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爺,抽煙."
"哎喲,孟爺,您這水都涼了,我給您換熱的去."
"孟爺,這是我媳婦做的老鴨湯,我特意給您帶來嘗嘗的."
坐在典獄長的辦公室里,幾個獄卒圍在孟紹原的身邊,不斷侍候討好.
而典獄長吳耀祖,則哭喪著臉站在那里,隨時等候召喚.
"老吳啊,別那麼拘束.嗯,這老鴨湯的味道不錯,好吃."孟紹原贊不絕口:"老吳啊,這個站隊很重要,你說你也是當官的,雖然當的是公共租界的官,可當官的不幫當官的,你說你在那想什麼呢."
"是,是,孟爺教訓的是."吳耀祖連連點頭.
辦公室的門推開,祝燕妮拎著一只小包走了進來,一扭一扭的,再加上她的曼妙身材,讓那些獄卒一個個看的雙眼放光.
可只有吳耀祖才知道這女人有多可怕.
"哎,我說小祝,這里好歹是監獄,你不能說來就來啊,把這里當家了啊?"孟紹原居然還好意思厚著臉皮這麼說.
"就這地方,讓我來我還不來呢……哎,你吃的什麼啊."
"老鴨湯,味道不錯,老孫媳婦做的,你嘗嘗."
祝燕妮吃了一口:"好吃,真好吃.老孫,你媳婦的手藝可以啊."
"謝謝誇獎,謝謝誇獎."
祝燕妮從小包里拿出三塊大洋:"賞你的."
"哎喲,您就是我的祖奶奶,我謝謝您了啊."
其他的獄卒一個個懊喪不堪.
三塊大洋啊,能買多少只鴨子啊.
腦筋轉得快的,開始考慮晚上弄點什麼好吃的來孝敬這位孟爺了.
祝燕妮看了一下臉色蒼白的吳耀祖:"老吳啊,別擔心,你老婆孩子好著呢,等事情結了,我就給你送回來."
孟紹原隨即接口:"再給老孫一筆錢,壓壓驚."
"不敢,不敢."吳耀祖連聲說道.
"別假惺惺的了."孟紹原笑著說道:"千里當官為發財,你說你當這個典獄長,從犯人身上撈了多少油水?給錢的,住的吃的條件好些,沒錢的,那可就苦了吧.老吳啊,你這不對.
那些土匪惡霸流氓,你不妨多敲詐敲詐,可是那些個貧苦的百姓呢?本身他們有的是被冤枉進入大牢的,有的是被逼無奈犯了罪,你再敲詐他們,那就似乎不合適了吧?
他們畏懼你的權勢,明里不敢說,可是暗地里,不知把你罵成什麼樣了.沒准啊,你將來倒黴,失勢了,誰也不能保證是不是?你落在他們手里怎麼辦?"
"是,是,孟老板教訓的是."
吳耀祖一句話不敢回,只敢頻繁點頭.
孟紹原也不管他是不是能夠聽進去,總之,自己該說的已經全都說了.
……
"孔山先生,依你之見,現在該怎麼辦?"
杜月笙的方寸有些亂了.
一連串持續而精准的打擊,以及內外壓力,輿論壓力,已經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他怎麼也都沒有想到會是這麼樣一個結果.
就因為得罪了一個特務.
"杜先生."黎北業一聲歎息:"我雖然身無長物,一介白衣,可我終究也是有些朋友的.我在南京的朋友告訴我,孟紹原這個人,日本人都不怕,焉能怕我們啊.
現在非常時期,杜先生是有骨氣的人,堅決不和日本人來往,我是極為佩服的.可是,我們身上的利用價值,已經被榨的差不多了,國民政府用不著我們了.
自古以來,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當年先生為委員長辦事,委員長自然容許先生為所欲為,即便是得罪了孔祥熙,他也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現在呢?委員長站穩腳跟了,雙十二事變那麼大的事,他也依舊能夠安然渡過,中日摩擦不斷,委員長乃中國唯一之領袖,像我們這樣的人,他是看不在眼里了.
而且,過去我們幫他做了很多髒事,都是見不得光了,萬一泄露出去怎麼辦?杜先生,你再換一個角度想想.
先生的確是得罪過孔祥熙,但他為什麼這個時候忽然來找你的麻煩?究竟是他要找你的麻煩,還是有人想要警告你不要亂說話?"
杜月笙一怔:"難道是……"
"是最上面的那個人!"黎北業一聲歎息:"當年杜先生和法租界關系惡化,于是親近國民D,但四一二中,你把工農黨的人都得罪了,委員長于是給了你一個少將參議,可這官不好當啊.
