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湘楚軍校 第六章 斗智


秦漢率領五百學員走到靖港,下令就地安營紮寨,不再往前走了。

蒙虎不解,找來問道:“校長,此地距離月亮島已經不遠了,眼看就要回學校了,為何反而停了下來?”

秦漢道:“暫時不能回校,前幾天曾國華先期返回長沙,我雖然叮囑他嚴令長沙協的張標不得擅動,但多少還是會露出些備戰的氣息,長毛肯定知道他們已經露出破綻並且做好准備了,我們貿貿然闖了去,不是正好落進他們的陷阱里。”

蒙虎道:“那當初就不應該讓曾國華回長沙報信,張標就不會露出破綻,長毛就不會知道他們的行蹤已經敗露了,正好我們可以打個措手不及。”

秦漢道:“沒那麼簡單!如果本校長料得不錯,這個羅剛應該就是羅大綱,此人也是湖南人,一身武藝、滿腹韜略,非常不簡單哪,跟這樣的人打仗,一定要做到萬無一失,不然……只要一點點的紕漏就可能被他緊緊揪住、反敗為勝。”

蒙虎作色道:“此人如此厲害?”

秦漢道:“絕非危言聳聽!不過,長毛從廣西舉義,後來雖然殺到江甯立國,但向來只信任廣西人,對外地人多少有些壓制,此人雖然文韜武略,但在長毛軍中郁郁不得志,東征西戰多年,到現在也僅是個小小的軍帥而已。”

蒙虎道:“這次,學生倒要好好領教領教。”

“會有機會的。”秦漢道,“傳令,立即紮營,營盤按一千人規模修築!蒙虎,你立即點齊十名身手敏捷、頭腦冷靜的學員,趁夜潛往月亮島附近,探明長毛的虛實!你倒說說,具體有哪些要素需要偵察?”

蒙虎一挺身軀,厲聲道:“長毛的人數、裝備、番號、士氣、訓練度,糧輜儲備、指揮官姓名、紮營地地形、附近十里地形。”

秦漢點頭道:“很好,快去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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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軍大營。

顧明大步走進帥營,向羅大綱報告道:“大帥,剛剛得到消息,江對面的巡邏隊失蹤了兩名士兵,這邊也失蹤了一個,附近五里都找遍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羅大綱點頭道:“恩,看來秦漢已經回長沙了,他正在派人偵察我部的底細,他就在附近!”

顧明道:“是不是派出弟兄大肆搜索?不然,我們的形跡很可能暴露。”

“不必了。”羅大綱沉聲道,“據本帥估計,我部的形跡早就被湖南清妖所識破了,不然這許多天也不可能會如此平靜。”

顧明困惑,問道:“大帥,如果湖南清妖識破了我部的形跡,他們為何不發兵進攻呢?卻任由我部將月亮島團團圍住?”

羅大綱道:“顧明哪,滿清的官場素來是互相傾輒,十分複雜呀!況且,根據曾國華處得來的情報,本帥分析斷定,清妖在湖南守備空虛,秦漢雖然是湖廣提督,可他麾下根本就沒有多少可用之兵,他縱然是想圍剿我部,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長沙的綠營獲悉我部前來,守城尚且不及,豈敢擅自出城、主動進攻?”

“原來如此。”顧明胸中霍然開朗,大聲道,“大帥,既然秦妖頭麾下沒有多少可用之兵,他必然會選擇龜縮進長沙城里,我們是不是選擇在他前往長沙的必經之路上設伏呀?不然,萬一秦妖頭進了長沙,再要引他出來就不太容易了。”

