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 人劍一體

玄薄晚,天倉山第一百三十一代掌門,別稱仁聖,是天倉山開派以來,擔任掌門時間最長久的一位.

誰也不記得他是什麼時候來天倉山的,若查宗卷的話,或許能翻到只言片語,他至少經曆過戰國大變革時期.

他的一生摯愛,也就是文淵真人的母親,是他的師妹,小名叫婉兒,很嫻雅普通的名字,但婉兒其人卻大大咧咧,還沒有玄薄晚心細.

從青梅竹馬到走在一起,水到渠成,順理成章,不是每個人的情劫都是死劫,那段時間是玄薄晚功法進步最迅速的時期.

但婉兒卻因為生養了孩子,開始了驟速變老,一個月從青絲到白頭,皺紋爬滿了臉頰.望著尚在繈褓中的孩兒,婉兒原本活潑的性子開始變得陰郁.

這是一種很罕見的奇怪病症,藥石無靈,盡管對于同樣修仙的婉兒來說,她那時候的年紀與人的壽命而言,確實可以進棺材了,但對一直青春貌美的婉兒卻是致命的打擊.

丈夫英俊瀟灑,孩兒嗷嗷待哺,而她已經變成了佝僂老媼.

婉兒最終選擇了自盡,懸梁而死,玄薄晚那時還在為她四處尋找靈藥,得知消息後自責不已,痛不欲生.

妻子之死才是他的死劫,不過他最終一念悟道.

相比那些未經曆過生死別離的,經曆過還能放下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徹大悟.

單萱後來從文淵真人的口中聽說這些的時候,唏噓不已,婉兒相較于母親單華,也沒有誰更可憐,誰更幸運一說.

她只問了文淵真人一句,"師父,我的死劫是什麼?"

文淵真人並沒有回答,那時候單萱清楚地知道,文淵真人的死劫先是單華,後來變成了她自己,但她的死劫是什麼,她很好奇.

單萱自信她不會害死師父,正如文淵真人自信他不會辜負單華一樣.

那天,文淵真人從掌門仁聖那里回來長樂殿的時候,單萱換了一身干淨衣服,正面對著蕭條的荷花池,被風吹得發絲凌亂.

等文淵真人靠近她只剩下兩三步的距離時,單萱才反應過來,"啊?師父你回來了!"

掌門仁聖跟文淵真人說了很多的話,但文淵真人問其跟單萱說了什麼的時候,掌門仁聖卻並不告訴他.

此時,天已微黑,外面又冷.

"你在看什麼?"文淵真人問道.

"沒看什麼,我在發呆!"單萱說完,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徒兒知錯了,任憑師父責罰."

這就是她給自己准備的,能讓自己'滿意的回複’?文淵真人微微退了半步,他記得他以前好像沒有這麼多規矩,"先起來吧!"

"師父不原諒我,我不想起來!"

"不原諒你,你還能繼續待在長樂殿?"

單萱抬頭看了一眼,此時的文淵真人面容俊逸,光潔的下巴上有兩點黑色的胡樁.

"還不起來!"文淵真人說著,就轉過了身,"跟我進來!"

文淵真人帶單萱進了偏殿,燃了炭火,單萱揉搓著凍僵的雙手,才體會到了師父的好意.

"過來坐!"


席地坐在墊子上,文淵真人從桌子上的茶壺里倒出兩杯熱茶,遞給單萱一杯.

單萱捧著杯子,道了謝.

沉默.

盡管文淵真人有很多話想對單萱說,比如問她,跟妖王亡垠在一起,都做了什麼?又或問她,傷口處理了沒有?還想跟她說,以後有什麼事情,要第一個告訴自己…

單萱不知是緊張的,還是熱的,沒多久臉頰就紅潤了.

"早點休息吧!"文淵真人微歎了一口氣,就站了起來.

單萱還以為師父會有很多話要教導她,至少也要耳提面命幾句,結果文淵真人竟然什麼都沒說就離開了,單萱有些失落.

到第三天,小寒,農曆二十四節氣中的第二十三個節氣,也是冬季的第五個節氣.

選在這一天,焚毀魔劍.

懲罰也好,警戒也好,單萱被特意交代一定要前去觀看,而其他弟子,則被吩咐待在房間里.

地點選在鎮妖塔外面的空地,畢竟只有那里最為安靜,也最為安全,而焚毀的爐子用的是烏金煉丹爐.

到場的人,除了三聖十老,僅有一個單萱.

那時候,魔劍,含霜劍和雷火劍同時掉落到潭水里,單萱並沒有時間去及時撿回來,含霜劍和雷火劍還是昨天下午才有人送到長樂殿的,文淵真人轉手就還給了單萱.

此時,當掌門仁聖將魔劍拿出來的時候,單萱也不知道心里是什麼滋味.

