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 7-24 偽鈔


轎子走到大市街錢莊云集的地方,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吵吵嚷嚷,按照劉子光現在的品級,本不應該管這些市井小事了,可是人群中傳來一句話讓他動了怒。



“你們五城兵馬司算什麼東西,就是南廠的番子來了爺們也不怕!”這一句囂張的話語是個粗壯的漢子喊出來的,聲音高亢有力,中氣十足,看來自己那幫手下遇到紮手的角色了。



五城兵馬司是劉子光的嫡系,這支部隊相當于京城武警總隊,負責巡邏捕盜,維持治安的工作,雖然是個肥差,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來的,京城有權有勢的人實在太多了,什麼都一查到底不知道會得罪多少大佬,睜一只眼閉一支眼又怕京城治安惡化,都指揮李岩的烏紗帽戴的不安穩,所以劉子光一直讓他們小心從事,看人下碟子,小小不然的也就算了,民憤極大的直接轉交給南廠處理,爭取長久的保住這個重要衙門的話語權,可是這次遇到的麻煩可真不小,敢和五城兵馬司叫板也就罷了,還把南廠拿出來說事就顯得過于狂妄了,當下劉子光冷哼一聲,對轎旁的侍衛道:“過去瞧瞧。”



現如今劉子光在京城里行走已經不用八抬大轎,全副儀仗了,他嫌那個太招搖,而且速度也慢,所以都是普通的四抬轎子或者騎馬,侍衛帶的也不多,十來個而已,大內侍衛和南廠番子各占一半,光這副獨特的陣仗就可以在京城橫著走了,機靈點的人一看就知道是鎮武侯的大駕,果然,等劉子光的驕子抬過去之後,一幫正在推推搡搡的人群都停下了,劉子光鑽出轎子抬眼望去,原來是一幫穿著官靴的漢子正和五城兵馬司的士兵對峙,中間夾了一個穿團花香云紗袍子的小老頭,地點是一處日升昌票號的門口。



“誰剛才說南廠番子來了也不怕的?站出來讓本侯瞧瞧。”劉子光道。



那幫剛才還神氣活現的漢子頓時泄了氣,畢恭畢敬的回道:“侯爺,小的們一時口快說錯了話,只是這幫軍漢實在無理,偏聽票號老板的一面之詞,硬要鎖我們回去,這才起了爭執。”



“嗯,有話好好說嘛,你們是哪個衙門的?為何在這票號門口滋事?”劉子光問道。



“回侯爺,小的們都是羽林右衛的百戶,到錢莊來兌些散碎銀子使用的,沒成想票號掌櫃說咱們的銀票是假的,這可出了奇了,明明是正兒八經的日升昌銀票,怎麼就成了假的呢,這老家伙不但要沒收銀票,還喊來了兵馬司的兄弟要拿我們,怎麼說我們也是堂堂的羽林衛啊,哪能說拿就拿……”那帶頭的羽林衛百戶聲音越說越低,到後來已經不敢抬頭看鎮武侯了,要知道按照他們的品級。五城兵馬司是有資格捉拿他們的,並不存在什麼違制的問題。



劉子光倒不在意這些瑣碎的事情,讓他震驚的是銀票居然有假的,這可是天大的事情,到處充斥的假銀票可以輕松毀掉日升昌乃至大明朝的經濟體系,造成的損害不可估量。



“把銀票拿過來我看看。”劉子光道。



票號的掌櫃趕忙屁顛屁顛得跑過來,呈上來五張印刷精美的銀票,面額都是十兩,這種面值是流通最廣泛的一種,大致相當于一個中等收入的人半個月的薪水,一般數額的商品交易、常規的物資采買,甚至軍隊軍餉的下發,都能用到這種面值的銀票。



日升昌發行的銀票一共有三種,十兩、五十兩、一百兩,這三種面值的銀票都是無記名的,只在印刷手段上加以各種防偽措施,基本作為現銀流通使用,在全國范圍內的日升昌票號可以隨意兌取銀錠和銀元。簡單的說,他們的作用和鈔票時一模一樣的。




至于十兩以下的交易,則不用銀票而直接用現銀和銅錢,因為印刷一張銀票的成本不低,而且散碎銀子的便攜性很強,基本不需要銀票來頂替,而一百兩以上的數額則用記名的本票來替代,分為五百兩、一千兩、一萬兩三種,印刷更加精細,除了標注數字以外,還在背面加蓋了申請本票方的印鑒和簽名,轉讓本票的時候需要到專門的票號窗口去辦理背書,這也是日升昌嚴密金融體系的一個體現,小額的是現銀交易,大額的是本票交易,只有中間那一種中等數額的銀票才是流通環節中最薄弱的一環,最怕的就是出現偽鈔,偏偏怕什麼來什麼,拿在劉子光手上的那五張十兩面值的銀票,雖然看起來很真,但確確實實是偽鈔!



劉子光招手讓票號掌櫃過來,說道:“明明是真銀票,怎麼說是假的呢?還不趕緊把銀子給人家兌了!”