“不必。”羅大綱微笑道,“以本帥對秦漢的了解,此人十分自負,性喜冒險!兩年前,在武昌城下,他還只是統領五百人的區區營官,就敢主動攻擊我前鋒驍將康祿的三千前鋒精兵!那一仗,我軍前鋒大敗而逃,前鋒驍將康祿陣亡!還是那年,秦漢率二千人孤軍深入,殺得我軍措手不及,引發雪崩效應,我左中右三路大軍全線崩潰,春官又正丞相林紹璋陣亡,國宗爺韋俊險些被生擒活捉,第二次西征徹底失利!去年,我東王殿下率五萬中軍主力從九江出發、大舉入湘,以摧枯拉朽之勢,殺得留守綠營是望風而逃,眼看長沙在望、勝利在即……還是這個秦漢,以區區一千余人,就敢設伏幕阜山,誘殲我東王以下總制以上所有高級將領,我五萬大軍頓時群龍無首,分崩離析,直接導致李帥和韋帥的南北兩路大軍的相繼敗退,第三次西征又告失利!”

顧明倒吸一口冷氣道:“這個秦妖頭竟如此厲害!”

羅大綱眸子里掠過一絲異色,厲聲道:“秦漢如果不厲害,翼王殿下會如此不惜代價,命我部千里突進、不求戰功只求將之斬殺嗎?秦漢不除,聖國將永無甯日!大好江山,都可能斷送在此人手里呀!”

顧明道:“大帥,這個秦漢如此厲害,我們只有區區兩千人,而且還孤軍深入,沒有後援沒有糧草接濟,會是他的對手嗎?”

羅大綱道:“秦漢固然厲害,但以本帥和他交戰多年得出的分析,此人也有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性喜冒險!他總想以少勝多,每戰必追求出其不意、大獲全勝!縱觀他這幾年的戰跡,全是如此!因此,本帥斷定,這一次,他同樣不會例外,他手里掌握著五百名訓練了差不多半年的學員,必不會輕易縮進長沙,定會尋機殲滅我軍。”

顧明厲聲道:“以五百娃娃兵就想消滅我兩千久經沙場的精銳騎兵,這個秦漢,未免也太異想天開了吧?”

羅大綱正色道:“顧明萬不可大意,當年他只有五百綠營兵,不照樣打敗了我前鋒驍將康祿的三千前鋒精銳?這一仗,我軍雖然孤軍深入,一無後援二無接濟,但我部皆是騎兵,來去如風,行動如電,得勝追殺如附骨之蛆,戰敗後撤如風卷殘云,主動權盡在我部!敵不動則我不動,敵若動則後發制人!傳我將令,多派探馬、四處偵察,將范圍擴大到方圓五十里,所有弟兄提高警惕,晚上睡覺不准解衣,隨時做好戰斗准備。”

“是。”顧明厲吼一聲,大步出營而去。

羅大綱臉色深沉,自言自語道:“秦漢哪秦漢,這次定叫你在劫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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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港,湘楚軍校學生軍大營。

蒙虎身上、臉上滿是汙泥,不過神情振奮,正在向秦漢報告他探得的情報。

“校長,我們抓了三個舌頭,已經徹底摸清了這支長毛的底細!這支長毛共有兩千多人,清一色的騎兵,都使用砍馬刀,沒有火槍,領頭的是叫羅大綱。這伙長毛不簡單,營寨紮得很穩,選擇的地形十分講究,依山傍水,前後都是開闊地帶,利于騎兵迅速展開!月亮島附近的地形,在野外偵察訓練課上,我們已經演示了不下數十次了,我就不多說了。最後一點就是,這伙長毛的單兵素質很高,訓練有素,抓第三個舌頭時我們差點失手。”

“嗯。”秦漢點頭,陷入沉思,“兩千訓練有素的精銳騎兵?孤軍深入湖南?他們干什麼來了?”

“月亮島呢?”秦漢問道,“月亮島還好嗎?”

蒙虎道:“學生已經派劉三刀泅水上島了,如果不出意外,再有半個時辰也該回來複命了。”

“嗯,蒙虎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蒙虎一走,秦漢趕緊拿出珍藏的地圖,鋪在行軍床上,開始仔細察看起來。

太平軍有兩千訓練有素、裝備馬刀的騎兵!機動能力超強。

學生軍只有五百學員,裝備步槍,火力強大,但機動能力不足,這仗打起來,學生軍可以獲勝,但不能徹底殲滅太平軍!一旦打虎不死,讓這支剽悍的太平軍流竄在湘楚大地,將是個極大的威脅,你根本就不能預料他什麼時候會從哪里鑽出來,冷不丁給你來一下子。

一定要將這支太平精騎徹底消滅!

