙虛,以前那種大大咧咧的態度並不受歡迎。



“即使不提南廠提督,劉大人也是天子禦封的護國討逆大將軍,依然能做得這個首位。”這回說話的是魏忠賢。



“國公爺和袁大人都在這里,在下是萬萬不能坐首席的”



“劉大人如果不坐首席,那咱們都不坐下了。”徐增壽假意作生氣狀。



“依在下之見,大家都是懷著相同的志向而走到一起的,那就是推翻閹黨後黨的專權,還政于陛下,革命同志不分高低貴賤,咱們坐圓桌吧。”劉子光實在推辭不過去,急中生智地提出這樣一個建議。



“好一個革命同志不分高低貴賤!說的好!”一直捋著胡子笑眯眯看著大家的中年人一拍茶幾從主座上站了起來。



“懷著同樣的志向,割朝廷奸佞的命,在座的每一位都是皇上的竑股重臣,沒有高低上下之分,就依劉大人所言,咱們換圓桌。”中年人氣度非凡,長身玉立,一身清衫掩不住的風雅姿態。



“未請教?”劉子光一拱手。



“老夫就是錢謙益。”中年人微笑著說。




“錢大人乃是當朝禮部尚書,江南文壇領袖,更是咱們東林黨的黨魁。”齊振銘在一旁介紹說。



“久仰久仰。”劉子光趕忙見禮,這個久仰倒不是客氣話,錢謙益娶了秦淮名妓柳如是的故事他早有耳聞,原來以為是個不堪的糟老頭,沒想到如此風度翩翩,看來也沒委屈了柳大家。



好像知道劉子光心里在想著什麼似的,錢謙益侃侃而談:“讓劉大人見笑了,老夫這些年來流連于秦淮河畔,眠花宿柳、吟詩作對,是有些薄名在外,那都是為了麻痹敵人,如今終于等到揚眉吐氣的一天了,劉大人,今日約你來就是為了共商大事,皇上大婚之日,就是咱們發難之時。”



“哦,黨組織都准備好了?”劉子光兩道眉毛擰起來,一臉的關切。



“來,咱們坐下說。”錢謙益拉著劉子光來到剛擺好的圓桌旁,兩人緊挨著坐下,其他五人也圍坐到圓桌邊,老院公給眾人砌上茶便出去了。



“齊護法,具體事宜還是你來講給大家吧。”



“遵命。”齊振銘答應一聲,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講了起來:“今日之事想必大家都已經知道了,皇後的人選定在魏國公的妹子身上,徐小姐乃忠臣名將之後,聰穎賢惠,知書達理,又和陛下兩情相悅,實在是大明之福,萬民之福。這件事看似簡單,實則困難重重,咱們東林黨費盡波折,曆經萬難…….這全靠錢大人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在齊振銘摻雜了無數贊譽之詞的敘述中,劉子光終于把選後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弄清楚了,東林黨一直暗中聯絡各路對朝政不滿的人士,此次更是多方合作的結果,有一天小皇帝在玄武湖游玩的時候邂逅了魏國公的妹子徐媛慧,頓生情愫,被魏忠賢看在眼里,利用東廠的身份打聽到了徐媛慧的身份,然後聯系了錢謙益,正好錢尚書和徐增壽交好,一番訴說之後打動了魏國公,又說服了妹子參加了秀女的海選,有禮部尚書的幫忙和自身優越的條件,當然是一路過關斬將,進入終選。



此前幾次關于李家黃家候選人的事件弄得沸沸揚揚,閹黨和後黨也是麻杆打狼兩頭怕,並不願意惹起軒然大波,通過東林黨設在太後身邊的眼線得知,太後的態度並非志在必得,只要能阻止九千歲的孫女當上皇後她就算滿意。



而齊振銘這邊獲得的消息也很接近,閹黨系統最近被南廠搞得灰頭土臉,難以發動像樣的反撲,九千歲的底線是誰都可以當皇後,就是不能讓李家的女兒當。



掌握了這些情報,錢謙益就做出了大膽的決定,在兩方僵持的時候拋出讓小皇帝自己選後的辦法,果然被雙方所接受,而小皇帝看到秀女隊伍里有自己朝思暮想的夢中情人,自然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徐媛慧,而且暗地里非常感激錢謙益。



皇後的人選終于沒有落到奸佞們的手中,在座的志士們不禁擊節叫好,袁崇煥是新近被拉進這個陣營的,聽了這一席話,舉起手中茶杯說道:“各位為了大明國體,真是辛苦了,袁某人以茶代酒敬你們一杯。”




大家也都舉杯相敬,借著低頭飲茶的機會,劉子光忍不住冷笑了一下,皇後的位子果然是香餑餑,東林黨也不甘寂寞啊,沒想到居然被他們弄成了,如果沒有猜錯的話,就連小皇帝也被他們設計在內了,哪有那麼巧的事,徐媛慧在玄武湖里游玩的時候就能遇見朱由校,這里肯定魏忠賢和錢謙益的功勞,魏國公是個直爽人,不過為了皇後的位子和將來的錦繡前程,也肯定參與了計劃。



“剛才說大婚之日就是咱們發難之時,這從何說起?”劉子光問。



“這只是一個初步的構思,皇上大婚的時候,天下萬國來朝,封疆大吏們也要進京祝賀,這實在是一個把閹黨後黨都一網打盡的好機會,咱們經過這些年的經營,也算有點力量了,現在大家就把各自掌握的力量說一下吧,我先來。”齊振鐸故意頓了頓,環視一下周圍,看到大家都在全神貫注聽他說話,才接著說。



“東林黨目前掌握的力量有兩千錦衣衛,都是普通的巡街校尉,平日和東廠的矛盾不少,到時候就說奉旨鏟除東廠,一定沒問題。”



