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皮人沒想到,但嘴角一低,顯然有些輕蔑.
估計覺得我是回光返照了.
他低下頭,輕聲說道:"你記住了--再入輪回,你的仇人,另有其人."
我到了現在,還是不知道仇人是誰.
甚至,不確定自己是誰.
我只知道一件事--我好久沒聞到血的氣息了.
我喜歡這個氣息.
周身一股子氣勁兒炸起,眼前一片發紅.
我聽到了碎裂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楚.
"咔……啪!"
細微的聲音蔓延,凝聚成了一聲巨響,身後那棵樹整個碎裂,木屑炸起,濺的四處都是.
跟木屑一起到了半空的,還有熊皮人.
他凌空翻了一個跟頭,機變能力極強,已經穩穩落在了地上,抬起頭,看不見臉,也覺出他對眼前一切,難以置信.
不光是他,所有給江家幫忙的,都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他不是不行了嗎?"
"而且那個氣,好像不太對--那不是龍氣,帶著邪."
"還真是邪了.那麼強大的力量,他是從哪里弄來的?"
"針鼻膽子!"一個聲音陰陽怪氣的響了起來:"這小子不過是回光返照,也能把你們給嚇成了這個樣子--山下人不光細皮嫩肉,膽子也小!"
是個挎著大棒,細瘦如紙紮人的先生.
對了,他曾經在啞巴蘭咽喉上,踩了一腳.
"是嗦."又有一個粗豪的聲音響了起來:"咱們在這里,還怕那小子掀出了什麼花樣來嗦?"
這是個戴著皮毛高帽的,帽子兩側,延伸出了兩個牛角,看上去很像是個野人.
這個人,鏟過啞巴蘭的脛骨.
"也對."其他的先生有了這兩個出頭鳥,都跟著應聲附和:"您兩位在,前頭又有江家,咱們有什麼好怕!"
還有不少在冷笑,不知道是在冷笑我的找死,還是在冷笑那兩個怪模怪樣人充大頭.
熊皮人卻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兒,稍微往後退了一步,早就有看熱鬧不怕火大的說道:"先生已經在玄武局費盡千辛萬苦--那個災星既然不肯伏誅--有咱們呢!對不對!"
周圍的聲音跟著呼和了起來:"對!"
"這小子,就是個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多長時間了,先生休息休息,這里有我們呢!"
熊皮人趁機後退,周圍的人湧了上來.
這四周圍,來的人,確實不少.
混沌的腦子,逐漸清楚了起來.
我看見了他們身上攜帶的東西.
白色的號喪棒--南陵邱家的打尸人.
裝飾著犀牛角的孝帽--轱轆川的野薩滿.
等等等等.
他們都是延續了幾百年的家族.
在行當里,因為人數稀少行事詭秘,不為人知,卻心狠手辣.
江家為了湊人手,不知道費了多大的心思,什麼臭名昭彰的,都給網羅來了.
不過--我為什麼會認識他們?
厭勝冊里沒有,三舅姥爺也不曾提過.
可我就是認得--我還知道,打尸人常年接觸煞氣,時間長了,人也會有尸氣,必須在手足心鑽出孔洞,把煞氣排出去.
右手平時常用,他們左手足心,是空門.
野薩滿號稱能通靈三界,確實能以類似結靈術的本事,把厲害的東西召喚出來,不過他們的枕骨上往往比別人削薄了一層,說是利于上天下地去通靈.
枕骨,是空門.
這好像,是獵食動物的本能.
下一瞬,打尸人的韓城人,對著我的頭就掄過來了.
我知道,這個韓城人據說是三川底下的石頭做的,堅不可摧,外號金剛杖,能掄斷金剛鐵柏.
重量也沒人估的出來,橫豎,只有打尸人的嫡傳才拿的起來.
"是金剛杖!"
"那小子的腦袋,怕是保不住,要成韭菜花啦!"
周圍群情激奮.