但這一仗選擇在哪里打?該怎麼打?

秦漢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靖港這兩個字上,眼前頓時一亮,靖港!一個想法在他腦海里迅速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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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明大步走進大營,向羅大綱道:“大帥,已經探明了,秦妖頭的娃娃兵躲在靖港!”

“靖港?”羅大綱眼前一亮,沉聲道,“秦漢竟在靖港紮營?”


“是的,大帥!”顧明沉聲道,“聽說大帥當年也曾參加過靖港之戰,在那里大敗曾妖頭的湘軍,逼得曾妖頭跳江自盡,差點就一命嗚呼了?”

“是有那麼一回事。”羅大綱道,“當時,曾妖頭還沒什麼帶兵經驗,第一戰便中了石帥的計,大敗而逃,如果不是林紹璋的偏師在湘潭被塔妖頭的湘軍擊敗,也許今天根本就不會有曾國藩這號人了。”

顧明道:“大帥,那我們就讓曆史重演一次,讓秦妖頭也在靖港吃一場大敗仗。”

羅大綱緩緩搖頭,沉聲道:“這個秦漢,選擇靖港紮營,究竟安的什麼心?是想把靖港當成兩軍交戰的決戰場嗎?顧明,把地圖給本帥展開,我要再看看靖港的地形。”

顧明迅速拿起地圖,在桌上展開。

“大帥,你看,靖港在這里,秦妖頭的娃娃兵就駐紮在這里,這個位置。”顧明指著地圖某處說道,“靖港地處江邊,地勢開闊平緩,利于我騎兵機動,秦妖頭將娃娃兵駐紮在這里,簡直就是自投死地!我軍只要將騎兵展開,往前一壓,看他還往哪兒跑?”

“嗯,看來這個秦漢老毛病又犯了!”羅大綱冷然道,“這次他紮營靖港,明顯含有複仇的意味!三年前,我們在這里打敗了曾國藩的湘軍,現在,他想在同一個地方打敗我們太平軍!這樣一來,湖南的老百姓就會想,在靖港,曾國藩敗給了我們太平軍,而我們太平軍又敗給了秦漢,兩相比較,在湖南王的爭奪上,老百姓們就會倒向秦漢了!這個秦漢,心計很深想得也很遠哪。”

顧明道:“大帥,無論是曾國藩還是秦漢,都只是滿清的地方官,想在湖南稱王怕還沒這個膽量吧?”

羅大綱道:“滿清是兔子尾巴長不了啦!完蛋是早晚的事!九江失守,曾國藩把湘軍兵分兩路分別進駐武穴和南康,就很有意思!他分明也是看到滿清王朝已經朝不保夕了,所以要未雨綢繆,多占些地盤替今後的發展作打算了。”

顧明道:“這個曾妖頭,心計果然深沉!”

羅大綱道:“秦漢也不是省油的燈,本帥倒真希望有朝一日,他們兩個能夠打起來!不過,目前看來這不太可能。先不說這些,秦漢既然選擇了這死地,我倒要看看他還有什麼辦法反敗為勝?也許,過了明天,這個世界上就沒有秦漢這號人了。”

“大帥,不是也許,是肯定!”顧明沉聲道,“秦漢紮營江邊開闊地帶,根本就無險可守,我鐵騎一沖,他拿什麼抵擋?這一仗,他敗定了!”

