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 6-19 自古英雄出少


和福建巡撫熊文燦並肩站立的是一個身材高大健碩的中年男子,滿臉鋼針一樣的絡腮胡子,頭頂的發髻中插了一根鋒利的短劍形簪子,一身沉香色的香云紗五蝠捧壽長袍,腰間盤著寬大的銅扣牛皮板帶,一副不倫不類的打扮,和旁邊烏紗紅袍的熊文燦形成鮮明的對比。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此人就是鄭森的父親鄭芝龍。



現在鄭家和朝廷的關系是被招安和招安,但是雙方都互不信任,所以才會選擇在這個地理上傾于中立的泉州迎接劉子光,在場的武人都身穿鎧甲,腰佩兵器,似乎有隨時准備開打的意思。



“下官福建巡撫熊文燦,恭迎東南督師,鎮武伯劉大人。”熊文燦說完,一撩官袍下擺就要給劉子光見禮,劉子光此時要扮演的是虛懷若谷的青年高官角色,當然不會讓熊文燦跪個實在,趕緊上前兩步攙扶:“熊大人,使不得。”



熊文燦就勢也就起來了,可是後面一大群福建省的官員卻都跪了個實實在在,只有鄭芝龍和他手下的一幫粗豪漢子只是躬身稽首而已,劉子光平易近人的請各位大人們起身,然後問熊文燦道:“這位壯士是?”



不待熊文燦介紹,那漢子自己開口了:“草民鄭芝龍,參見督師大人。”



“原來是鄭…鄭老英雄。”劉子光想不出用什麼詞稱呼鄭芝龍,朝廷的任命還沒宣讀,叫他鄭大人不合適,跟著鄭森的輩分喊他鄭世叔?更不合適,想來想去還是用老英雄這樣含糊的詞語最好,根據鄭芝龍傳奇般的履曆來看,絕對擔得起亂世英雄這個稱謂。



鄭芝龍顯然對這個稱呼很是受用,爽朗的一笑:“督師大人言重了,英雄不敢當,區區一個海盜頭子罷了,承蒙朝廷不棄,願意招安本部,草民攜部眾先行謝過皇上和劉大人了。”說著又是深深一躬,身後一幫膀大腰圓的海盜也跟著再次行禮。



這家伙是個爽快人,這是鄭芝龍給劉子光的第一印象,鄭芝龍鼻直口正,相貌堂堂,一雙環眼炯炯有神,一副江湖老大不怒自威的氣派,他給劉子光行的禮是中日結合式樣的大角度鞠躬加抱拳,劉子光自然要來相扶,手扶到鄭芝龍的胳膊上時,能感覺到袍袖子里面堅硬的皮質護腕上突起的鋼釘,鄭芝龍的雙手非常有力,粗大的筋脈鼓起,一看就是個練家子,他執意要鞠躬行禮,劉子光偏偏要扶,兩下當場較起了勁,要論蠻力,這個世界上恐怕還沒有人能和劉子光叫板,所以這場暗地里的較量瞬間就分出了高下。



劉子光把鄭芝龍扶起,笑吟吟的看著他背後的一幫海盜,這幫家伙穿戴五花八門,膚色人種之雜亂,足以和自己的紅衫團相提並論了,有白人黑人,也有馬來棕人和倭國武士,腰間懸掛的兵器也是亂七八糟,中式寶劍腰刀,倭國武士刀、西洋長劍、阿拉伯彎刀、手斧、鋼鞭之類的什麼都有,這些好漢們斜披著衣服,坦露著結識的肌肉和亂糟糟的胸毛,或禿頭,或長發,或明式發髻下的一雙雙桀驁不馴的眼睛斜著瞪向劉子光,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其中一個禿頭的家伙,連眉毛都給剃光了,整個腦袋活像個雞蛋,他一扭頭,狠狠吐出一口唾沫,自言自語道:“什麼督師,小屁伢而已。”聲音不大,但是卻能讓在場所有人都能聽見,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和諧氣氛被他一句話糟蹋了個干乾淨淨。



熊文燦很不滿的哼了一聲,頭揚到了一邊,對于招安鄭家他是一直反對的,現在鄭家人居然當眾給督師大人難看,正驗證了他的看法是對的,所以熊文燦表面上顯得很憤怒,其實心里有點幸災樂禍。



“芝虎不得無禮。”




“二叔……”



鄭芝龍和鄭森幾乎是同時出言制止那個禿頭的無禮舉動,不過能看出來鄭森是真著急了,而鄭芝龍更像是在敷衍。



劉子光哼了一聲,走到鄭芝虎面前,盯著他的眼睛開口道:“身上有沒有真本事,可不是看年齡高低,都是出來混的,這點道理不會不明白吧,這位鴨蛋腦袋的兄弟腦袋造型很是出眾,不過還是被西洋人趕到岸上來了,需要我這個小伢來給你們擦屁股,我說的對吧。”



這番極其刺耳的話不像是朝廷一品大員的發言,倒像是江湖漢子之間的講數了,鴨蛋腦袋的鄭芝虎是鄭家軍第一猛將,一直以來反對招安的,此時被劉子光罵了更加按耐不住,一個箭步竄到劉子光跟前,一手去揪他的領子,一手將腰間的牛耳尖刀拽了出來,這就要血濺當場!



