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 5-5 視察.告狀


劉子光是個護短的人,可是這回明顯是自家的小貓占了上風,于是便不去追究曹沾的責任了,反正曹家倒台就是最近的事了,也不急于一時,當夜就這麼平靜的過去了,曹家也沒有任何人跑來討說法,整個大觀園靜悄悄的,只有皎潔的一輪明月當空,月光灑在入睡的花草樹木上,秋蟲在唧唧唱著歌,一派祥和的夜景。好像根本沒有發生過什麼一樣。



次日一早,曹寅派人來請欽差大人視察蘇州織造局,蘇州織造局是江南織造署下轄的三個局之一,也是最大的一個局,養著數萬工匠,上千織機,織造局的長官叫做所官,也是個實打實的肥缺,蘇州局的所官不是別人,正是曹寅的兒子曹颙,一個四十歲左右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此時父子倆人都換上了烏紗紅袍,笑容滿面的在織造署衙門等著欽差大人,只是兩人的眼圈都有些浮腫,笑容也有些生硬,怕是昨晚沒有睡好。



由于是公務視察,劉子光也換了正經的麒麟補子的大紅袍,沒有騎馬,坐進了一頂八抬大轎,一行人從織造署衙門出發,浩浩蕩蕩直奔蘇州織造局下屬的織染局而去,一路上官差鳴鑼開道,肅靜回避的黑底金漆牌子舉的好似一片小樹林,三頂官轎左右是挎著佩刀的兵丁,蘇州大街上早被清掃的干乾淨淨,老百姓都縮在路旁敬畏的看著欽差大人的隊伍不敢喧嘩。



織染局又稱北局,是蘇州織造局下屬的一個大型工廠,顧名思義,工廠兼顧了紡織和印染的職責,視察隊伍來到北局大門後,大批身著整潔白布工作服的工匠們列隊在門口歡迎,曹寅父子在前面引路,領著劉子光走進去,只見工廠內一切機器設備擺放得井井有條,工人們也在有條不紊的工作著,各種顏色的綢緞布匹整匹整匹的晾在半空中的杆子上,陽光照下來都變了顏色,小型游泳池一樣寬敞的染池里是紅藍黃色的燃料,這些都是基本色調,如果想得到更複雜的顏色可以通過多次漂染實現,比如藍色加黃色可以得到綠色,紅色加黃色可以得到橙色,看來工匠們已經掌握了顏色搭配工藝上的技術。



工匠們看到大人們前來視察,都恭恭敬敬的停下手上的活計跪下來磕頭,參觀了一圈以後,欽差大人被請到公堂上奉茶,隨意談了些印染方面的事情之後,劉子光提出想找兩個普通工人聊聊,曹寅立刻答應,讓兒子出去找了兩個工人進來。



兩個工人相貌端正,面色紅潤,跪在地上舉止得體,對答如流。當劉子光問到他們一個月能領多少口糧,夠不夠養家糊口的時候,兩人立刻滔滔不絕的說起織造衙門的好處來,在他倆的形容之下,江南織造的工匠們簡直就是社會主義制度下的花朵,不光按月能領到每人六十斤的口糧,還有二兩銀子的津貼,除此之外廠里還發衣服穿,像這種白色的棉布工作服一年發兩套,冬天還發棉襖,除了養活一家人之外,還能接濟幾個窮親戚呢,說到後來,一個工匠眉飛色舞的表示,托曹大人的福,過年的時候他准備添一條烏篷船給兒子跑運輸用,另一個也不示弱,說家里靠他的津貼已經在鄉下蓋起了三間大瓦房。



“曹大人真乃厚德之人,本官佩服。”兩個工人退下之後,劉子光贊了曹寅一句,小老頭趕忙謙虛了幾句,讓兒子拿出織造局的生產台帳給劉子光看,大致就是每年每年的產量,增長率之類的東西,劉子光胡亂翻了兩眼就放下了,他可是干過鐵廠賬房的人,知道賬本是最容易造假的,這東西看與不看沒什麼區別。



“本官奉旨巡視江南,總攬全局,這稽核賬本的工作就交給隨行的戶部官員來辦吧,本官看織造廠管理的甚好,咱們不妨再多走走看看。”劉子光道。




“欽差大人所言極是,那咱們再到總織局那邊去走一遭吧。”曹寅很爽快地答應了。



一行人走出織染局,剛要登轎時,忽然遠處有一人飛奔而來,幾個蘇州府的官差想去攔阻都被他一膀子撞開,眼看著就要被他沖到近前,曹寅的護衛們都把鋼刀抽了出來,劉子光的侍衛也拔出了短火槍瞄准了那人,上次刺客阻擊火車的事件還沒有查出來是誰做的,紅衫團的侍衛們可不敢有絲毫馬虎。



就在侍衛要開槍的一瞬間,那漢子終于被三四個官差撲住壓在身下,他力氣極大,居然用力一掀把身上壓著的幾條漢子都掀翻在地,再次妄圖向這邊沖過來,可是沒跑出一步,腳被人抓住,再次被摔倒在地,眼看著更多的官差撲過去,那漢子心知沖不過來了,大聲喊道:“欽差大人,草民有冤!”



