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家女知道的,是這個故事的另一個角度.
十八阿鼻劉名聲確實差的不像話,行當里沒人願意跟他來往--更別說他野狐禪出身,沒一個拿的出手的家族和師父撐腰,再厲害,人們只會畏懼,不會臣服.
傳統行當,都看門第.
所以,姨婆跟他好上之後,樓家大怒,非要姨婆跟他斷了來往--別人還好,就是姨婆不行.
為什麼,因為那個姨婆,是內定的下一任當家.
這樓家雖然是武先生,這些年來,卻素來都是女人做主,不外嫁,只招上門女婿.
而且,繼任人認賢不認長.
三姨婆歲數雖然在三姐妹里最小,但是行事狠辣,聰明機敏,被上一任家主點了名要她挑大梁.
那她的夫婿,就更是關乎家運,至關重要.
樓家已經選了好人選了,那個年代,包辦婚姻再正常不過了.
姨婆不聽.
她非十八阿鼻劉不可.
樓家雖然女人主事兒,可比男人還要殺伐決斷,當時就設了一個計--不是非十八阿鼻劉不可嗎?
弄死他就行了.
別家是難做到,可她們家是專門對付先生的賞金獵人,靠著無極鐲,不在話下.
等有人把消息透露給姨婆的時候,就來不及了.
包圍圈就在十八阿鼻劉常出沒的野庵.
姨婆送了傳聲符,可十八阿鼻劉睡著了,沒接到,她擔心不下,就親自找過去了.
她對那個"圍獵"陷阱十分熟悉,知道那叫"紫氣東來",沒人扛得住,三千根秘符針藏著邪魄,紮進經絡,當場就得見閻王,見不得閻王,也得終身癱瘓,再厲害的鬼醫都搶救不了.
等她趕到的時候,因為對這個陷阱的熟悉,她在最後一刻,擋在了十八阿鼻劉前面.
她的經絡全斷了.
不光如此,邪魄是從走尸,四十九人油,死人蛟等東西里面提煉出來的,不光經絡斷,肌膚也開始腐爛,這是破釜沉舟的法子,就是為了讓事情沒有轉圜的余地,所以根本沒藥可醫.
十八阿鼻劉眼看著她倒在自己懷里,那感覺倒不是心如刀絞--他連疼都感覺不出,只怕已經木了.
是個男人,就一定要給自己的女人報仇.
可三姨婆說,我就一個願望,你別傷咱們家的人.
十八阿鼻劉僵住了.
三姨婆還說,我人都不成了,你們也不要刁難劉充,事情到此為止吧.
已經造成一個悲劇了,誰還忍心把悲劇繼續擴大?
三姨婆對著十八阿鼻劉笑,說以後我不在了,你幫我護著咱們家人.
紫氣東來的痛苦,沒有人扛得住,更別說,這東西毒發了之後,人面貌大變.
三姨婆跟樓家其他女人一樣愛美,說什麼也不肯讓十八阿鼻劉看她中毒之後的樣子.
那天,是十八阿鼻劉最後一次見她.
從此以後,十八阿鼻劉就開始沉迷毒蘑菇.
他不敢死,因為他答應了,只要有一口氣,就要替她護著樓家.
他只能一次一次的穿過奈何橋,去看那個身影.
他等著壽終正寢.
本來,這個悲劇一直延續到了最後,也就算了.
可誰知道,又出了那件事兒--那件導致十八阿鼻劉被抓進銀河大院的事兒.
樓家新姑爺跟那七八十個高階先生一起離奇失蹤.
除了十八阿鼻劉,別人就沒這麼個本事,樓家大怒,認定了,是十八阿鼻劉背信棄義,為了三姨婆之死,跟樓家報仇,也撕毀了對三姨婆的承諾,要殺了他.
十八阿鼻劉就這麼進了銀河大院,躲了半輩子.
樓家女盯著十八阿鼻劉的表情,微微一變,那雙眼睛,猶如死水微瀾.
我歎了口氣,看著樓家女:"現在,大家都知道怎麼回事了."
樓家女微微咬了咬牙:"你為什麼不早說?"
這個問題,跟我剛才問的一樣.
確實是草率,可這是人之常情.
十八阿鼻劉咧嘴一笑:"我說了,你們不信--嘴皮子磨破不管用,造孽喲,我也就不想說了."
樓家女抿了抿嘴.
那是自然,當年所有證據全指向了十八阿鼻劉,他說沒有,誰信?
動機,能力俱全,要不是他本事大,說不定已經被判處極刑了.
冤案從來都不少,竇娥也一代一代沒缺過.
樓家女厲聲說得對:"如果不是你--那害死我姨夫的,到底是誰?"
這就說到了點上了.
我立刻問道:"現在,你是不是能說了,二十年前,那個包括你姨夫在內的七八十個人,到底是為了什麼聚集在一起的?"
