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陳年舊事,不是我殺的你

夏日的午後,是一天里最昏昏欲睡的時光.

一名角樓守將從角樓走下,沿著闊直的巷道緩緩而行.

他的身旁沒有什麼隨從跟隨,角樓周遭的一些軍士和下階官員目光隨著他的影子移動,卻沒有人覺得和平日有何不同.

這名角樓守將是沐風雨,和其余所有角樓守將一樣,是這一座角樓周遭的最高官員,只是和其余那些有著顯赫功績的角樓守將相比,他的修為和過往卻顯得極為平庸,絕大多數軍士甚至不知道他是因何能夠成為這里的守將.

沐風雨平日里的生活也極為單調,他的居所就距離這座角樓不院,在一天里的休憩時光,他便如自然形成規律一般,回到居所小憩半個時辰,然後再返回角樓.

沐風雨也在就習慣在這些軍士和下階官員的目送中離開,想到這些軍士和下階官員的不解,他的嘴角也時常泛起些自嘲的意味.

他當然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成為這座角樓的守將.

在長陵這數十座角樓里,他所鎮守的這座角樓位于長陵最中央的一片區域,看似是中樞,然而前不靠外圍,後不靠皇宮,實是最不重要的區域之一,在這座角樓發現有什麼風吹草動之時,別處的角樓恐怕也早已發現.

所以這反而是最無事的所在.

最無事意味著安全和不用擔負什麼責任,同樣也意味著無聊.

所以他甚至和長陵的許多貴婦人一樣,養了一條狗.

這條狗是條普通的黑狗,但是頗具靈性,十分乖巧而討人喜愛,每日在這個時候回到居所的一個重要原因,便是要幫這條黑狗准備些食物和清水,並逗弄這條黑狗片刻.

和往常一樣,當他推開竹籬門牆,走入院中時,這條毛色黑得似乎流得下油的草狗歡快的迎了出來,圍繞在他身邊打轉,歡跳著跟著他進入後院.

然而就在進入後院的一瞬間,這條黑狗的頭顱就掉了下來.

沒有鮮血飛灑,黑狗甚至保持著站姿,頸部的斷口好像被一層薄薄的光膜封著,甚至可以看到無數的血管和白生生的骨骼和血肉,看上去令人覺得惡心.

沐風雨的身體瞬間變得冷僵起來,然而他的面目卻是反而變得冷漠起來,他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冷笑著說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是你應該明白,只要這里的天地元氣湧動劇烈,至少會有三座角樓注意到."

沒有人回應他.

只是腳步輕輕的響起.

眼睛的余光里看見那一抹白色的時候,沐風雨冷漠的面容也驟然失色,不可置信的驚呼了出聲:"夜司首?"

夜策冷手中端著一杯冷茶,站在簷下的陰影里,靜靜的看著他,依舊沒有出聲.

沐風雨的身體卻是瞬間被大汗濕透,他強笑了起來,道:"夜司首您是什麼意思?"


"在元武三年,我就查到了關于你的事情,在那時開始我就一直想來看你."夜策冷不再看他,而是開始垂頭看著手中碧綠的茶湯,茶湯里只得一片碧綠的茶葉,半沉半浮:"未想到一等就等到了今日."

沐風雨渾身出汗出得更加厲害,他的喉嚨也有些僵硬了起來,道:"下官還是不明白夜司首的意思."

夜策冷語氣平淡道:"若不是你假傳了消息,調換了軍令,至少長門軍會趕到他那里,他就算戰死,也不會那麼容易戰死.

誰會想到一個小小的傳令官,竟然當時敢拆開和偽造軍令,害死了至少七名七境之上的強者?"

沐風雨的身體不斷的顫抖起來,他終于明白當年的事情其實並沒有瞞過所有人.

"最關鍵的是,你偽造的軍令里,把我給漏了."夜策冷的嘴角出現了一絲自嘲般的冷意,她的睫毛也不斷的震顫起來:"以至于當我知道時,一切都已經結束,而幾乎所有人都偏偏認為我應該知道,認為我只是故意率軍不動,連鄭袖和元武都或許都因為而認為我最後站在了他們一邊."