“快快拖將出去,有什麼冤情讓他去找蘇州府,驚擾了欽差大人可是死罪。”曹寅一邊斥責著手下們,一邊偷眼觀察劉子光的反應。



有人在織染局告狀,那肯定和江南織造脫不開干系,劉子光正愁找不到合適的突破口呢,現在正是天賜良機,他當即喝令侍衛將那名喊冤之人帶過來。



曹寅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起來,千算萬算就是把這個刁民給漏在外面了,如果欽差大人揪住這個小辮子可就難看了,雖說不是什麼大罪名,可終究是個麻煩事。



劉子光不去管曹家父子難看的臉色,徑直回到織染局的公堂,升了公座,讓人把喊冤之人帶上堂來親自審理,曹家父子無奈,也只好陪著聽審。



“你姓甚名誰?狀告何人?”劉子光坐在公堂之上倒也有幾分官威。




“小人姓花名炮,是織染局的二等工匠,小人一告江南織造署曹寅侵吞公款,貪墨工匠口糧;二告蘇州織造局曹颙指使惡奴,砍斷家我爹的手臂,三告曹府小少爺曹沾,奸淫我妹子,導致她懸梁自盡,一尸兩命。還望青天大老爺給小民做主啊!”



那漢子一口氣說完之後用力的在地上磕了十幾個響頭,直磕得地磚都碎裂了,額頭上一片血淋淋的刹是驚人。



居然有這麼猛的料,一口氣把曹家祖孫三代都給告了,這件事有搞頭啊,劉子光心中大喜,臉上卻如同秋水一般平靜,織染局不是按察司,公座上沒有驚堂木這樣扮演晴天大老爺的道具,劉子光只好將就著拿起一方端硯在桌子上拍了一下,冷聲喝道:“大膽花炮,你可知道誣告朝廷命官是什麼罪名麼?是死罪!本官現在給你一刻鍾來陳述,如果所說的屬實,本官一定秉公處理,如果是你信口胡言,那你可就死定了。”



花炮再叩首道:“謝青天大老爺,小人只求能夠伸冤,早把性命置之度外了,這曹家父子一直以來侵吞我們匠戶的口糧,本來朝廷定的規矩是每個正匠每月有六十斤糧食,可是咱們從來就沒足額領過,即使領到也只有不足半數的陳年秕谷,最近半年更加不堪,工匠們只能領到不足三成的口糧,一家老小天天喝粥都只能喝稀的啊,可憐我家老父身為織染局的高手工匠,領頭為大家鳴不平,結果被曹颙這個狗官指責為惡意討薪,還指使惡奴砍斷了老人家的手臂,我爹一生為織染局出力無數,改良織機,獨創染料,沒想到最後落得如此下場;還有我妹子花珍珠,因為家里揭不開鍋只得送入曹府為奴,半年前妹子被曹府趕了出來,說是不守規矩勾引小主人,其實她是被曹府那個風流成性的惡少曹沾給奸汙的啊,最後我妹子懸梁自盡以示清白,死的時候肚子里的孩子已經成形了。我娘親為此哭瞎了眼睛,原來的洗刷工作也不能干了,現在姓曹的又要把我也趕出廠子,這是把我們一家人往死路上逼啊……”



花炮說到後來已經泣不成聲,他身上穿著一件破爛不堪的花衣服,面有菜色,頭發也滿是油膩,腳上連鞋子都沒有,一雙手也染滿了顏色,皮膚多有潰爛之處。



這樣的慘案真是聽者落淚,聞者傷心,那些稍微有點良心的蘇州府差役都偷偷把臉別過去落淚,紅衫團的侍衛們怒目圓睜,瞪著曹家父子好像要把他們生吞了一樣。



“曹大人,這個工匠所說的可否屬實?”劉子光冷笑著問道。此時他心里已經有了底了,這個姓花的工匠所作的控訴的可能只是冰山的一角,如果深挖下去,恐怕還有更多的驚喜等著大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