“對付秦漢,需要慎之又慎,多派探馬,再探!發現任何情況立即向我報告。”

“是!”顧明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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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港,學生軍大營。

秦漢正在抓緊時間做作戰部署。

“羅大綱是長毛軍中一員悍將,但他有個最大的弱點,他一直在西線作戰,沒有和東線的洋人交過火!在西線也從未和本校長以前統率的六營交過手,他對火器的威力缺乏足夠的認識。沒有認識到火槍的威力啊。他的戰略還停留在冷兵器時代,這是他最大的弱點,我軍一定要好好加以利用,爭取將這支長毛精騎消滅在靖港。”

蒙虎道:“校長,你說吧,這仗怎麼打?”

秦漢兩眼一瞪,厲聲道:“閉嘴!本校長平日是怎麼教導你們的?你們是軍官,是未來的將軍,不是普通的士兵!你們的任務不是沖鋒陷陣,你們將來是要指揮千軍萬馬的!這麼難得的一次曆練機會,你們豈能不善加利用!嗯?”

蒙虎被秦漢訓得滿臉通紅,說道:“校長,學生愚昧!”

秦漢道:“現在,假設你們每個人都是這次戰役的指揮官,整理好你們的想法,對自己有信心的,就大膽走到前面來,講出你們的作戰計劃!然後大家集體討論,誰的作戰計劃最優秀最完美,這仗就按照誰的作戰計劃來打。”

沉默,秦漢說完好半天,還沒有一個人敢上前發言。

“怎麼?沒一個人能拿出作戰計劃?”秦漢厲聲道,“哪怕是最終打了敗仗,那也是個作戰計劃!就沒一個人敢上來說?”

“校長,我先來!”

白飄云長身而起,終于有人敢挺身而出了。

“嗯,飄云,你先來說。”

白飄云昂然走上前台,雙眼掃視全場一圈,厲聲道:“長毛都是騎兵,騎兵馬快,如果全速沖鋒,大約只需要一分鍾就可以沖過我軍步槍的有效射程(前文一千碼是美國造的樣品,不是武漢軍械局造的產品),也就是六百米!在一分鍾左右時間里,我軍每名學員基本可以發射兩發子彈,也就是說,我們只有兩發子彈的機會!長毛就將沖到面前。”

有學員反駁道:“我們還有威力強大的投擲彈!”

白飄云道:“投擲彈我已經考慮過了,但靠人力投擲,距離太近,等你想投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使用投擲彈基本上就等同于同歸于盡了!你投完彈,敵人也殺到你跟前了!況且,我軍現有的投擲彈數量並不充足,上次打湘陰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

見沒人再反駁,白飄云接著往下說。

“作最壞打算,長毛將不采用逐次投入兵力的戰術,一開始就發起集團沖鋒,考慮陣形、命中率等因素,每兩發子彈基本可以打死一個長毛,這樣,在短兵相接之前,我軍可以打死五百長毛,但剩下的一千五百長毛騎兵將洶湧而入。

因此,正面作戰,我軍沒有任何勝算,必敗無疑。”

白飄云稍竭,秦漢點評道:“嗯,為將者帶兵作戰,必須考慮最壞的情況,並做好妥善的應對措施,飄云你繼續說應對措施。”

白飄云道:“既然正面作戰沒有任何勝算,就必須考慮其它戰術!根據戰略戰術教材上的內容,在冷兵器時代,對付騎兵的戰術無非就是借助有利地形、挖掘拒馬壕、使用拒馬槍等三種戰術,蘇格蘭的華萊士就曾采用拒馬槍大敗英格蘭重裝騎兵,我國古代也靠堅城來阻擋游牧騎兵的侵擾,但這三種戰術,現在都不適用。”

“挖掘拒馬壕已經來不及,拒馬槍又弄不到,地形就更不用說了,我們唯一可以借助的有利條件就是湘江!騎兵雖利,卻沖不進江里,一旦入了江,騎兵就失去了機動的優勢,就會成為我們的練習射擊的活靶子。”

“說得好!”秦漢鼓勵道,“接著往下講。”

“但怎樣誘使長毛騎兵入江,學生卻沒想好。”白飄云道,“總不能讓大家跳入江中游泳來誘惑長毛追擊吧?”