她一個人孤零零地遠遠看著,烏金煉丹爐的四周僅站了掌門仁聖,文淵真人,司刑長老,司衛長老以及司劍長老五個人.

猜測大概是一個五元素的陣法,儒聖和其他長老離得也不遠,以備不時不需.

將魔劍置于烏金煉丹爐之中,掐訣施法,很快就燃起了淡藍紫色的火焰.

單萱越發覺得心里好像有那麼一點難過,無論是為她和亡垠,又或是為魔劍,總之心情並不好.

原本以為,煉化魔劍,剩下的只是時間的問題了,沒想到,烏金煉丹爐突然就開始劇烈地顫動.

其他人似乎早有防備,為施法的五個人傳送靈力真氣,幾乎每個人都參與了上去.

單萱越發覺得焦躁,她好像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還左右走動了兩步.

'砰--’的一聲,烏金煉丹爐的爐蓋被炸飛了,掉落到地上又哐當響了幾聲.

魔劍被懸空束縛著,它的下方是炙熱的淡藍紫色火焰.又左擊右突掙紮了兩下,魔劍終是掙脫不開,已是強弩之末.

"師父!"單萱突然失聲尖叫,音落,竟'噗’地吐了一大口血出來.

眾人一驚,尤其文淵真人,立即就停止了施法.

儒聖立刻頂替了上去,文淵真人瞬移到單萱身邊,單萱搖搖欲墜,她已經明白她的不對勁是因為什麼了,伸著食指,單萱虛弱地指著烏金煉丹爐,"魔劍…"


單萱似乎是在她不經意間,已經和魔劍心意相通,融為一體了,劍毀則人亡,她此時感受到的,分明是她將要被火活活燒死了.

文淵真人皺著眉頭,看了看魔劍,又看了看單萱,伸手握住了單萱指著魔劍的手,收了回來.

單萱明白了師父的意思,便靠在文淵真人的身上,閉上了眼睛,忍受著渾身的灼疼難受.

師父身上有淡淡的酒香,桃花酒的香氣,二月的桃花,大概也有娘親的氣味.

單萱覺得很安心,絲毫沒覺得害怕,就是有點難受,身體上的難受.

文淵真人扶著單萱坐在地上,短短一兩個月,魔劍能被單萱運用自如,文淵真人就覺得很奇怪,更別提心意相通的境界,那是這麼短的時間內,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還以為是有人想打魔劍的主意,抓出一個亡垠,更加證實了那個猜想,結果單萱卻說並不是亡垠指使的.

那隱隱察覺的不好預感,好似也要變成眼皮狂跳的感覺了.

"文淵!"掌門仁聖大吼了一聲.

文淵真人立即反應過來,只見一縷黑色的霧氣,直直朝他沖來,隨手就是一個防護罩,不管它是什麼,絕對沒有靠近的機會.

可讓文淵真人意料不到的事情是,那縷黑色的霧氣,竟像一支離弦的箭直直穿過了防護罩,紮進了單萱的身體里.

"唔--"單萱痛苦出聲.

原本她正在極力忍耐,對外界發生的事情一點防備都沒有,直到一縷寒氣直沖向她的眉心,身體里好像被強行灌了很多冰水一樣,突然就凍僵了血液和心跳.

這種感覺讓她想起了在黑石山被無頭鬼魂擊中的那次,差不多的感受,只是這次還要更為痛苦.

文淵真人反應過來,再出手已經晚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縷黑色的霧氣,盤旋在單萱的額頭上,形成了一團黑色的印記,遮蓋住了她原本的藍白色長形印記.

"玄文淵,本君用最後的一縷魔魂,詛咒你將被自己最愛的人親手殺死!"單萱的腦海突然蹦出了這麼一句話.

文淵真人立即給單萱傳了些真氣,"單萱,振作點…"

單萱覺得好受了很多,耳邊又聽到了師父的聲音,雖猶如在千里之外,聽在耳里,又異常清晰.

猛地睜開了眼睛,文淵真人嚇了一跳,她...雙目赤紅.

"單萱!"文淵真人低喚了一聲.

單萱卻一推手拍在文淵真人的胸口上,文淵真人毫無防備,這一下直被推得倒在了一米開外,口吐鮮血.

這絕對不是單萱的力量,文淵真人十分確信.

單萱如同傀儡木偶,目不轉睛地盯著魔劍慢悠悠地站了起來,等到走近了,一揮手,如狂風過境,掌門等人全被這陣風給推開,法術也被終止了.

可單萱對著魔劍不過一伸手,洶湧的紅色火焰,纏繞住了魔劍劍身,烏金煉丹爐頃刻間就被熔化成一灘銅水.

怎麼回事?這不是單萱能有的法力,面前的人也絕對不是單萱,因為單萱不可能傷害她的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