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萬民書



張輔齡再度驚訝,此刻轉身正對著周恒,打斷他的話.

"你竟然能從這一句話中辨別病症,真的厲害."

劉仁禮在一旁笑著說道:"大人對周大夫有所不知,之前杏林醫館的黃掌櫃,當時就是如此病症,不過情況更為危機,呼吸心跳都沒了,他在旁邊進行救治的,生生給救活了,前些日子傳來信兒,已經能獨自散步,說話也十分清晰,只是那手還不算靈活,用筷子差點兒,用羹匙還是蠻靈光的."

周恒趕緊抱拳,"謬贊了,這個主要是救治及時,如若不在周恒身側,我也是無奈,況且此病救治越早痊愈的可能性越大,如若超過三個時辰,我也回天乏術."

周恒看向張輔齡,今天說得已經夠明白了,不過再說已經無益,還不如留下再度聯絡的機會,見識到了輪椅,自然對自己的醫術增加信心.

"大人,您所說的症狀,周恒已經記下,不知老夫人的身高幾何?是胖是瘦?左臂還是右臂不靈活?"

此刻張輔齡沒有停頓,看向周恒身後不遠處的劉秀兒,似乎比較了一番,直接答道:

"老夫人非常瘦小,比劉縣令的小妹矮了半頭,身形上所差無幾,左腿尤為不靈光."

周恒看了劉秀兒一眼,此刻劉秀兒一臉的蒙,不知道這些人談話,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看她,抓著蘇曉曉的袖子,往她身後挪了挪.

周恒朝張輔齡施禮道:"周恒知曉了,這邊會加緊督造的,一旦做好會第一時間派人送去京城."

此刻蘇曉曉拗不過劉秀兒,已經緩緩湊上來.

張輔齡上下看看周恒,這工藝他不擔心,只是送去京城,費用會很高吧?

"送去京城,你可知我在何處....."

沒等周恒回答,蘇曉曉已經湊過來,揮袖說道:

"知道,我已經和張夫人聊過,我家與張府相隔不遠,也不用什麼刻意送去,我過些日子要回京一趟,順路帶回去就好."

張輔齡看向蘇曉曉,稍微一分辨就發現,這並非一個少年郎.

"不知這位小姐是....."

劉仁禮在張輔齡身側低語了一句,張輔齡恍悟,朝著蘇曉曉笑了笑.

"原來是蘇將軍家的五小姐,那就有勞了.時辰不早,劉縣令本官即刻就要啟程,賑災款一事你不要擔心,我的人已經去往濟南府,想來這賑災款三五日內就能到位,如若到位還是用賑災款來還上錢莊的欠款,不能讓清平縣的百姓再過承擔,此義舉已經夠讓他人汗顏了."

話音剛落,圍觀的百姓讓開了一條路,一群帶著口罩的人走了過來,前面的三個人,手中抱著一個一人長的包袱,見到劉仁禮和張輔齡他們在眼前,趕緊躬身拜倒.

"大人,您是京官兒吧,這是我們連夜寫的萬民書,還有手印,希望能證明劉大人的清白."

說著一眾災民代表全都跪在地上,張輔齡看向為首那人,身側的一個護衛擋在他面前,畢竟這是災民,完全不知道他們有什麼企圖.

張輔齡瞪了那人一眼,看向為首的那個災民.

"老鄉,我也是清平縣人,將這包袱打開,給我看看如何?"

那人跪著趕緊爬行兩步,和身側的幾個人合力將包袱打開,里面是一卷兒布,這布不是什麼白娟或者綾羅綢緞,就是粗布,什麼顏色都有,被一塊一塊拼接上.

那幾個人將布卷推開一些,幾塊不同顏色拼接的長條布匹被展開.

一塊布上有著十幾個人名,左上角用毛筆寫著這家人的情況,字跡還算工整.

家中有多少人,都姓甚名誰,家住何處,何時遭遇水患,逃離原籍,趕到清平縣的,被分配在安置區的幾行幾棟幾戶,小組長是誰,計劃什麼時間離開.

