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 6-12 遺孤


劉子光的大轎子出了府門,徑直向夫子廟方向抬去,前面鳴鑼開道,後面衛隊盔明甲亮,路上行人無不避讓,快到地方的時候,劉子光忽然聽到遠處有人打斗的聲音,這李岩的差事是怎麼辦的,五城兵馬司連地面治安都處理不好,後頭得敲打敲打他了。



“去幾個人看看怎麼回事,天子腳下還敢鬧事,反了他們了。”劉子光一掀窗簾吩咐道,立刻從後面竄出幾條壯健的漢子直奔鬧事地點而去,綠呢大轎停在原地等候著。



片刻之後,幾個鬧事之人被抓了過來丟在轎子跟前,轎夫將轎簾掀開,以便大人端坐在轎中問案,劉子光抬眼看去,只見一個長身玉立的青年傲然站在面前,旁邊有三個潑皮模樣,獐頭鼠目的家伙跪伏著。



“見了本官為何不跪?”劉子光微微皺眉道。



“跪下!”兩個侍衛猛踢那青年的膝蓋窩。可是那青年的兩條腿如同磐石一般,紋絲不動。



“我們孫家子弟的膝蓋都是鐵打的,高陽淪陷十年,在下就是靠討飯度日,都沒有向韃子屈膝過,為何到了大明地界,無罪也要下跪。”青年大義凜然的說道。



“哦,你可是河北高陽人士?”劉子光驚詫的問道,高陽孫家可是名門望族,那是大明先督師孫承宗的故鄉,韃子入侵之時,孫家子弟全體登城作戰,無數大好兒郎死在韃子刀下,高陽一戰導致孫家滅門,遠在山東主持防務的孫承宗聞訊口吐鮮血,大呼壯哉,這是大明史上一樁著名的感人事件,劉子光曾經不止一次的聽人說過。



“在下正是河北高陽人士。”青年昂首肅立,一副鐵骨錚錚的模樣,似乎根本沒有把面前的綠呢大轎、蟒袍玉帶放在眼里。劉子光的侍衛看他一副牛比轟轟的樣子,氣的擼袖子就要打人。



“爾等為何在光天化日之下聚眾斗毆,難道沒有王法了嗎?”劉子光倒是對這種不畏權貴的傲骨有些欣賞,揮退了侍衛,沉聲喝問。



“回大老爺的話,這個外鄉人不講理,破壞小的們的生意不說,還打人。”跪在地上的潑皮哭喪著臉喊道。



青年只是輕蔑的一笑,似乎根本不屑于辯解,劉子光一看便知另有隱情,便問那青年道:“你來說。”



“大人明鑒。在下乃是河北考生,臨考之前為救一落入風塵的河北老鄉,將祖傳寶劍抵押在當鋪之中換了二十兩紋銀救急,可是今日來贖回寶劍的時候,當鋪竟說寶劍已經死當,賣給別家了。在下祖父留下的寶劍價值何止百萬,若不是一時困窘絕不會押到當鋪的……”



“好了,本官明白了。”劉子光打斷了青年的話,對侍衛說:“把當鋪老板提來,寶劍也一並取來。”



侍衛領命去了,不一會便將一個肥頭大耳的家伙提到轎前,同時將一柄古色古香的佩劍呈到劉子光面前,劉子光並不去管那當鋪老板,先將寶劍拿在手中端詳,這柄劍長三尺,云芝劍擋,葫蘆形三耳劍首,劍鞘全封邊覆銅,通體雕刻四爪漓龍圖案,工藝精美,高雅華麗,從劍的形制來看,當屬公卿級別的佩劍,將劍身抽出一截,一股寒氣迎面撲來,挺拔的劍脊上刻了四個字“自用”。




劉子光將劍插回鞘中,甩手向他青年擲去:“接劍。”



青年乾淨利索的將寶劍接過,拱手道:“謝了。”



“孫閣老是你什麼人?”劉子光沉聲問道。稚繩是孫承宗的字,這柄劍看來就是他的自用配件,如果猜得不錯的話,這青年很可能是孫家的遺孤。



“是在下的祖父。”青年道,一瞬間眼中閃過無盡的驕傲和落寞。



“原來是閣老的遺孤,此番進京為何不投靠閣老的舊部門生,何苦一個人打拼,凡淪落到被市井小人欺凌的地步?”劉子光皺起眉頭問道,這青年一身破舊的棉袍已經打滿了補丁,頭上的方巾髒得也看不見原色,看來生活的很艱苦。



“我們孫家祖訓如此,絕不要他人施舍,在下一身文韜武略,自當開創一片新天地,靠著祖上蔭功求發達,哼,那不是我們孫家男兒的作風。”



“好,有骨氣,不如以後跟我干了,保你能得償所願,光宗耀祖。”劉子光頓時起了招攬之意,孫承宗的孫子在自己麾下,那可是很好的號召力。



“你?”青年不以為然地瞟了劉子光一眼,很有些看不起的意思,到底是名門之後啊,即使生活如此落魄依然是一身錚錚傲骨。



“大膽,敢對鎮武伯大人無禮!”劉子光還沒生氣,侍衛們已經開始發飚,鎮武伯可是當今大明朝的偶像級人物,不管是士農工商,都對這個傳奇人物贊譽有家。平日里劉子光出行都不怎麼打自己的旗號,怕引起群眾的圍觀和膜拜,所以現場的人都不知道這位當街問案的官員是何方神聖。