面容無比蒼白的沐風雨知道任何的推脫都沒有什麼用,他帶著一絲瘋意笑了起來,寒聲道:"既然如此,夜司首你就更應該謝謝我,既然一切都無法改變,既然因為我的一個錯漏而導致你活了下來,並成為我大秦司首,那你就應該將錯就錯,畢竟不是任何人想要爬到你那位置,便能夠爬到你那個位置!"

"更改和偽造軍令,不是當時的你一個人便能做到的,上面還有更重要的人存在."夜策冷沒有看他的瘋狂笑意,只是安靜的看著手中的茶湯,道:"告訴我那個人的名字."

"如果你決意要殺我,我告訴和不告訴還有什麼分別?"沐風雨的眼睛眯了起來,道:"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你已經忍了那麼多年,為什麼你現在卻又忍不住."

夜策冷抬頭,看了沐風雨一眼.

她沒有說話,然而沐風雨卻驟然想到了什麼,聲音都變得怪異起來:"你…你確定那人的傳人…"

夜策冷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道:"死得舒服和不舒服,有著很大的差別."

"我知道你是長陵此刻最強的修行者之一,但是你不可能無聲無息的殺了我而不讓那三座角樓察覺."沐風雨強自鎮定的看著夜策冷,"而且我只是一個小人物,我不能理解你為什麼會為了殺我這樣一個小人物而冒這樣的險."

"你在修行上沒有任何天賦,到現今也只不過剛過五境,但是你卻是個很聰明的人,既然足夠聰明,你便想得明白."夜策冷笑了起來,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因為我知道你的身上應該還有一支黃犀角."

黃犀角並非是某種犀牛的角,而是海外深海中某種外觀像犀牛角的黃色靈藥.

這種靈藥的功效只有一個,就是大大提升六境之下的修行者的修為.

夜策冷早已過七境,這種靈藥對她自然無用.

沐風雨的呼吸徹底停頓了下來,他兀自不敢相信那個人竟然真的有傳人留了下來.

"既然你決意讓我死,那就一起死."

沐風雨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斃,他張了張嘴,想要說出這句話,同時他體內的真元劇烈的流動起來.

然而他的一個字還未出口,夜策冷手中茶杯中的茶湯已經干了.


她手中碧綠的茶湯毫無征兆的消失,就連那一片茶葉中的水分也完全消失,變成了一片干茶落在杯底,放佛一片從未泡過的干茶葉.

隨著茶湯的消失,沐風雨只覺得自己周身的肌膚驟然變得沉重.

他的身體無比僵硬,帶著瘋狂之意的眼瞳里只剩下了恐懼.

他身上先前所出的汗水,被一種強大的力量牽引,在他的身外形成了一層水膜,且吸附著周圍天地元氣之中的水意,漸漸變成了一個透明的水團.

他無法呼吸,無法動作,就連體內的真元和天地元氣都根本無法透出.

夜策冷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他已經無法動彈.

沒有任何劇烈的天地元氣波動.

這個小院十分平靜,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水團無聲的膨脹了一些,一些細微的水珠里出現了一絲縫隙,有細微的氣泡緩緩沁入,隨著細碎的水珠壓入沐風雨的肺腑之中.

他和溺水將亡的人一樣,肺部灌入水流,難受到了極點,然而身體里卻又得到一些維系生命的氧氣,一時無法死去.

因為難以忍受的痛苦,他的面容劇烈的抽搐和扭曲起來.

"我說過死得不舒服和死得舒服之間有很大的差別."

"你沒有子侄,根本不懼怕某些人的報複,我不明白你在堅持什麼."

"只要你說出那個人的名字,我會讓你很干脆的死去,就像你家養的狗."

夜策冷說完了這三句話,然後看著他,等待著.

沐風雨的嘴唇開始蠕動,他發不出聲音,但是夜策冷可以通過他的嘴型,清晰的看出他說的是什麼:"就算你殺了我,也會有人看出是你殺了我."

夜策冷又笑了起來,笑得連胸部都顫抖了起來:"不是我殺的你,是白山水殺的你.我現在正在周家墨園."

沐風雨的確和她評價的一樣,是個足夠聰明的人,他想到了某個可能,眼中最後的一絲希冀都徹底消失,只剩下驚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