“這當然不行。”秦漢心中已有計較,便引導學員開動腦筋,大聲道,“但飄云剛才說的好啊,騎兵是行動迅速,機動力超強,可那是有條件的,比如到了水中,到了爛泥地里,戰馬就反而成為累贅了!你們再仔細看看靖港的地形,然後再告訴我你們看到了什麼?”

田石頭仔細察看了一番地圖,大聲道:“校長,靖港本是懸出湘江一個孤島,僅以浮橋與江岸相連,若是湘江水位高漲之時,可謂天險,只要扼住浮橋,長毛縱有萬騎,怕也難以通過!可眼下湘江水淺,河床干涸,縱然我們毀了浮橋,長毛騎兵也可以從河床上殺過來。”

秦漢點頭道:“好,很好!石頭說到點子上了!飄云,你再想想,這里有什麼文章可以做?”

白飄云略微思索,旋即雙目一亮,欣然道:“學生明白了!湘江河床雖然干涸,但泥土尚松,行人尚且半陷其足,一旦引水灌溉,必然化為一灘淤泥,長毛不察,長驅直入,人馬相重必然陷入其中難以自拔!只是這水從何來?湘江水位低淺,只恐難以倒流啊。”

秦漢道:“再看地圖,看銅官山!當年,長毛就是埋伏在銅官山,等曾國藩一進靖港就伏兵四出,殺得湘軍大敗而逃。”

還是白飄云最先發現玄機,大聲道:“銅官山上有條河,上午察看地形的時候,學生也發現了,水流頗豐,只需稍加引導,就會改變流道,向著我們需要的河灘彙入湘江。”

秦漢大笑道:“很好嘛,一個完美的作戰計劃不是已經出來啦?馬上毀掉浮橋,待夜色降臨,由飄云你率第二隊上銅官山,進行野外工兵作業,改變小河流道,引水灌溉河灘!然後就地埋伏在銅官山上,只等長毛騎兵陷入河灘,就從背後殺出,截斷長毛退路!”

“是!”

白飄云答應一聲,滿臉振奮地去了。


“蒙虎,你率第一隊立即在靖港西側挖掘暫壕,擺開就地死守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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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帥,探馬回來了,清妖在靖港西側大舉挖掘暫壕,看架勢是想在靖港固守,暫時不打算殺回月亮島了。”顧明大步走進帥營,厲聲道,“大帥,快下命令吧,趁著清妖暫壕尚未完工之際,沖殺過去!不然,等長毛構築了堅固的暫壕,怕是不利于我騎兵機動哪!卑將率第一旅願作先鋒。”

“顧明,你的勇氣可嘉,但打仗靠的不僅僅只是勇氣!”羅大綱道,“秦漢的娃娃兵才五百人,一天功夫諒他也挖不了多少暫壕,就讓他盡情地挖吧!等他們累得半死,我們再發起攻擊!傳令,讓弟兄們吃飽喝足,早些休息,養足了精神,明日三更造飯,四更出發。”

平靜的一夜很快過去。

太平軍將士們三更吃飯,四更出發,戰馬以棉布裹蹄、以竹籠束嘴,兩千人的騎兵靜悄悄地離開了駐紮將近大半個月的月亮島,趁著夜色的掩護,向靖港殺去。

顧明率第一旅為先鋒,提前一刻鍾出發,也是最先抵達靖港外圍的。

站在湘江邊遠遠望去,只見靖港鎮上燈火一片通明,該死的秦妖頭居然發動了鎮上的百姓幫助他們挖掘暫壕,眼看一道長長的暫壕已經差不多將整個河灘給挖斷了!一旦這條暫壕徹底挖好,挖得足夠闊,他的騎兵要再想沖過去,就有些困難了。

顧明當機立斷,准備進攻。

“把本帥的鐵胎弓拿來。”

一名太平軍士兵將一把沉重的鐵弓遞給顧明,顧明張弓搭箭,舉箭瞄准了幾百碼之外搭在一顆樹上的嘹望哨,那處嘹望哨居高臨下,正好可以將整個河灘以及周圍地區盡收眼底,如果太平軍想發起突然襲擊,打清妖一個措手不及,就一定要事先拔掉這個嘹望哨。

“翁!”