侍衛報出了名號之後,周圍的老百姓們象開了鍋一樣,紛紛跪下向鎮武伯的轎子磕頭,那青年也呆了一呆,隨即也跪了下去:“小子孫超無禮了,請伯爺恕罪,伯爺在濟南重新家祖之墓,實乃我孫家的大恩人,小子願意鞍前馬後為大人效力。”



看到周圍老百姓越圍越多,情況近乎失控,劉子光趕緊命令起轎離開,臨走前給了孫超一張名刺,讓他到鎮武伯府上候著,等晚上再做計較。孫超表示收拾了自己的行李馬上就趕過去,至于那個當鋪老板,則被聞訊趕來的五城兵馬司帶走,另案處理了。



貢院里,錢閣老已經到了,坐在那里一邊吃茶一邊等著常務副主考劉子光的到來,這個昔日的同盟軍已經越來越壯大了,甚至有壓倒自己的趨勢,東林們都紛紛建議錢謙益想辦法將其打壓下去,不過老謀深算的錢謙益卻不這麼認為,頭腦清楚的他知道,目前強敵環顧的情況下,劉子光的地位就如同宋朝的岳飛一樣穩固,如果此時自己出手,無異于秦檜,只要周圍戰事平定,那麼即使自己不出手,樹大招風的劉子光也必定會跌落凡塵,他太年輕,升的太快了,現在自己不但不會打壓他,還會幫著他爬得更高,高的能超過天…錢大人這樣想。



“閣老,劉大人到了。”小厮的聲音打斷了錢謙益的沉思。



“老夫去門口親迎。”錢謙益不但不對劉子光的姍姍來遲有絲毫抱怨,反而親自到門口去迎接資曆和品級都不如他的劉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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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試考題是由禮部吏部刑部工部的資深官員合力編成,涉及文學、算術、地理、曆史、農桑、天文、刑名等各方面的知識,看了試卷兩位主考都連聲稱好,劉子光也很滿意,其實朝廷里還是有很多飽學之士的,能編出這樣的考題就是明證,這樣全面而科學的考卷下勝出的考生,必然是涉獵廣泛,舉一反三的有用之人。



劉子光在貢院一直待到掌燈時分才回府,孫超已經在府里安頓了下來,劉子光不在,府里又沒有像樣的管家,韓雪兒便擔當起大任,替自家老爺將貴客招待的妥妥帖帖,嶄新的衣帽靴子,乾淨整潔的客房,香噴噴的酒菜讓孫超有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



劉子光回來之後,又擺起酒宴招待孫超,孫超一改白天的狂生形象,恭恭敬敬的對劉子光執弟子禮,表示願在大名鼎鼎的紅衫團中當一小卒,為北伐滿清貢獻微薄之力。劉子光哈哈大笑道:“孫公子做小兵太可惜了,你不是北地考生麼,這次聖上加試你只管報名參加,我和袁兵部還是能保你一個前程的,年輕人走正途出仕比較好啊,至少能少走不少彎路。”



孫超對劉子光表示了感謝,但說自己最佩服的是鎮武伯這樣的大英雄,甯願在英雄麾下牽馬墜鐙,也不想在當個碌碌無為的官員,他越是這樣說,劉子光越是欣賞他,堅持要他參加考試。



“大人一片真心,在下只好從命,不過在下還有一票兄弟,都是燕趙之地的血性男兒,此次跟著在下一同進京想在軍中謀個前程,不知道大人能否相助?”



“哦,孫公子還是帶人來的,有多少人馬?都有何專長?”劉子光頗感興趣地問道。



“都是跟隨在下在河北秘密抗清的勇士,馬步功夫都跟了得,總共約三十四人,平日里為避人耳目裝作頭陀,住在京城左近的寺廟之中,偶爾以剪徑為生。”



“那你明天都給招來吧,我紅衫團大營里還有些空帳篷。”劉子廣道。



“謝大人。”孫超離席再拜劉子光。“我替三十四名兄弟謝大人的收留之恩。”



又談了一會孫超在河北時候反清的事情,天色已經很晚了,劉子光不由得打了個哈欠,孫超趕緊知趣的表示酒已經足了,請大人安歇吧。



劉子光點點頭,也讓孫超回房就寢,然後拍拍巴掌讓丫環們進來收拾殘酒,兩個丫環打著燈籠送孫超回房,一臉嬌羞的韓雪兒則留在了劉子光的房中。



孫超回到客房後卻沒有睡覺,反而偷偷溜出來爬到了房頂,緊盯著著劉子光的臥房方向,看到窗後韓雪兒曼妙的剪影,他的一雙眼睛簡直要噴出火來,隨著臥房中電燈的關閉,孫超噴火的雙目已然變成兩潭清泉,清淚奪眶而出,鐵拳握的喀喀直響,但終究沒有做出什麼舉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