“本公麾下有孝陵衛三千健卒,雖然是守靈的兵,但是本公平時操練他們甚嚴,戰斗力比一般衛所士兵要強至少三成。”魏國公徐增壽說。



“本將管著一千五百名大漢將軍,雖說咱們平日里就是在宮里當個擺設,可是關鍵時刻能派上用場,那些禮儀用的漆槍金瓜斧鉞可是真家伙。”說這話的是大漢將軍千戶白文元,雖然他們隸屬于錦衣衛,但是截然不同的部隊,純粹的儀仗隊,優點在于身處皇宮,便于里應外合。



“咱家手上就很寒酸了,只有幾十個江湖高手,這還是費盡力氣招來的,皇上被看得嚴實,大規模招兵買馬不大可能。”魏忠賢搖搖頭說,他這點力量確實太少,恐怕連自保都很困難。



“本帥部下有一個標兵營,三百個親兵都是多年征戰的老兵,到時候盡管拿去用,老夫這把老骨頭也算上,京城各衛還有些故交舊部,到時候老夫自當出面勸他們陣前反戈。”袁崇煥的這點兵也不算多,錢謙益和齊振銘微微點點頭,把目光投向了劉子光。



“我手下有三部分力量,首先是南廠的人馬,人員組成包括鐵廠的鐵衛,紫光車行的江湖朋友,我從山東帶來的紅杉團。這部分共有將近一千人。其次是分散在五城兵馬司的一千山東兵,這部分人關鍵時刻可以控制住五城兵馬司;最後是駐紮在六合的一千紅衫團,必要的時候半天就可以到達京城,他們都是久經戰陣的精銳。”



“很好,咱們一共有一萬人馬,雖然相比閹黨後黨的力量還很弱,但是兵在精而不在多,大婚的時候咱們來個擒賊先擒王,只懲首惡,其他人等既往不咎,那些依附奸佞的牆頭草們自然望風而降,這一仗咱們勝券在握了。”齊振銘握緊拳頭給大家打氣道。



“對,正義在我們這邊,起事之後,老夫會聯絡國子監和複社的學子,讓他們廣發言論,起到安民的作用,等皇上歸政,再開恩科選士,減免田賦,懲治奸商惡霸,天下歸心指日可待了。”錢謙益也跟著描述起美好的未來。



“距離大婚的日子不遠了,這段日子咱們要加強聯絡,制定詳細的計劃,閹黨後黨方面的情報更要搜集整理,黃閹這個人極難對付,最近一段時間他們吃了那麼多虧也沒有進行像樣的反撲,這很反常,反常即為妖,根據我對他的了解,這個奸詐的老太監一定在密謀什麼重大的舉動。太後那邊反到不用擔心。”看到大家驚奇的眼神,齊振銘矜持地一笑:“東林黨的右護法就在太後身邊,他們有什麼動作,這邊馬上能知道。至于右護法的身份,到時候大家就知道了。”



密議進行的差不多了,錢謙益接過話頭說:“今日大家能坐在一起多虧了劉大人,根據他提供的東廠密探名冊,潛伏在國公府,袁大人府上的探子才浮出水面,現在的京城已經是咱們的天下了,再也不用顧忌那些暗藏的眼線。今日就說到這里,老夫就不留大家用飯了,等鏟除了奸佞,咱們再一醉方休。”




“好,到時候一醉方休!”眾人齊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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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千歲的府邸中,楊波跪在黃金榮面前不敢說話,黃金榮閉著眼睛似乎睡著了,過了半天才悠悠地問道:“人怎麼樣了?”



“回干爹,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孩兒們盡力了,可是……”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獻上去,“大供奉臨走前留下一句話,還有這個東西,就是它取了大供奉的性命。”



九千歲閉著的眼睛張開一條縫看過來,楊波趕緊打開紙包,露出里面兩顆烏黑的鉛彈,圓型的彈丸已經扁了,看起來就是一陀鉛疙瘩。



“好毒的暗器,能擲出這樣的力道…恐怕唐門的人也沒有這樣深厚的功力,難道是強弩射的?”九千歲一眼便看出這是鉛丸打在人身上造成的變形。



“大供奉留下的話說這是一種火器,其他三個供奉也是被同樣的東西打死的,是孩兒無能,沒能勸住四大供奉,讓他們白白丟了性命。”楊波小心翼翼地說,一邊還偷眼看黃金榮的臉色。



“沒你的事,四供奉就是這樣的性格,他們跟了我這麼多年,一直沒能效力,現在為廠盡忠,也算死得其所了。”



“那…南廠那邊?”楊波試探著問。



“不慌,咱們目前沒有必勝的把握,先讓他們再猖狂幾天,嗯,不出七月份,就讓他們歸西,黃鎮的性命,二百東廠番子的性命,還有火燒書庫樓的深仇,四供奉的血債,這一樁樁,一件件咱家都記得清楚得很。”



“干爹聖明,京城衛軍訓練荒廢已久,他們這些牆頭草關鍵時刻也不堪大用,還是等咱們常州戚機廠的翁仲到了再動手!那時候什麼南廠,什麼劉子光,什麼神秘的火器,都不堪一擊。”



“唉,十年了,當年的血雨腥風似乎還在眼前,真是不忍心再起刀兵,咱家自從五歲淨身進宮當差以來,伺候過兩個貴妃、兩個皇後,一個太後,三個皇帝,為朱家鞠躬盡瘁,耗盡了心血,臨了連一個安生的晚年都不讓我太太平平地過…”九千歲歎著氣,仿佛回憶起幾十年來的光輝歲月,哀傷的語調突然一變:“咱家也不是任人捏的面團,李家想扳倒咱家也沒那麼容易!還有錢謙益,他以為我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哼,到時候把你們一勺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