“唆!”

弓弦崩緊,利箭猛地射出,向著幾百碼外的清妖射去。

“當!”

利箭精確命中那清妖的胸膛,卻異常地發出一聲脆響,緊接著,那顆樹下的黑暗中突然響起了急促而又尖銳的哨子聲,劃破了黑夜的寂靜,格外地刺耳!

正在緊結地忙著挖掘暫壕的清妖迅速做出反應,紛紛拋掉了手里的器具,返身跳進了暫壕拿起武器,准備應戰。

顧明懊惱欲死,還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錯!那一箭明明射中了清妖哨兵的胸膛,卻怎麼還是暴露了行蹤呢?

不過顧明已經顧不上這些了,他指揮第一旅太平軍立即發動了進攻。

三百多騎戰馬在黑暗中彙入一道洶湧的洪流,如風卷殘云般向著湘楚軍校學生軍挖掘的暫壕陣地湧去,那沉重的馬蹄聲就像棒槌般敲打著年輕學員的心髒,令他們熱血激蕩,又心驚膽戰……

發現長毛殺過來,趕來幫忙的靖港鎮百姓一窩蜂似地逃走了,原本熱鬧的陣地上頓時便冷清了下來,學員們甚至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除了沉重的呼吸聲、急促的心跳聲,就只有對面黑暗中傳來的鼓點般的馬蹄聲。

秦漢肅立陣地最前沿,側耳聆聽馬蹄聲。

突然間,秦漢的眉頭一蹙,不對,從馬蹄聲的雜亂程度來分析,來騎不過兩三百騎,莫非只是太平軍的前鋒?如果讓太平軍的前鋒沖進了已經松軟的河灘窪地,那用來對付大隊太平軍的陷阱頓時就要原形畢露了,不行,必須立即阻止這小股太平軍的前進,將他們消滅在進入河灘窪地之前的硬地上。

“第二隊,出暫壕,列隊!”

秦漢帶著長長尾音的淒厲吼聲就像利箭般劃破了夜空,傳出老遠,一直傳進了太平軍將士的耳朵里。

兩百五十名學員迅速從暫壕里爬了上來,以最快的速度在秦漢面前以五路橫隊列好陣形。

“上刺刀!舉槍!”

學員們嚴格執行秦漢的命令,迅速將刺刀上好,然後齊刷刷地舉起手里的步槍,兩百多柄利刃在黑夜里閃爍著森冷的冷焰,一股鐵血的殺意開始在陣前漫延,每一名學員的臉上都流露出猙獰的殺機。

秦漢鏘地抽出腰際的指揮刀,轉身向前猛地揮出,厲聲吼道:“以攻擊速度,前進!”

“殺!殺!殺!”

兩百五十名學員高喊著富有節奏的口號,舉著上好刺刀的步槍,踩著整齊劃一的步伐,緊緊追隨秦漢身後,洶湧向前,如一道洪流淹過已經松軟的河灘窪地,迎上了滾滾而來的太平軍騎兵鐵流……

簡直就是找死!

顧明的眸子里掠過一絲冰冷的殺機,憑這區區兩百多號人,就想抵擋得住太平軍鐵騎潮水般的沖鋒?簡直就是癡人做夢!顧明奮力高舉馬刀,大喝一聲:“殺!”

身經百戰的太平軍士兵跟隨主將,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聲怒吼:“殺!”

兩百騎太平軍在顧明的指揮下迅速呈一字陣形向兩翼展開,形成了一道又寬又廣的弧形。

兩軍的距離迅速接近,太平軍騎兵的沖鋒已經接近了極限,很快就越過了最後的官道,沖進了向下略微傾斜的硬河床。借著居高臨下的威勢,太平軍將士的沖鋒顯得聲勢更壯了!那排山倒海的氣勢仿佛要踏碎整個河山,無可阻擋……

秦漢目測一下兩軍距離,大約八百米,太平軍很快就要進入射程了!