長江水災,你杜先生出錢出力,本是好事,可委員長贈你'樂善好施’牌匾,你收了,懸掛在最醒目處.汪精衛贈你'仁民愛物’牌匾,你也收了,又和委員長的牌匾共同並列,此乃大忌啊.天無二日,不能共存那.
你本來和工農黨有仇,可是後來他們找到了你,尋求你的幫助,你又答應了,給錢,給物,幫他們轉移人員,你以為力行社的那些人不知道?你以為委員長不知道?這又是一忌.
雙十二事變,你急電張學良,願意拿自己當人質去換委員長,盡忠盡到了這個地步,委員長總是該感激的吧?可等他平安回到南京,有功人員都得到了表彰,可是先生這里呢?竟然連一句勉勵的話都沒有.
先生啊,你想過這是為什麼沒有?
黃金榮聰明啊,以前委員長拜他為老頭子,可等委員長成了北伐軍總司令,拜師貼被黃金榮當著他的面燒掉了,然後人前人後,一口一個'總司令’的叫著,誰要提及過去的事,黃金榮立刻就會翻臉.這才是真正的盡忠啊!
這以後只要黃金榮過壽,委員長一定會派人送上一份壽禮.這其實也是在告訴先生和張嘯林,你再大,也大不過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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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呢?慷慨豪爽,不拘小節,和人聊天,總會聊到委員長和戴笠等人當年在上海如何如何.這是第三忌啊.大凡大權在握的人,他自己說過去如何潦倒可以,但別人不能說啊.
幣制改革,先生虧損不少,虧了,那就認命了,投機哪有穩賺不虧的?可是先生氣盛,竟然強迫孔祥熙賠償你的損失.
孔祥熙代表的是誰?不是他自己,也不是國民政府,而是委員長啊.
先生,你糊塗啊.你怎麼敢要孔祥熙賠償?你這不是用另一種辦法告訴委員長,幣制改革可以,但不能讓你杜月笙有任何的損失,否則你杜月笙誰的面子都不給?"
杜月笙忽然之間全身都是冷汗.
黎北業微微搖了搖頭:"我若料的不錯,孟紹原代表的不是戴笠,也不是孔祥熙,而是委員長!總算委員長念著舊情,只是派個人來警告你一下.要不然可就不好說了啊."
杜月笙冷汗連連:"我幾乎誤了大事,黎先生,我現在該怎麼辦?"
"想想吧,孟紹原為何如此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為何在那麼多人的面前一點面子不給你留?他是在警告你,甚至提醒你.他來了,一個小小的特務,敢在上海灘老大面前這麼做,到底是為什麼?他是帶著任務來的,而且給他任務的這個人非同小可.任何一件不正常的事後面,隱藏的都有深意在內,只可惜杜先生當時並沒有看出來."
黎北業苦笑著:"所以從這層意義上來說,孟紹原不是敵人,反而是朋友,不,是盟友啊.杜先生,你能不能夠保住命就看這位盟友了!"
"那我現在該怎麼做?"
"孟紹原已經給你留了台階下了,就看你杜先生是夠能夠抓住.按照他說的去做,無非就是丟些面子而已,但杜先生目前擁有的一切卻全部可以保住了."
"我懂了,我懂了."
杜月笙喃喃說著,然後他立刻站了起來:"快,和我一起去提籃橋."
……
"孟科長,我真的不太明白,杜月笙在上海灘畢竟是有頭有臉的人,你這麼對他,未免太不給他面子了,他肯定下不來台啊."
辦公室那些獄卒都出去了,祝燕妮實在忍不住問出了心里的疑惑.
孟紹原雙腳翹在辦公桌上,笑笑:"孔祥熙當年在上海吃癟,但他現在是國家重臣,你當他真的有空來搭理杜月笙?是另外有人指使他這麼做的.不是想要杜月笙丟多大的臉,而是要警告他管住自己的嘴,不要做不應該做的事."
"另外有人?誰啊?"祝燕妮不太明白.
"那個人,誰也得罪不起."
"戴先生呢?"
"他想要戴先生的命,彈指之間."
"難道是……"
"知道就好,不要說出來."孟紹原阻止了對方:"戴先生和我說這次是旅游,其實哪里是旅游?戴先生知道,我孟紹原到的地方,都是波濤洶湧,不弄出一點大動靜來都不像我孟紹原的為人.
你看看,上海站的那些同事,為什麼如此全力配合我?不是因為我孟紹原有面子,而是他們早就得到了上面的指示.杜月笙如果聰明的話,很快就會來了.要不然啊,嘿嘿,恐怕他過不過正月半了."
祝燕妮懂了:"萬一他……"
"不會的."孟紹原很肯定地說道:"就算他想不到,身邊也會有人幫他想到的,要不然,我怎麼知道賀錫全會來抓我,會把我和刀胡子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