鄭芝龍沒想到二弟居然這麼莽撞,連忙出手阻攔,不過已經來不及了,只聽一聲慘呼,鄭芝虎粗壯的身軀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向遠方,徑直落入海中泛起一片浪花,那柄牛耳尖刀已經在劉督師的手中了。



頓時一陣利刃出鞘的聲音,鄭家軍們刀劍出鞘,三四把長刀同時架在劉子光的脖子上,那廂的福建軍們也拔出刀劍,隨時准備過來拼殺,劉子光的衛隊則將火槍端起,瞄准了鄭芝龍,碼頭上的空氣似乎凝固了,戰斗一觸即發。



熊文燦和鄭芝龍都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這個地步,現在的形勢似乎已經失控,萬一不小心傷了督師大人,這碼頭將會立刻變成血腥戰場,在場的幾位恐怕都難全身而退。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緊要關頭,劉子光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輕輕用手指將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劍一一推開,然後旁若無人地向鄭家軍隊列里走去,強悍的鄭軍士兵們不由自主地給他閃開一條道路,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劉子光檢閱了鄭芝龍的部隊,他還不時拍拍士兵的肩膀或胸脯,很有風范的點點頭誇一聲:“小伙子不錯。”最後繞了一圈回到鄭芝龍面前,把匕首交到鄭芝龍的手里說:“拿好,下回別讓你兄弟在我面前隨便亮刀子,會出人命的。”



說完,丟下一臉凝重的鄭芝龍,大步通過棧橋,向福建巡撫給他准備的車馬走去,紅衫團衛隊也齊刷刷的將火槍收起,邁著整齊的步子跟著劉大帥登岸了。



“爹。”鄭森從隊列中出來,走到鄭芝龍面前低低的喊道。



“森兒啊。這個劉大帥,到底是何等人?”鄭芝龍長歎一聲,悠悠的問道。




不待兒子回答,鄭芝龍搖搖頭道:“他說我是老英雄,我看他才是英雄,正所謂自古英雄出少年啊,我老了…老了…”



陸續登岸的都是紅衫團的精銳部隊,經過長途海路顛簸的士兵們的精神面貌依然極佳,盔明甲亮,刀槍耀眼的從鄭家軍面前經過,凌厲的眼神和壯健的體魄都顯示出這是一支身經百戰,殺人無數的強軍,更令鄭家軍驚訝的是,這支部隊里也不乏高鼻碧眼,黑膚卷發的異族士兵…



“咱們走。”鄭芝龍不動聲色的說,劉大帥帶來的這支部隊實力不容小覷,看來原本制定的計劃要適當調整了。



鄭家軍在鄭芝龍的號令下亂哄哄的掉頭就走,只有鄭森不放心的問道:“那二叔呢?”



“別管他,死不了,讓他吃點苦頭也好。”鄭芝龍冷冷的說。



遠處,鄭芝虎好不容易爬到了沙灘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胸前好疼,肋骨恐怕斷了好幾根,那個小伢督師不是人,力氣比蒸汽機還大,居然一腳把我揣出去這麼遠,這下子我二虎爺的臉可算丟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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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州城是個巨大的貿易港口城市,也是大明三大市舶司的泉州市舶司所在地,城里酒樓客棧商行林立,車水馬龍非常繁榮,各個國家各個種族的商人水手在街上來回走動著,整座城市的風格和上海非常接近,但是又帶了一些獨特的熱帶風情。



泉州巡海道衙門里,東南督師劉子光讓隨行的傳旨太監宣讀了一份聖旨,任命鄭芝龍為福建水師總兵,其部眾也各有封賞,官職從參將、副將、到游擊、千戶不等,隨著任命書下發的還有烏紗和補服,這回驕傲的鄭芝龍終于低下了頭顱,跪在地上接過了聖旨,山呼萬歲,磕頭謝恩。



本來鄭芝龍要求的是台灣王的封號,後來逐漸降格,成了台灣總督,再後來是福建巡撫,水師提督,價碼越來越低,最終朝廷只給了他一個福建水師總兵的位子,朝廷大佬們洋洋自得,可是草莽英雄鄭芝龍就是這麼一個區區的總兵就能打發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