十八阿鼻劉歎了口氣:"這件事兒,造孽喲,我看你還是別……"
"四相局."
樓家女盯著我,聲音凜冽又堅決:"我姨媽說過,他們是為了一個叫四相局的事情去的."
跟我猜的一樣.
那他們的死因,必然也跟四相局有關系!
十八阿鼻劉表情一凝.
"還有別的嗎?"我立刻說道:"什麼都行!"
我隱隱約約,覺得自己似乎是觸及到了,最想知道的事情了.
厭勝門主,我家老頭兒,江瘸子,馬元秋……
樓家女這才說道:"我聽說,是因為二十年前,有一個人,找到了四相局的入口,而那個四相局,事關重大,所以風水行里頂尖的人物,是為這件事兒聚集起來的--因為,絕不能讓那個人進到四相局."
我盯著她:"找到四相局入口的那個人--是不是厭勝門的門主?"
樓家女看著我的眼神,又是微微一變:"你怎麼知道?"
這就全聯系上了.
從頭開始捋--第一,景朝國君那個二百五封自己為神君,給自己修了四相局來保持江山永固--這件事兒,有可能跟臭名昭著的江仲離有關.
江仲離作為總策劃,四相局開始啟動,負責點穴的四大家族隨葬,夏家仙師是監工,厭勝門負責修建,豢龍氏抓了瀟湘鎮青龍局.
按理說四相局成功,可這其中,出了某種差錯,江仲離和自封神君的景朝國君失蹤,景朝覆滅,天師府和厭勝門反目成仇,厭勝門幾乎滅門.
但四相局成了,開始保周圍風水平安.
就這樣一直延續到了二十年前.
江瘸子進入擺渡門,拿到了夏家仙師放在擺渡門,跟四相局有關的東西.
與此同時,門主二宗家為了找天師府報當年的滅門之仇,四處尋訪四相局的真相,要一洗沉冤,結果遇上了花奶奶,找到了四相局的入口.
可這件事兒被人發現,捅給了我家老頭兒馬連生那幫黑先生.
我家老頭兒立刻帶了人去找二宗家,就是為了逼問出真龍穴的下落,想分一杯羹.
與此同時,天師府也不是吃干飯的,也參與了進來,一起圍剿二宗家,我家老頭兒為了從二宗家那獨吞線索,跟二宗家一起沉進了那個河里.
二宗家不識水性,死了.再也沒回過厭勝門.
不久之後,我就出生了,我們家老頭兒可能當年受了某種刺激,從行當之中急流勇退,金盆洗手,當了"奶姥爺",撫養我長大.
而樓家姑爺失蹤案,就發生在這一條時間線上的某個節點上.
江瘸子和馬元秋,肯定也跟這件事兒有關系.
而這件事兒在二十年前的開端--我忽然有了一個懷疑.
二宗家是怎麼找到四相局入口的?
會不會--是江瘸子給他了某種指點?
二宗家為了報仇,立刻開始尋找四相局,結果被天師府,黑先生,還有樓家姑爺為首的七八十個高階先生盯上,腹背受敵.
那這七八十個高階先生之死,可能就跟那個背後謀劃的真凶有關!
我忍不住看向了樓家女:"害了你姨夫那幫人的真凶--會不會就是那個江瘸子?"
不論如何,這件事兒,江瘸子是最大的關鍵,他把這一池水攪渾了之後,自己倒是銷聲匿跡,玩兒得一手好失蹤.
樓家女皺起眉頭:"那是誰?"
我還想知道呢!
思來想去:"他不會白白姓江."
樓家女到底是行內人,反應極快:"十二天階江藏水?"
還有--那個江真龍.
乃至于,始作俑者,江仲離.
我立馬看向了那個十八阿鼻劉:"這可是沉冤昭雪的好機會,你還知道點什麼?"
十八阿鼻劉卻皺起了眉頭,像是在考慮什麼:"造孽喲--跟四相局有關系,不是咱們這些土里鑽的能攀扯的……"
我說道:"我明白你為什麼不想攀扯--你怕樓家跟著卷進來,也跟著倒黴,可你想過沒有,樹欲靜而風不止,這事兒也許一開始,就是一個局."
十八阿鼻劉抬頭看著我:"局?"
我答道:"那七八十個先生,肯定是知道了四相局某種秘密,才被滅口的.可真凶不想讓人知道這件事兒的蛛絲馬跡,才特地推在你身上的.你不想攀扯,可這由不得你."
十八阿鼻劉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他是個什麼人,不會不明白.
"你答應了三姨婆保護樓家人的."我繼續說道:"可她們為了那個姑爺查下去,也只會越陷越深,還不如把話說開,能做明白人,總比做糊塗鬼強一些."
樓家女盯著十八阿鼻劉,顯然也是這個意思.
終于,十八阿鼻劉咬了咬牙:"造孽喲--那我就告訴你,這真龍穴,其實,在二十年前,就被打開過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