“第一排,臥倒!”

刷!第一排五十名學員迅速臥倒,趴進已經被河水浸軟的爛泥堆里。

“第二排,蹲下!”

第二排學員迅速半蹲。

“前三排都有,瞄准!”秦漢高高舉起手里的指揮刀。

前三排學員沉住氣,舉槍,瞄准,順著黑洞洞的槍管往前看,太平軍呼嘯而來,直立雙腿跨在馬背上的身軀毫無遮掩地暴露出來!

七百米!六百米!五百米!四百米……

秦漢不動如山,學員們手掌心里都已經緊張地沁出汗來,但沒有校長的命令,沒有人敢擅自開槍!

“射擊!”


秦漢厲吼一聲,狠狠揮落指揮刀!

激烈的槍聲驟然響起,灼熱的子彈呼嘯著從槍管里噴射而出,閃電般向毫無防備的太平軍將士射去。

“噗!”

一名太平軍士兵的胸口上驟然綻開一個大洞,鮮血頓時激濺而出,力量像潮水般從他的軀體上退去,失去了支撐的軀體再跨不住奔騰的戰馬,一頭栽落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下,一只腳卻仍然被緊緊地卡在馬蹬上,受驚的戰馬拖著失去生命的戰士掉轉馬頭,往前狂奔而去……

後面躍馬揮刀的太平軍將士看到前面的戰友驟然倒下,正驚疑間,陡覺眼前一黑,徹底喪失了意識,一顆子彈呼嘯著從他眉心穿入又從腦後飛出,帶走了大片的血肉,也帶走了他的生命……

“咴……”

顧明跨下的戰馬陡然人立而起,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嘶,落地栽倒,旋即寂然不動,顧明被強大的慣性重重地甩了出去,一頭撞在河床上,松軟的河床救了他一命,雖然摔得滿身是泥,好歹保住了一條性命。

當顧明掙紮著站起來,看到的卻是一副怎也不敢相信的景象。

第一旅的攻勢已經徹底瓦解!河床上已經躺滿了戰馬和將士們的尸體,僅有少數幸存的戰士仍然呐喊著策馬前沖,但很快便跟著倒下,只有無主的戰馬在河床上四處狂奔,淒慘的嘶叫震碎了長空……

片刻功夫,僅僅只是片刻功夫哪!

兩百多騎精銳騎兵就這樣沒了!顧明目瞪口呆、半天喘不過氣來!

“旅帥,我們撤吧!”一名士兵掙紮著從死人堆里爬了起來,爬到顧明身邊,“弟兄們完了,第一旅完了,全完了!嗚嗚……”

“撤,撤吧……”顧明有氣無力地站起身來,在那名士兵的攙扶下蹣跚後撤。

一名湘楚軍校的學員端起步槍,瞄准了已經重疊在一起的兩名長毛的身影,正欲扣動扳機,一只沉重的大手按上了步槍,秦漢冰冷的面孔出現在學員面前。

“讓他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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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羅大綱吃驚地瞪著顧明,“第一旅完了?這麼快!”

“大帥,你自己看看吧。”顧百痛苦地指著前面不遠處的戰場,“清妖有火槍,我們根本就沖不到他們跟前,就都已經……已經……”

羅大綱順著顧明所指的方向望去,此時的天色已經漸漸地亮了,借著薄薄的晨曦,正好將慘烈的戰場景象盡收眼底,寬闊的河灘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太平軍將士的尸體,對面河灘上橫著一道長長的暫壕,卻看不到一名清妖身影。

打了這麼多年的仗,羅大綱早已經看慣了將士們的生生死死!