張輔齡一看就挪不動腿了,下方有幾行歪歪扭扭的字跡,一看就知道是家中孩童寫的.

只不過瞥了一眼,開頭的稱呼,讓張輔齡就非常的吃驚.


黃(皇)帝爺爺:

我也不知你是男是女,多大年紀,不過聽我們安之(置)區的組長說,你是個神仙一樣的人,我就想和你說一句謝謝.

跟著爹娘從家出來,一路都沒有吃喝,我也不知道餓了多少天,反正我到了此地就發熱了,一個哥哥給我紮針醫治的,過了七八天,我回到父母身邊.

我要告訴你,這里吃的是白米粥,沒有沙子和稻殼的白米粥,我從小就沒有吃過這樣好吃的東西,我爹說這哪是逃難啊,簡直是過來享福了,他說都是黃(皇)帝好,清平縣的老爺,就是聽了黃(皇)帝的話,所以才對我們百姓好.

謝謝你,希望你以後天天有白粥喝!我叫張小鬧,是河西村的人.

隨後一篇,說得更加讓人琢磨不透.

皇帝好:

我叫狗剩,爹說了貝(賤)名好養活,這次能來清平縣逃難,比之六年前,簡直是天天(壤)之別,六年前我的姑姑,舅舅和一個哥哥都死了,不是餓死,是在城外病死的,不過那時候我還在娘親的肚子里.

爹爹說,整個城門前都是尸體,到處都是,爹爹將大肚子的娘親,藏在一個地洞里面,一家人就吃著一點兒蒸餅,還有竹鼠活過來的.

我想替爹爹說,你選的官也是好官,謝謝你,你是好人!

對了鄰村的張凡一家得了鼠疫,路上爹讓我離他遠點,他們一家差點兒死了,不過到了清平縣被一個哥哥救了,人沒死昨天還跟我打仗來著,我想讓皇帝把他關起來,他總是欺負我.

......

隨著張輔齡接著看下去,每一篇手書都讓他眼眶發酸,這文章......不對這幾句話算不上什麼文章,可是句句戳中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看了近半個時辰,張輔齡再度抬頭,一貫冰冷的表情已經松動.

"這萬民書中,孩童的話是他們自己寫的?"

那為首之人趕緊叩頭,"回大人話,城外為了安置這些災民,有很多城中的讀書人出去教化,這些都是他們這半月所學."

"好,教化有功啊."

張輔齡點點頭,能看出,這些孩子似乎只是剛剛開蒙,示意侍衛,將這萬民書收好.

轉身看向這些災民,張輔齡抱拳行了一個大禮.

"我張輔齡祖籍就是清平縣,今日所見所聞,讓張某汗顏,這些萬民書,還有你們的心意,張某會上達天聽,稟報給皇上,各位早些准備回鄉,保住性命,重建家園,有人才有一切."

此言一出,那些災民全都跪下了,這個張大人完全拋開自己的身份,只是當自己是清平縣的一個舊人,這是何等胸懷?

眾人紛紛起身,朝著路邊圍觀的鄉紳和百姓不斷作揖,這才緩緩退出去.

劉仁禮緊抿雙唇,剛剛他差點兒落淚.

沒想到這些災民能如此做,一個兩個人有這樣的舉動不奇怪,可是所有人寫出那樣一大卷,真的太震驚了,一瞬間覺得自己去濟南府所遭遇的一切,都非常值得.

劉仁禮收拾一下心緒,這才抱拳看向張輔齡大人.

"張大人,一路多保重,那二人的尸身怕路上腐敗,這里是驗尸的記錄和圖冊,以及那兩枚毒鏢."

說著,趕緊示意身側的魏縣丞,將東西奉上.

張輔齡點點頭,接過盒子.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你們回吧,我們這就啟程."

劉仁禮點點頭,他行動不便,並未行大禮,張輔齡也不是拘小節的人,邁步上車,隨行的侍衛甩動馬鞭,一行人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