掌櫃的遲疑的看著劉子光:“侯爺?這…”劉子光不動聲色,掌櫃的到底是日升昌培訓出來的干練之才,當即改口道:“是,小的這就給他們幾位爺兌銀子。”



幾個羽林衛的百戶拿到了白花花的現銀,千恩萬謝的給鎮武侯磕了頭才離去,當然磕頭是因為侯爺沒有制他們亂說話,當街鬧事的罪名,而不是替他們討回了應得銀子,因為在他們看來,這幾張銀票明明就是真的。



幾個百戶拿著銀子去秦淮河瀟灑了,十兩銀票雖然在達官貴人眼里不算什麼大數字,可在尋常百姓低級軍官眼里還是滿值錢的,以至于他們消費前總喜歡到票號把銀票兌換成零散的銀錠和銅板,這些花銷起來才順手、合算。



劉子光拿著五張假銀票眉頭緊鎖,他下轎走進了票號的後堂,把掌櫃的叫來開門見山的問道:“這樣的假銀票還有多少?”



“回侯爺,最近一段時間收了四五百兩這樣的假票,剛開始伙計還沒注意,後來賬房二次清查的時候才發現,這批假票做的太精細了,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



“噢,胡大掌櫃知道這件事情麼?”劉子光問。



“大掌櫃已經知道了,很是關注,她交代我們一定要將持有假票的人的身份搞清楚,必要的時候可以知會巡邏的兵馬司兄弟,所以今天才鬧這麼一出,讓侯爺分心了,小的真是該死。”



“好了,這事本侯自有分寸,從明天開始南廠會派番子票號里值守,有拿假票來的你們就暗示一下,咱們自會處理的。”



安排完了票號的事情,劉子光的心情更加沉重了,偽鈔的源頭可能是謀取利益的犯罪集團,也可能是懷有更大野心的敵國,不論是哪一種都非常可怕,因為此刻他手里捏著的假銀票做的確是太像真的了,甚至連鈔紙的厚薄手感都一樣,唯一區別的是某些部位的花紋和原版的稍有差距,但卻是同樣的精細,誰要能印刷出這樣的偽鈔,無異于掌握了金山,大量的偽鈔橫行市面,不但會造成銀子的流失,更可怕的是會造成雪崩一樣的連鎖反應,導致民眾對日升昌的其他金融產品的懷疑,這也是剛才劉子光不動聲色讓票號掌櫃把銀子兌給那幾個家伙的原因,現在不是打草驚蛇的時候,南廠番子已經去跟蹤他們幾個了,從使用者入手是一方面,從日升昌內部審查也是一個方面,沒有內賊是不可能掌握銀票所用紙張的秘密的。




劉子光感覺冥冥之中有一張大網朝著自己撒過來,未必是真刀真槍的暗殺,但卻比真刀真槍還可怕,最近的事情發生的太蹊蹺,而且這些事情都直指大明朝的金融體系,一般人都不知道金融風暴的可怕性,但劉子光可明白得很,一旦作為大名央行的日升昌發生信用危機,這場風波甚至要比滿清的十萬大軍入侵還要可怕,這種經濟戰爭不是南廠的管轄范圍,日升昌也不是朝廷的衙門,所以不會有太多的人關注,選擇這個點對明國進行打擊,這個計劃的始作俑者一定是個高手。



“讓孫綱派干員徹查此事,牽扯到任何級別的官員決不姑息。”這是劉子光讓手下帶給南廠大檔頭的話,具體的偵緝工作劉子光不會指手畫腳,一方面是因為他不想越級指揮,另一方面是他確實沒有那個時間。



作為明帝國的宮廷禁衛大臣和反間諜機關的頭目,劉子光的日程應該安排得很滿才對,可是事實上太陽偏西的時候他就回家了,再不處理任何公務,在玄武湖那個美麗的小島上和愛妻曾橙共進晚膳,共賞日落,然後卿卿我我,直到次日清晨才再次以打魚的名義出島辦公,事實上肩膀上責任重大的人都很難將工作和生活區分開,劉子光也不例外,雖然沒有人打擾他,可是今天的事情讓他實在沒有心情玩樂,飯桌上不免有些打蔫。



“相公,我今天給你打了半斤白酒,紅燒了一條大魚,還宰了只鴨子,給你弄了那麼多好菜,你知道為什麼麼?”曾橙一邊拿著陶制的小酒壺給劉子光倒酒一邊慢聲細語的說。



“為什麼?今天你生日?”劉子光放下筷子問道。



“不是。”



“那是咱家的鴨子又下雙黃蛋了?”



“什麼呀,再亂說人家不理你了。”曾橙噘著小嘴道。



“那我真猜不出來了,你趕緊說吧。”劉子光有些心不在焉,腦子里總是想著偽鈔的事情,端起酒杯往唇邊送去。



“嗯…嗯…我有了…”曾橙用蚊子一般細小的聲音說道,一雙小手捏著衣角,小臉緋紅,煞是好看。



叮當一聲,酒杯落地,劉子光目瞪口呆,“我要當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