兩百多人的損失對他來說只是數字上的增減,他根本就不會有任何感情的波動!唯一讓他有些擔憂的是,損失了第一旅之後,他手里就只有一千五百騎兵了,更嚴峻的是,秦漢的娃娃兵擁有厲害的步槍。

但頭腦冷靜的羅大綱很快就分析出了結果,火槍雖然厲害,但秦漢所部畢竟人數上占據絕對劣勢!如果一千五百人一起發起沖鋒,清妖的火槍再厲害,也不可能將太平軍全部摞倒,只要有一半的士兵能夠沖過去,秦漢就難受敗亡的下場!勝利就仍然屬于太平軍!

為了殺掉秦漢,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

羅大綱腦海里不禁浮起了翼王石達開的臉容,仿佛又對著他說:“不惜任何代價也要除掉秦漢。”

悲憤的神色迅速在羅大綱臉上浮起,他舉起馬刀厲聲道:“弟兄們,該死的清妖殺死了我們第一旅的弟兄,我們誓要替死難的弟兄報仇!跟我殺啊!”

“殺啊!”

太平軍將士齊聲怒吼,策馬嘴在羅大綱身後。

“消滅清妖,活剮秦妖頭!”

羅大綱振臂高呼,將士們瘋狂響應。

秦漢躲在暫壕里,冰冷地看著洶湧而來的太平軍,臉上掠過一絲冷笑!羅大綱啊羅大綱,縱然你縱橫沙場數載從未遇過敗績,今日也要你完敗于此!

蒙虎興奮地握緊雙拳,厲聲道:“三年前,湘軍靖港之恥,馬上就要被我們洗雪了!”

湘軍靖港之敗!秦漢冷冷一笑,是啊,他之所以選擇靖港作為次戰役的戰場,就是想借機樹立湘楚軍校學生軍的赫赫戰功!讓湘楚軍校的學員們通過實戰樹立對湘軍的心理優勢!秦漢深信,在將來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曾國藩的湘軍必然會替代太平軍成為他的勁敵。

如風卷殘云,羅大綱密集的馬隊湧進了已經濕軟的河灘窪地。

戰馬驟然失去支撐,頓時馬失前蹄,哀號著栽倒在淤泥里,馬背上的戰士也被重重地摜了出去,前隊驟然慢了下來,後隊卻仍然保持著急速,潮水般繼續沖了過來,前後相擠、自相踐踏,頓時就折損了許多將士。

等羅大綱發現異常,他的馬隊早已經泥綽深陷,欲振乏力了!

“顧明!”羅大綱厲吼起來,“你***不是說,河床是干涸的,人馬可以通過的嗎?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大帥,卑將也不知道哇!”顧明掙紮著從爛泥里爬起,爬到羅大綱面前,淒聲道,“昨晚探馬回報說,這里的河灘是可以通過大軍啊,就在剛才兩軍交戰時,清妖還曾從這里通過啊!”

完了!全完了!

羅大綱在心底痛苦地呻吟,失去了騎兵之利,拿著馬刀的太平軍如何會是手持火槍的清妖之對手?這仗不打也罷了!

但羅大綱身為統帥,絕不能在臉上露出泄氣之色,厲聲道:“全體將士聽著,立即原路退回!”

“羅大綱,已經晚了!”

羅大綱話音方落,一把宏亮的聲音已經從對面的暫壕里傳了過來,然後一名虎背熊腰的大漢,身上穿著奇怪的衣裝,從暫壕里鑽了出來,兩百多名清妖端著清一色的火槍,跟隨在他身後,黑洞洞的槍口已經瞄准了自己的將士。

“秦漢!”羅大綱在爛泥里立起身來,冷冷地盯著秦漢,“咱們後會有期!弟兄們,撤!”

“哈哈哈……還想跑?門都沒有!你們回頭看看後面!走得了嗎?”秦漢仰天長笑起來,響亮的笑聲直震得陷在河灘里的太平軍將士心驚膽戰,紛紛回頭觀看,赫然看見同樣有兩面多保清妖手持黑洞洞的火槍嚴陣以待。