確實很快,那股子破風,甚至連拿出七星龍泉都來不及.
可我只是抬起了手,輕輕一擋.
那根虎虎生風的金剛杖,卻猛然就停住了--剛才那個幾乎能掀起烈風的勢頭,宛如被摁下了暫停鍵.
打尸人的表情一凝,像是蒙了.
他沒遇上過這種事.
不光是他,剛才叫好的聲音,也瞬間全停住了.
這個地方,一片死寂,甚至聽不到蛙鳴.
打尸人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咬牙,整張臉一片酡紅,嗨呀一聲,還想把金剛杖給掄起來--他把左手也搭上了.
可我的手上用了勁兒.
一股子跟剛才一樣,幾乎妖邪的力量,猛然從誅邪手上炸出.
"咔"的一聲響,那個金剛杖,瞬間分崩離析,炸的到處都是石屑.
打尸人臉色一白,還沒來得及愣,細瘦的身體猛然就被炸碎金剛杖的力量掀翻,重重回落到了人群里--這還不算,那個巨大的慣性,又把那一串人,掀到了很遠的地方.
"咣!"
我抬起了眼睛--血腥氣太少了,不夠.
那個力量,正震到了他的手心,他起不來了.
空氣再一次死寂.
熊皮人沒動--但覺得出他的視線,正死死的盯著我.
我抬起頭,看向了啞巴蘭和白藿香他們所在的方向.
有幾個想把啞巴蘭給拽走的,一下就僵住了.
我沖著他們,緩緩就走了過去.
可這一瞬,又一個破風聲,對著我腦後就掄下來了.
是熟山魈皮的繩子--薩滿用來抓邪祟手腳的,一旦被套住了,那就越掙紮越緊,據說曾經靠著這個,套下了天河下來的肉翅牛.
野薩滿.
我再一次抬起了手來.
一身蠻力的野薩滿大喜,山魈皮繩瞬間"咻"的一聲,纏在了我手上.
"呼呀!"
野薩滿的聲音,一陣狂喜.
這是野薩滿的語言,意思大概是套中了獵物的喜悅.
周圍頓時也是一陣歡呼:"不愧是野薩滿!"
"天上的東西都能套來--區區一個李北斗算什麼?"
野薩滿極為自得,手上一用勁兒:"收回來,風干臘了吃!說是龍,沒得吃過龍肉!"
可惜,真正成為獵物的,另有其人.
我緩緩回過頭,咧開嘴笑了.
那個我從來沒露出過的,邪氣極了的笑容.
野薩滿狂喜的表情,頓時就凝結在了臉上.
身為獵物,也應該有面對危險的本能,可惜,來不及了.
手一反扭,山魈皮繩反客為主,他粗大的身體跟從河里釣出的魚一樣,凌空而起.
我的手悠閑的換了個方向.
猛然往下一墜.
"啪"的一聲響,他的腦殼,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本來後腦殼就比別人薄,這一下去,是熟透西瓜墜地的聲音.
這個血腥氣,就比之前濃重多了,甜美微酸,我想起了老頭兒小時候經常給我買的番茄胡蘿卜汁--以前這個味道的果蔬汁不好賣,攤販臨走時,會特別便宜,幾乎半賣半送.
我喜歡這個味道.
"不對……不對啊!"終于,有先生露出了悚然之色:"這不像是個臨死之人."
"他身上是不對,這是妖氣,這是強大極了的妖氣!哪怕九丹靈物,都沒有這麼重……這是什麼?"
熊皮人一聲大喝:"再不攔住他,三界將會一場浩劫--快!想要受用萬代的功德,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那些先生見到了我的本事,也有忌憚,但是,擋不住個貪念.
誰不想有萬世功德,澤被子孫,青史留名?
我笑的更開心了--像是焦渴極了的人,得到了一個源源不斷的清冽泉水.
越多越好,越多越好.
那個數目,幾乎要跟洪水一樣,直接把我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