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看著江辰:"你背後的那位,到底是誰?"
江辰的呼吸,極為劇烈--他胳膊上那一層碎鱗,已經保護不了他了.
可他抬起頭,冷冷的看著我:"你會後悔的."
一路走來,後悔的事情其實並不少,可這件不算--雖然跟想象之中的展開不一樣,可結果,我能接受.
我抬頭看著江天:"你們兩位,誰說?"
江天呼吸也急促了起來,他死水似得眼睛,死死的盯著江辰,表面的沉靜,也壓不住底下的波濤洶湧.
我聽過"一夜白頭",可現如今,是眼睜睜的看著江天,從之前的英姿颯爽,變成了蒼老憔悴.
養兒方知父母恩,或許真是不假.
可江辰甚至沒多看江天一眼:"你要問他,沒用--我的死活,他不會放在心上的,不如直接動手吧."
江辰跟他爹,看來成見頗深.
江天聽了這話,挺立的跟孤木一樣的身影,猛然一顫.
我見到,江辰的一只手,似乎抓住了自己身上的一個位置.
那個位置上,有個傷疤.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江辰也有傷疤--這樣一個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人,怎麼會有傷疤?
看上去,像是什麼銳物刻出來的.
這種傷,顯然是人為的,簡直跟舊社會對犯人的刺青一樣.
比起懲罰,更像是侮辱,讓他永遠記住.
江良卻忍不住了,大聲說道:"江辰,你誤會你爹了!他是打過你,罰過你,可他為的是什麼?是你!"
有句話,叫望子成龍.
我忽然想起來,上次江辰對哭喪奶奶惡作劇,導致哭喪奶奶慘死的事情了.
據說江辰為此,受了重罰,很久沒出來露面.
江辰也許,深恨他爹--天之驕子最忌諱的,就是別人踐踏了他的尊嚴.
"愛之深,責之切,他只為了你能讓江家繁盛興旺,他罰了你,比你還難受!"江良一邊吼,一邊把江天的袖子擼了上來.
江天線條優美的胳膊上,赫然,有一個跟江辰一模一樣的傷疤.
江辰眼神一凝.
"他罰了你,也罰了自己,罰自己沒把你管教好--你是整個江家的希望!"
江辰像是想說什麼,可也許想說的太多,反而沒說出來.
沒有人說出我想要的答案.
"父子同心,很好."我抬起手了手,斬須刀對著江辰就要落下去:"你們每次都對我斬草除根,以絕後患--這算是,我沒白給你們交學費."
"他已經沒有抵抗的能力了,你是趁人之危!"
江家人的聲音,氣急敗壞--江年?
"趁人之危?"我回頭,對江年一笑.
江年毛骨悚然.
我搖搖頭:"我不是趁人之危--他,是我親手打成這樣的."
江辰說不出話來了.
做個惡人,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我第一次,這麼酣暢淋漓.
所有江家人,臉色一變.
我看著江天:"最後的機會--三,二,一……"
沒想到,生殺予奪的感覺,是這樣的.
江辰是不甘心,可再不甘心,他也沒了法子.
可就在這個時候,江天猛然對著我就沖了過來.
跟他以前一樣,宛如一只獵鷹.
他擋在了江辰面前,斬須刀,生生的砍在了他肩膀上.
溫熱的血,濺了我和江辰滿身滿臉.
江辰一下愣住了.
斬須刀的鋒銳,不必我多說,而且剛才,我手底下沒有一絲留情.
江辰抬起了頭,血從他劉海上滑下來,滿眼難以置信.
那條手臂頎長有力,那個疤痕,尤其醒目.
可現在,孤零零落在了一邊--再也不屬于江天了.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這里一片死寂.
直到一聲尖叫,打破了這片死寂.
江夫人.
她終于沒有了鳳凰頸貴命女該有的威儀,頭發散亂,滿身血跡,因為站不起來,甚至是四腳著地,拼了命的往這里爬了過來:"你不能下這種手……你是個冷血無情,殺人不眨眼的瘋子……"
跟您比,誰像是個瘋子?
我冷笑,看向了江天.
江良等人反映了過來,立刻奔著這里撲了過來,可我一揚手,他們嘩啦啦就倒撞出去老遠.
江良掙紮起來,他發現,自己落在了離著江老爺子很近的地方,忽然一把抓住了江老爺子:"您為什麼坐視不管?這不合邏輯--我們才是跟您血脈相通的人!"
可江老爺子凜聲說道:"剛才--你們跟我顧念這個血脈相通了嗎?"
江良的手,一下就僵在了半空.
而江老爺子盯著我,接著怡然自得的說道:"你怎麼知道,他身上流的是什麼血?"
我?
這話我好奇,可我根本無暇去顧.
江辰盯著江天的胳膊,第一次露出了迷惘.
江天臉色死白死白的--哪怕是什麼脫胎換骨,也扛不住連龍都能砍的斬須刀.
但他沒發出一聲慘叫,還能緩緩說道:"我知道,你有厭勝門的同氣連枝--我身上有些東西,也許你有用.這要是不夠,我拿我的命,換我兒子一命,行不行?"
江辰的眼神,一下就空了.
江年等人忍不住了:"欺人太甚……"
可放眼過去,已經沒誰能幫他們了--這地方,幾乎尸橫遍野.
我抬起頭對江天一笑:"不夠."
江天眼神一沉.
"你們欠我的,區區幾條命,還不完."
不光是我,還有厭勝門老二,更多的人……太多人,為了你們這件制造真龍的事情犧牲了.
可你們呢?坐享榮華複古,把一切繁花似錦,開在白骨如山上?
不夠.
"我知道,你們做這件事兒,是因為後面的人."我盯著他:"是誰讓你做這件事兒的?江瘸子?"
不單單一個江瘸子,還有更上頭的人,所以,他才不敢說.
江天臉色慘白:"我不說的原因,你應該知道."
我當然知道,是被威脅了--說出去,江家別說江山永固了,甚至會被連根拔起,永不超生.
這種苦情,也許很讓人動容,可你們踩著別人的尸首登高的時候,就該想到這一天了.
"那也是以後,"我微笑:"不說,就是現在."
江天吸了口氣,還要猶豫,可斬須刀已經揚起來了.
江辰的眼神,更複雜了,他陡然掙紮了起來,擋在了江天身前.
好一個父慈子孝,映襯的我宛如滅門凶手.
可我已經不可能手下留情了.
江辰要掙紮,江天閉上眼睛,誰也沒想到,這個時候,一個身影沖出,直接擋在了斬須刀前面.
江夫人.
她的身體,被強大的氣直接震開--落在了面前的貴妃榻上.
我心里一沉.
跟預知夢里,看見的一模一樣.
也跟預知夢里一樣,她對著我,伸出了手.
江辰呼吸猛然凝住,沖著我就沖了過來,可我一抬手,他整個人撞出去了老遠.
"北斗……"
江夫人喃喃說道:"我,我有一句話,想跟你說,算是唯一的遺言,你聽不聽?"
江天看向了她,眼神一冷,又是那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在他看來,江夫人這種行為,跟自殺沒兩樣,而且,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可他,不得不動容.
我盯著她:"你說."
"你生氣,你殺了我,給你出氣!不要動我兒子……"江夫人緩緩的說道:"媽--求求你……"
我嘴角一勾:"對不住.你不是我媽."
她瞳孔一凝,只剩下了絕望.
"媽!"
江辰想過來,但是,他站不起來了.
他驕傲慣了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恐懼.
而江夫人,愛憐的看著江辰:"要是,能熬過這一劫,要記得--貼,貼媽給你的止痛藥……"
接著,她看向了江天.
她可能還有話想問--但是,問不出來了.
那雙美麗的眼睛,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